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著的人身形一頓，隨即站了起來。

    斯悅跟著直起身。

    白簡慢條斯理扯下手套，臉上有薄汗，“再叫一遍？”

    斯悅不叫了。

    他看向他腳邊那堆成小山的花，“你在做什么？”

    白簡不和小孩兒計較。

    “宴請的客人不會太多，只一份請柬感覺有些敷衍，”白簡拉著斯悅蹲下來，“正好，院子里大量的品種都要修剪了，扎成花束一起送過去?！?/br>
    斯悅直接坐在了草坪上，他隨手拾起兩支火紅的月季，“不對啊，你昨晚睡覺之前說，每份請柬會隨一枚水晶雕刻的三葉草胸針，還敷衍？”

    “工業(yè)制品而已?！卑缀啗]把那些放在眼里。

    “萬惡的有錢人。”斯悅扯了一根綢帶，隨便綁了一捧花，“好看吧？”

    “一般?！卑缀唽嵲拰嵳f，他不是每次都會哄小孩兒開心。

    比如在這種原則性的事情上，他就不會哄。

    斯悅?cè)タ催^，一共兩百多份請柬，全是白簡手寫的。

    -適此陽和方起，萬物盎然之際…

    一切都是白簡提前半個月便在準(zhǔn)備，請柬是全白色，以金箔裹邊，凡是出現(xiàn)的文字，都是白簡自己書寫，一張請柬有五六種字體，其中有一種斯悅壓根沒見過。

    “就在家里舉行婚禮吧，”白簡抬起頭，眉眼溫柔，“你把你的朋友都叫來?！?/br>
    “當(dāng)然要叫。”斯悅語氣微頓。

    “怎么了？”白簡察覺到斯悅神色的異樣。

    “沒怎么。”斯悅換了個話題，他伸手去扒向日葵的花蕊，“為什么里邊沒有瓜子？”

    白簡：“……這是觀賞性花卉?！?/br>
    “婚禮的事情，我已經(jīng)和母親說過，日期是她選的，她明天會回來?！卑缀啿患膊恍斓卣f道。

    斯悅知道白簡會安排好一切，他聽安排就行了。

    斯悅玩了會兒向日葵，又蹲下來，揭開帽子，把頭低下，甕聲甕氣說道：“白簡，你看看，我犄角怎么還在？”

    白簡放下手里的東西，伸手把斯悅拉近了些。

    犄角是純白色，在太陽底下幾乎接近于發(fā)光，其實不太明顯，比人魚形態(tài)時要收斂許多，現(xiàn)在的犄角甚至都沒穿過頭發(fā)，而昨晚從白發(fā)里穿出的犄角，顯露出一種近乎于神性的東西。

    不奇怪，人魚的神是大海，大海以前是由海神主宰的，雖然那只是傳說。但沒人敢百分百否認(rèn)，人魚基因與海神沒有絲毫的任何的關(guān)系。

    老師也是后來才長出犄角，在他為萊斯島的小人魚授課，為萊斯島的人魚提供各種他力所能及的幫助之后，他才有了犄角這個東西。

    斯悅也是，在他獻(xiàn)血過后，在他心理和精神距離崩潰只有一線距離時，他也長出犄角了。

    “你為什么沒有犄角？”斯悅蓋上帽子，疑惑地問白簡。

    白簡不緊不慢剪著花枝，“你以為這是想長就能長出來的東西？”

    斯悅沉默。

    “我這種人魚，”白簡停頓很久，他抬起頭，沖斯悅笑了笑，并不似平日溫和包容，顯得有些冷，有些詭譎，有些病態(tài)的偏執(zhí)，“是不可能擁有犄角這種東西的?！?/br>
    斯悅盤腿坐著，有些不自然地避開白簡的目光，“研究所之前給我來了電話，我去回一下?！?/br>
    他朝屋內(nèi)跑去。

    在斯悅走后，安小木和入夏從一個草叢里鉆出來，一人一狗都是一身草屑。

    白簡不為所動，眼也未抬。

    安小木很害怕白簡，不對，他還不知道白簡的名字，但他能感知到對方氣息危險，連眼神仿佛都能掐住他的脖子讓他無法呼吸。

    安小木小心翼翼地想要從白簡跟前挪走。

    白簡抬起眼，眼神溫和，“問你一個問題?！?/br>
    安小木嚇得一動不敢動，“您說?！?/br>
    “你想留在這里嗎？留在這里長大?！?/br>
    -

    斯悅的確有一個電話需要他回復(fù)，也的確是研究所那邊打來的，只不過如果再準(zhǔn)確到個人身上，那就是江識意打來的。

    他們很久沒見了。

    江識意已經(jīng)差不多做完了自己最后能為研究所做的事情，再沒有什么，是他可以提供到幫助的了。

    他形容枯槁，不復(fù)年少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上次見面過后，他一直拒絕與斯悅會面。

    “喂?！?/br>
    斷斷續(xù)續(xù)的電流聲。

    斯悅主動開口之后，那邊很久才有回應(yīng)。

    “婚禮，能給我一份請柬嗎？”

    斯悅垂眼，“你要來？”

    “不用擔(dān)心我的身體狀況，”江識意身形筆直，他端坐，手里握著研究所的座機(jī)，“因為已經(jīng)沒有擔(dān)心的必要，我不想缺席好兄弟的婚禮。”

    江識意眼珠渾濁，“蕭暗過兩天會解除隔離，他答應(yīng)全程照看。”

    斯悅喉間苦澀，“好?！?/br>
    江識意笑了聲，“新婚快樂，阿悅?！?/br>
    結(jié)束通話之后五分鐘，斯悅收到了03的微信。

    [今天早上，0410全身檢查的結(jié)果出來了，他最多還有五天時間，這是最多了，你婚禮，是三天后吧？]

    [要是他情況沒這么嚴(yán)重，我感覺組長一定有辦法，就我組長那個腦子，頂人魚三個，天才，但0410情況太太太太嚴(yán)重了，他這幾個月一直是靠針劑維系，這針打多了，現(xiàn)在作用也沒一開始那么好，體檢的那些片子，他的心臟都萎縮得只剩一小團(tuán)了，跳動得很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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