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慕望著我，忽然說：“你不想，天一軍贏？”

    “不是不想天一軍贏，只是天一軍和盛軍再打起仗來，朱門豪戶和窮苦人家都會做了土。興亡總是咱們百姓最苦?！蔽夜钠鹩職庹f，“沈曜其實會是個很好的皇帝，他一向心系百姓。”

    半晌后，石慕承諾：“如你不想，天一教，不與盛軍作對?！?/br>
    一句定乾坤。我放下心來：“石教主能免去戰(zhàn)禍，自然是最好的?！?/br>
    我沒有動用掌心雷，他也滿足了我的愿望。

    我說：“四閻羅去長安分壇倒提醒我了我還沒去四神廟探師傅的舊友玄機。我去探探他，下午再回來開醫(yī)館?！?/br>
    石慕問：“中飯？”我說：“你去市肆中吃。誒，你自己不會做飯嗎” ”會?！笔嚼侠蠈崒崳彪y吃?！?/br>
    然而中午我還是給他做了中飯。因為我去玄機那里，他不在。

    我切了一小塊磚茶去四神廟。我跟陌生的知客說：“勞煩引我去玄機禱祝那里，我?guī)煾蹬c他是舊友。”

    “玄機禱祝烏斯藏大半年了。”知客說，“他去烏斯藏參天一經(jīng)，還有三年半才回來。”

    我說：“噢。”我又提著磚茶回醫(yī)館，給石慕做中飯然后開前鋪。

    晚飯后，我同他去草市河邊散心。霞光萬丈，照得河面波光粼粼。柳樹上掛著燈籠。我說：“新來的司戶參軍倒很細心，命人在樹上掛客燈籠?！彼尺^的心法里有那么一句。我轉(zhuǎn)而問：“誒，你是否真能如天一心法第九層說的那樣踏水無波？”

    他不答，足尖迅速掠過近水的上方，然后停在河中央隨水起伏。他鞋底沾水，衣袂飄動，果然孤姿絕狀。

    有人持長桿燭火，沿棵棵柳樹而來。持桿人一盞一盞點燃柳樹上掛的燈籠。我身旁這課樹上的燈籠也亮了，身上手上籠罩上暖暖紅光。

    我沖石慕遙遙招手，微笑著叫他：“上岸吧。”

    他忽然往下一沉，水面泛起層層漣漪。他嗖嗖幾下連點水面，上岸時鞋面已然打濕。石慕站在岸邊看著我，迷茫無措，似有莫大的困惑。不一會兒竟然抱頭痛楚地呻/吟起來。

    我連拖帶拽地將他拉回醫(yī)館臥房，找出干燥的鞋襪替他換上。

    石慕一聲不吭。等我換好了，他皺眉指著心口道：“你在岸上對我笑，這里…好生奇怪。很暖，要被撐破了。但又、又喘不過氣。頭痛，很痛。我、我見過，見過…”他大口喘氣，“也許天一心法，走火入魔?！?/br>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的表白與他相差無幾。

    突如其來，我心臟一陣細微刺痛。只能對一個人生出那種刺痛。

    沒有吭聲，不敢回應(yīng)。我拽起他，抓起一枚掌心雷，將他一路推出醫(yī)館外。自己倒回院中，顫抖地拉開第二枚掌心雷。

    “你得離開了，”瞬間點亮的夜空下，我溫柔地說，“和你相處得越久，我就越分不清你和衛(wèi)彥。”

    “我不介意，”石慕無辜，“我沒過去。不曉得，有沒有將來。只有現(xiàn)下?！?/br>
    “我介意，”我無奈地說，“衛(wèi)彥的過去與雪山上的過去，對你來講或許并沒有差別。但這對你不公平。我不能再對人不公平了?！?/br>
    九瓣紅蓮之下，即使面無表情如他，眼中也有了明顯的黯然。他依然站在門外不肯挪步。他說：“還有一枚，你記得用?！?/br>
    “好，想見你就用?！蔽艺f，“你去完成你該做的事情?！?/br>
    他戀戀不舍地邁出三步，又迅速折回來：”有個，問題。”

    我暗暗嘆氣，善解人意：“問吧，問完再走也不遲?！?/br>
    他問：“什么叫，吉祥物？”

    我啞然失笑：“供來好看，不起作用的東西叫吉祥物。這是我在檀州學(xué)的土話。”

    石慕?jīng)]入黑夜。闔醫(yī)館門時我抬頭望天，紫微星旁邊那顆明亮的星忽地黯淡下去，重歸隱星了。

    永熙八年七月九日晨，我剛開醫(yī)館，齊進跑來塞給我一套鑰匙和五兩銀。

    “我要去找酒神徐衡，看看‘前塵’怎么回事。”他說，“你替我照看一下房子?！?/br>
    我接過揣入懷中：“好的?！?/br>
    “石教主人呢？”齊進一臉躍躍欲試。

    我說：“他昨晚離開了?！?/br>
    “那應(yīng)該沒走多遠?！饼R進摩拳擦掌。

    我叮囑：“如果你要和他一戰(zhàn)，不要傷著他。”

    “盡量不傷他。當(dāng)年我對戰(zhàn)石向天也只把他打成輕傷而已?！饼R進說。

    “江湖上有什么事，還是可以傳我?guī)追鈺诺??！蔽艺f。

    齊進說：“可是我不擅長寫書信，文縐縐的?！?/br>
    我說：“你跟我寫信沒必要文縐縐，大白話就可以了?！?/br>
    齊進說：“啊，那可以給你寫?！?/br>
    齊進偶爾會傳兩封隨意的書信講他的江湖生涯。唯一一個關(guān)于石慕的消息就來自于他。永熙八年九月十日，虎子揚著一封信跑來：“李大夫！我去驛站玩耍，有你的信，我給你帶回來啦?！蔽颐鰞晌慕o他，展開信?！袄钇轿岬埽何业搅藳茉?，石教主教務(wù)相當(dāng)繁忙，但還是與我決戰(zhàn)。他比前任教主石向天強許多，這次我略勝半籌?！?/br>
    我緊張起來?！拔也幌敫煲唤虜嚭?，對外仍像上回那樣稱平局。”末了他點評：“天一心法大氣開闊，只是石教主招式狠戾，只求殺敵不求自保。我覺得眼熟，可惜生平對戰(zhàn)眾多，想不起在哪兒見過。決戰(zhàn)之后，我還與石教主一道修訂了天一心法。我的武功到底比天一心法強。愚兄齊進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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