他奉上一只手鐲，玉無缺接下：“多謝。”

    ……

    再三日便要打道回府，趁著白疏鏡還有瑣碎的事務(wù)分不開身，師徒三人宅在院中分工合作花了不少精力趕制傀儡，做好之后，三人喬裝易容偷偷趕著馬車出城了。

    杏檀村離江陵不算遠(yuǎn)，三面環(huán)山的一塊洼地，處處農(nóng)田，村落里炊煙裊裊。許是近來春雨綿綿，山間霧氣繚繞，隱約可見坡上紅白相間的杏花。

    胭脂萬點(diǎn)，占盡春風(fēng)。

    “師尊別走遠(yuǎn)了，我和空知先去跟村民打聲招呼將傀儡送去?！庇駸o缺指了指田間一處水井和大樹，“在那等我，我要瞧得見你?！?/br>
    鶴不歸深吸一口氣，肺腑中都是清新和舒適：“為何非得要你瞧見，這村子又不大?！焙貌蝗菀壮龈咦?，哪怕是去瞧瞧牛犁地，狗追鵝都比枯坐著強(qiáng)。

    “就算易容喬裝，也得萬事小心?！庇駸o缺將他斗笠戴上，揶揄道，“你現(xiàn)在可是旁人的心尖rou眼珠子，我不得看緊點(diǎn)？”當(dāng)然，也是我的。

    “嘖。”鶴不歸倏然轉(zhuǎn)身，叮囑道，“那你們慢些，這里民風(fēng)淳樸，沒見過傀儡，教的時候耐心點(diǎn)?！?/br>
    鶴不歸今日穿著一身雪白的勁裝，頭發(fā)簡簡單單束了個馬尾，戴斗笠方便。衣裳雖沒什么復(fù)雜的紋飾，卻依舊是貴不可言的公子哥，細(xì)腰一束，走在田間搖著扇子還是那般風(fēng)華絕代，看著像是比玉無缺還要年輕幾歲。

    尋到井口一坐，他摘下斗笠放在膝上，悠悠閑閑地等著。

    不多時村口就熱鬧起來，兩個人不像是去送東西的，倒像是支攤賣貨的小廝，玉無缺扯著嗓子吆喝，空知有樣學(xué)樣在一旁扶著傀儡教他們用法，幾乎整個村子里的人都跑出來看熱鬧了，百姓一人抱著一個傀儡回家，隔一會兒又提溜著土產(chǎn)出來送。

    推推搡搡，笑笑鬧鬧，不知誰送來的大公雞跑了，空知追了一路，好不容易在田埂里抓到，滿頭插著雞毛還摔了一跤，玉無缺這個沒良心的站在一旁放肆大笑，惹得空知耍起賴來，追著他屁股就打。

    看得鶴不歸心情大好，不由得一起跟著笑。

    原來從前懼怕的熱鬧，才是這人間紅塵最可愛的模樣。

    等了半個時辰，玉無缺拽著油紙袋跑到井邊，見了人就喊：“張嘴，好吃的?！?/br>
    “什么東西？”鶴不歸看都沒看清就被塞了一嘴嘎嘣脆。

    玉無缺又從油紙袋里掏出幾顆杏仁，在衣服上搓了搓喂給他：“炒杏仁，這里的特產(chǎn)，鄉(xiāng)親們太熱情，送了太多東西，其他都沒要，這個多吃些補(bǔ)身子，我就留下了?！?/br>
    鶴不歸臉頰都鼓了起來，跟個小倉鼠似的不停地嚼，含糊道：“好吃。”

    玉無缺伸手：“走，帶你去取酒?！?/br>
    山路有些泥濘，走得滿腳泥，白衣都踩臟了，但景色確實(shí)美不勝收。鶴不歸把斗笠背在身后，一路仰著腦袋看花看樹看溪澗湍流不息。

    古人有云，縱被春風(fēng)吹作雪，絕勝南陌碾作塵。正是目下朵朵嫣紅的無邊杏色。

    玉無缺在前頭帶路，一路牽著鶴不歸往上，走到一處平坦的地方停下，這里的杏花林密到能遮住太陽，其中一棵尤其粗壯，地上都是被雨水打下的杏花花瓣，旁邊插了一根樹枝，樹枝上拴著紅布。

    玉無缺指著那處松開鶴不歸的手：“去挖吧，我探過了，就是那里?！?/br>
    鶴不歸欣然走過去。

    他用劍摳摳挖挖半天，掏出天大個洞才把那壇酒取出來，糊滿泥土，紅紙也褪色了，字跡卻是熟稔于心的。

    璇璣長老剛勁有力的筆墨，只寫了三個字，杏花酒。

    鶴不歸盯著三個字看了半天，怎么都不舍得打開，只囫圇抱在懷里。

    玉無缺蹲在他身側(cè)，勾著頭看了下：“有書信嗎？”

    鶴不歸搖搖頭。

    玉無缺：“沒有也沒關(guān)系，師祖的心意都釀進(jìn)酒里了，給我，擦干凈再帶走?！?/br>
    鶴不歸還是抱著，扭頭看著玉無缺：“這酒你陪我喝?！?/br>
    “那說好了，咱倆不醉不歸，不過先拿回去再說?！庇駸o缺搶東西，“松手呀，你看看你，衣服都抹臟了，卷卷褲腿都能直接下地插秧?！?/br>
    鶴不歸正高興著，一指戳到玉無缺臉上，畫下一大條泥印子，玉無缺先是愣了一下。

    鶴不歸的情緒若非親近之人幾乎是看不見的，總覺得他冷言少語好似不近人情，但親近了才會窺見小孩心性。

    玉無缺見過他發(fā)脾氣，鬧別扭，失落賭氣愁眉不展，但高興成這般忘乎所以還是頭一次。

    哪怕放在自己身上，大概也只有三歲之前會蹲在泥地里搓泥巴，搓得一身臟污，回家挨外婆一頓狠打。

    但他現(xiàn)在只想陪這個小孩兒鬧一鬧。

    于是他將酒壇放到一邊，兩手摳地搓了滿掌泥巴，按著人就抹，兩個白衣修士滾在一處。

    不一會兒就成了泥人，鬧夠了才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彼此一身狼狽。

    鶴不歸氣喘吁吁瞪著他。

    “看我做什么，是師尊先鬧的。”玉無缺一手抱著酒壇，一手牽他起來，“走啦，把臉洗了再出去見人，今兒高興么？”

    “高興?！柄Q不歸言簡意賅，眼角彎成月亮，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又依依不舍地回頭。

    那片妍麗無雙的杏花影下，仿佛能瞧見數(shù)十年前，同樣弓著身子挖洞埋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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