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律依去往沈曜大帳時問：“今日是十月幾日？”

    “十月十日?！甭梢勒f。那是沈曜真正的生辰了。我掀簾，與律依入帳。軍中的楊文裕大夫正同沈曜的牙兵說：“…獨活、制川烏內(nèi)服。紅花、桃仁、桂枝各兩錢，乳香、沒藥、制川烏、制草烏各四錢，以面粉和燒酒調(diào)和，進鍋蒸一刻，熱敷于棍傷處?！鄙蜿着吭阡伾险f：“沒有傷及五臟六腑，內(nèi)服就不必了。”我插口：“不能用制川烏和制草烏！這兩樣有毒?！睏钗脑Ｕf：“制川烏和制草烏微毒而已?！?/br>
    “微毒也要不得?！拔艺f，“既要調(diào)和又要蒸，方子過于精細?！睏钗脑＠湫Γ骸袄钇?，那你要開棍傷方？”“對，我來開。”我按住隱隱作痛的腦袋，對牙兵說，“去南豐城買麻油四兩，松香五錢，白蠟兩錢半，黃蠟兩錢半，輕粉一兩，冰片三分，麝香三分，雞蛋白一個。再要封口蠟、瓷瓶、絹。若想我為軍中多制幾瓶，就按這方子多配幾份?！鄙蜿讖膽阎袙伋鑫鍍摄y元寶，吩咐牙兵：“按李大夫說的去吧。”牙兵接過銀兩說：“得令?！甭梢勒f：“要去南豐城？我還沒去過，我要去！”便跟著牙兵出了帳。

    楊文裕說：“你的方子未免太糙?！蔽艺f：“管用就好。軍中開得太細太精貴，并不好用?！睏钗脑Ｙ|(zhì)疑：“李平，你日日酗酒，開的方子要是出了錯呢？”我厲聲說：“我是太醫(yī)王懷遠關(guān)門弟子，十五從醫(yī)至今十四載。你說別的也就罷了，人命關(guān)天，我絕不出錯！”楊文裕面上乍青乍白。沈曜說：“李平，之后你與楊文裕大夫在軍中互相幫襯可好？”我緩和：“能與楊大夫切磋很好的?！睏钗脑Ｕf：“那很好。李大夫既然來了，我先出去?！彼茙こ鋈?。

    我拿過沈曜鋪邊矮幾上的燒酒，邊給他清洗棍傷，邊問：“為何要卸掉內(nèi)力？二十軍棍應當傷不著你。”沈曜回頭睨我一眼，我閉口不言，專心替他清洗。

    帳外喧嘩。有人說：“關(guān)濤司空探完沈都校，趕緊回帳吧。”關(guān)濤說：“我曉得，放我下來，我斷了左臂，沒有斷腿腳?！标P(guān)濤掀簾進來，唇上沒血色。他先同我說：“李大夫也來探他?！蔽艺f：“嗯。”

    “你兩個交情深厚。”他右手握住沈曜說，“義弟，我清楚碣石谷谷口沒人是怎么回事。昨晚你折返救我，今日平白挨二十軍棍，做哥哥的卻不能替你辯白。但我都記著的。你這些棍傷，我……我……”鐵血男兒竟熱淚盈眶。

    沈曜回握他：“哥哥與我都為陛下效力。王于興師，與子偕作。”關(guān)濤用力拍他肩頭再不言語出帳。

    那他受棍傷是要籠絡關(guān)濤了。我問沈曜：“半年前石棺旁，你讓我扼住喉嚨，你承認自己早就知道第三場賭局會要……衛(wèi)彥的命，然后你替我推開棺蓋。而第三場賭局開場時，你分明和我同在利州城外。你又未習得未卜先知，怎么可能預先知道衛(wèi)彥是…平局？”

    “我是不知道，但你當時不是想聽我承認？你偷偷喂過的那匹雪花銀鬃馬死了，你都傷心得吃不下rou，況且摯愛過世？”沈曜冷淡陳述，“你能遷怒于我，總少些傷心?！?/br>
    他待我還是至親的。我取下發(fā)上的鳥銜花巾環(huán)，放到他手里，跟他說：“你該束冠了。你小時候我答應過你，等你束冠要送你鳥銜花巾環(huán)。這是徐儀清的玉器行中定做的，在我發(fā)上養(yǎng)了一年，兩個為一對。如今你什么名貴巾環(huán)都唾手可得了，如果還要，我給你束上。啊，不知道…”真正的，“沈曜該不該今日束?！?/br>
    “你給我束吧。至于今日束冠……我同爹爹解釋舊友所贈，束發(fā)上便利。他不會追問瑣事。”他忽然補充，“我只要一個。剩下一個你戴著吧?！蔽艺f：“好?！辈鸬羲l(fā)帶，將他潑墨長發(fā)攏作一處。他又說：“李平，你把酒戒了吧？”我沒答應：“我盡量少吃些。”將發(fā)帶從鳥銜花巾環(huán)的大孔中穿過。

    律依拎個布袋闖進來：“南豐城又小又不好玩，我先回來了。沈曜你的牙兵在我后面。”她把布袋遞給我，“喏，舅舅，你要的東西都齊了。”沈曜說：“他的輕功不如你。“又叫我，”李平，你這方子通用么？”我接過布袋打開，邊察看邊說，“杖傷、刀斧傷、槍棍傷，都可以用的?！鄙蜿渍f：“軍中正需要。你起個名字方便稱呼？”我想了想：“這藥制好之后質(zhì)地如白玉，敷上傷口又如糙紙。就叫白玉夾紙膏。”沈曜說：“嗯，好聽?！甭梢勒f：“沈曜，你發(fā)上什么時候換了舅舅的巾環(huán)？好襯你??！”

    “李平剛送的?！鄙蜿仔v深深，如拂曉曙色云霧初開。我牽律依出大帳：“咱們回去給沈曜制白玉夾紙膏?！?/br>
    回小帳后，我找伙夫要小鍋，守在一旁將麻油熬成珠，加松香、白蠟、黃蠟，再熬去煙沫。律依忽然說：“我也要巾環(huán)?！蔽矣媒仦r清：“你是女子，以后挽髻，不束巾環(huán)?！彼f：“我作男子打扮的時候總可以束?！蔽艺f：“那等我回長安的醫(yī)館開診后攢些銀錢，你自己挑？”律依拍手：“自己挑更好。舅舅，你長安的醫(yī)館在哪里??？”我往鍋中加輕粉、冰片、麝香攪動：“在長安城西南的草市鎮(zhèn)上，叫禾木醫(yī)館?！彼f：“以后我能找著了?！?/br>
    我往鍋中增雞蛋白再攪勻，掏出布袋里的五個瓷瓶一一貯藏。律依又小聲問：“舅舅，半年前你見著你情人的石館之后都嚇著我了?？蔀楹伟肽暌詠?，你從不掉淚呢？”我以蠟封瓷瓶口，心不在焉：“或許是我冷血吧。幫我拿三個瓷瓶?！甭梢滥昧巳齻€，我洗完鍋，與她回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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