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不歸：“我有一事不明，死到臨頭，還是想問一問你?！?/br>
    “什么？”凌斯直起身子，稍稍往后挪了幾寸，強裝鎮(zhèn)定道。

    鶴不歸冷冷道：“蠻荒人不顧一切侵略凡塵，為的是生存，這不難理解。應(yīng)龍姐妹同他多年相伴，愿為這樣的君主肝腦涂地，為的是信念，也屬情理之中?？墒橇杷?，你是凡塵中人，親眷子女，家世地位，樣樣不缺，你又是為何？”

    “樣樣不缺？”凌斯抬起頭，“你們這些為尊上者，坐享其成，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淖藨B(tài)，眼里當(dāng)真是瞧不見下位者的疾苦。”

    鶴不歸不解地看著他。

    “給下位者安排好了去處，我們走這條路，便是對的，不走這條路，或是有了別的念想，就降下千奇百怪的罪名?！绷杷箲嵢坏溃罢l給你們的資格？！”

    鶴不歸蹙起眉頭：“原來如此。”

    凌斯莫名其妙：“什么原來如此！”

    “上位下位，原是你心中頑癰。”鶴不歸道。

    “你就承認(rèn)吧，鶴不歸，我說的是不是事實。”凌斯指著他道，“你是這凡塵唯一的仙族，凡胎在你眼中，是否某一刻你也認(rèn)同過，我們不過是不值一提的螻蟻？”

    “短短一世，生老病痛，卻有龐雜得催人心智的欲念，卻也是上位者硬將人人都有的心性分出正邪，迫著大家去走什么勞什子大道，飛升成仙不過是個把戲，是個把戲?。∮夼业?，耗盡一生心血，就為了能沾上一星半點上位者的榮光?！?/br>
    “你不覺得好笑嗎？不，你當(dāng)然不覺得，因為你是他們的一員，已經(jīng)默認(rèn)這樣的把戲是合理的?？墒曲Q不歸，上位下位不僅是仙凡有別，是強者霸凌弱者，是式微臣服式強，是天生就存在的三六九等，天賦讓人立在云端，也讓人躺在谷底?！?/br>
    “不公平?！?/br>
    凌斯握著拳頭，狠狠錘了下去：“我拋妻拋棄子，叛離正道，犯下屠殺重罪，并非是為了蚩尤君臨天下后，允諾我的那一點好處?！?/br>
    “只是作為螻蟻，想試一試，我既能舍棄螻蟻所看重的一切，能不能扣動上位者的良心?！绷杷拱l(fā)出癲狂的笑，“應(yīng)龍cao縱空間之術(shù)，就能把仙族從云端拉下來，他們下來了，螻蟻就不再是螻蟻，我不過是想試一試，平起平坐是什么滋味罷了?！?/br>
    “螻蟻就不配嗎？我瞧不起你們的高高在上！我不服氣你們有信手拈來支配他人生死高低的資格！”凌斯喊了起來，“什么狗屁的天賦仙法，狗屁大道！全賴這空間的界限，如今我也能自由出入了，我再也不會順從由你們制定的規(guī)則！”

    空間裂隙越積越多，在凌斯腳邊撕開了一條口子，他慷慨激昂地一番陳詞，到底也沒做好赴死的準(zhǔn)備，見到尚有一線生機，立時繃緊了神經(jīng)。

    鶴不歸只感覺四面獸吼如潮水一樣涌過來，地動山搖得像是踩在噴薄的赤金山上，但他并沒有動作。

    凌斯這段時間興許是利用逃遁空間積攢了不少力量，霎時召出的妖獸數(shù)不勝數(shù)，并不是那么好對付的，但他只是想以此拖住鶴不歸的腳步。

    而鶴不歸表面的殺意也不過是假象，見到凌斯奮不顧身地逃進裂隙口，鶴不歸彎了彎嘴角，將信號發(fā)了出去。

    鸮音再起，夏之桃滿頭大汗，和璇璣長老相視一笑，運法扭轉(zhuǎn)了裂隙彼端的時空。

    撞進裂隙口的凌斯頭昏眼花，待他回過神，只見山路蜿蜒，深林寂靜，路口豎著一塊界碑石，上刻「無量山」。

    第140章 回生

    無人立即追上來, 凌斯便知道自己可能掉入了一早準(zhǔn)備的陷阱，但他除了往前跑，根本不存在退路這么一說。

    然而他怎么都沒想到, 鶴不歸竟然將他逼到了這里。

    眾所周知, 無量山的山道險在惡念無所遁形, 心魔生根發(fā)芽，與本體糾纏不清，心智不堅者會同山林化在一起。

    即便有那么三兩個能穩(wěn)住心魔登上山頂?shù)?，在那等著他們的也只有神明詰問?/br>
    無量齋用一條山道，將那些都不值得放在臺面上公開懲戒的渣滓默默處理了, 凌斯站在原地, 走也不是, 退也不是, 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是很有臺面的那一個，值得無量齋公開處刑，但「不公平」來回在腦子里蹦跶。

    一方面, 他覺得自己執(zhí)著的信念很值得諸天神佛惱羞成怒, 一方面又想嘲笑自己，都到了這般田地，他還在為神佛制定鐵律下的高低而沾沾自喜。

    仿佛冥冥之中告訴他, 他再努力想要跳脫開某種規(guī)則, 亦或生來就形成的貴賤意識, 這件事到頭來都無法改變。

    越是如此，凌斯越是生出些不見棺材不掉淚的執(zhí)拗。

    他做到了任何凡人都做不到的「放下」, 就為求個公平, 死又何所畏懼？

    這些禿驢站在高處, 用所謂的「天賦」來睥睨世人，執(zhí)掌殺伐，他不認(rèn)！

    污黑的泥土粘膩蠕動，攀上凌斯的腳，在他站定思索這段時間，污泥長出了手腳，長出了三顆頭顱，三個人型交纏在一起彼此拉扯，以他為發(fā)力點，越來越重地將他綴得要跪下去。

    “父親，你不愿給世人一個解釋，難道也不愿給我一個解釋嗎？”泥人殷切地睜開眼睛，目光并無銳利神色，只有難過和急切，“到底有何苦衷，不能對兒講？”

    說這話的，是溫文爾雅，性子最像自己的凌霄，兩年過去，他再也沒見過自己的兒子，他更無從得知，凌霄從始至終都沒有在外人面前對自己的父親有過半句怨懟之言，僅僅只是事發(fā)之后，他用盡全力護著母親，扶持破落的御靈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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