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岱岫訕訕：“我怕你一時意氣昏了頭罷了。”

    *

    晝?nèi)涨绾谩?/br>
    月白長袍及地，鶴聲站在廊下，斜斜倚著梁柱，似乎有些困倦，疏冷的目光落在西南角的池子里，懶懶散散的。

    池子里有金色錦鯉躍出水面，又迅速落下，濺起的水花帶著淡淡的殷紅，映著晝光，漂亮得幾近絢爛。

    天三噤若寒蟬。

    他方才親眼見著個人沉下去。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糊涂鬼，拎著把長刀就想來刺殺殿下，這種蠢貨他這些日子里見了很多，多半都是接了貴妃娘娘的吩咐過來送死的。

    殿下先前不大在意這種無足輕重的嘍啰，他懶得麻煩，殺都不想殺，多半都是打暈了派人丟出去。

    但今日的殿下似乎格外不一樣。

    天三眼睜睜看見，少年人一邊慢條斯理吩咐他，“秦相貴為一朝宰輔，豈能在云州久留，給他找點(diǎn)事，讓他滾回京師吧”，一邊笑著掐斷了刺客的脖子。

    那雙清瘦修長的手，就這么搭在刺客的脖頸上，輕飄飄的，像在把玩一件上好的白瓷，然后只聽見“咔嚓——”的響音。

    鮮血噴涌而出，順著刺客的脖頸，流到少年人的手上，溫?zé)嵝杉t的血液襯得那雙手愈發(fā)病態(tài)蒼白。

    少年人漫不經(jīng)心地，拿了錦帕，細(xì)細(xì)擦拭手上的鮮血，吩咐人把刺客扔進(jìn)池子里，之后就再沒說過話。

    天三只覺渾身上下都起了涼氣，心尖顫抖，少年人微掀眼簾，瞧著他，有些不虞：“你想下去陪他？”

    “不、不想，殿下恕罪?！?/br>
    天三垂首恭敬回話，腿有些軟。

    他回過神，這才接上方才的話茬：“殿下，秦長公子早在前些時候，就應(yīng)允了秦相，會帶秦小姐回京師，若是他們當(dāng)真回去了，秦小姐的婚約……”

    鶴聲倏爾笑了，笑得溫溫柔柔：“那也只好先送小六下去，有什么打緊?！?/br>
    “近日趕著找死的廢物越來越多了，你去查一查，若是再找著些不知死活的，直接堆到青梧山做花肥罷?！彼粗刈永餃\淺的血水，有些厭倦。

    “是。”天三應(yīng)。

    “漂亮哥哥——”

    綿綿軟軟的聲音響起來。

    秦小貓兒抱著她的小酒壇，斜斜歪歪走出來，她剛睡醒，迷迷糊糊的，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

    秦晚妝先前很不高興，把自己卷在軟被里睡了個囫圇，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日頭已然西斜，她透過木窗，瞧見她的漂亮哥哥，晃晃悠悠跑過來。

    她端端正正在鶴聲面前站好了，揚(yáng)起小下巴，眸子亮閃閃的:“漂亮哥哥，你想抱抱我嗎？”

    少年人低頭瞧著她，眉眼彎起來，屈膝半跪，伸手把小貓兒攬在懷里，抱著她慢慢往屋里走，認(rèn)真答小貓兒的話：“嗯，我想抱往往?！?/br>
    清清冷冷的聲音落在庭院里，如沉金冷玉般，卻帶了些難以言喻的溫柔。

    鶴聲微微睨了天三一眼，天三趕忙告退，活像身后有鬼攆一樣。

    秦晚妝縮在鶴聲懷里，忍不住又紅了耳尖，低下小腦袋，抿了口青梅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齒間炸開，小貓兒忍不住瞇了瞇眼睛。

    這是她的漂亮哥哥呀。

    那個什么六皇子，哪里比得上漂亮哥哥半分吶。

    “漂亮哥哥?！?/br>
    小貓兒抬頭，瞧著鶴聲，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擺：“漂亮哥哥，我方才夢見你啦?！?/br>
    鶴聲把她放在椅子上，怕她受寒，又掩上木窗。

    他俯身挑亮燭火，月白袖擺松松散散垂落而下，暖黃的光暈微微晃蕩，將少年人的臉色映得愈發(fā)蒼白，那雙漂亮的桃花眸里藏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溫和浮光。

    他偏頭，瞧著小貓兒，眉眼舒展:“好孩子，你夢見了什么?！?/br>
    大抵是喝了青梅酒，小貓兒覺得她現(xiàn)下暈暈乎乎的，她瞧著她的漂亮哥哥，伸出小爪子撓了撓鶴聲的掌心，嬌聲嬌氣：“漂亮哥哥，你當(dāng)真想知道么?！?/br>
    鶴聲哄著她：“我自然想知道?！?/br>
    “關(guān)乎往往的所有事，說出口的，未說出口的，我都想知道?！?/br>
    哎呀。

    她覺得漂亮哥哥愈發(fā)像個美人妖怪，會把她吃掉的那一種。

    小貓兒的心尖顫顫，她覺得自己愈發(fā)暈了，整個人像是要飄起來了一樣，她甩了甩小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漂亮哥哥，你不能這樣呀?！?/br>
    “你、你不要總是瞧著我，我要不好意思的呀?！毙∝垉豪Q聲的衣角，悄悄把自己的小臉兒掩起來。

    漂亮哥哥身上總帶著苦澀的冷茶香，衣裳的味道也干干凈凈、清清冷冷的，秦晚妝把小腦袋埋在衣裳里，一顆心漸漸舒緩下來。

    小貓兒蹭著衣料：“漂亮哥哥，你的這些話，只能同我說?！?/br>
    “同秦往往一人說?！?/br>
    “你若是同旁人說了，我就不理你了。”

    小姑娘舉著衣料，把自己藏起來，嘴里的話振振有詞，很有氣勢，張牙舞爪的，軟綿綿的耳尖卻很紅。

    少年人啞然失笑，有些無奈：“往往，我只有你一個好姑娘，我還能同誰說呢?！?/br>
    也、也是。

    嘿嘿。

    冰冰涼涼的手指觸上泛紅的耳尖，少年人輕聲笑笑：“好孩子，你方才做了什么夢?！?/br>
    “我夢見漂亮哥哥啦?！鼻赝韸y仰起小腦袋，嬌聲嬌氣的，“漂亮哥哥，我方才夢到了你小時候的模樣，很好看呢，像個神仙?！?/br>
    “漂亮哥哥穿著藍(lán)白衣裳，四周是朱紅的墻?！彼肓讼?，歪了歪小腦袋，擰了擰小眉頭，“漂亮哥哥，我有些頭疼?！?/br>
    第57章 清晨

    夢中是個冬日的清晨。

    空中滿是清寒氣。

    天色灰蒙蒙的, 帶著點(diǎn)慘白，雪粒子簌簌而下，冷風(fēng)吹過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朱墻黛瓦, 寬敞的宮道上，積攢了厚厚一層雪, 白得純粹, 折射著瓦片上琉璃的泠泠清光。

    她有些冷, 縮在角落里，靠著巍峨高聳的朱墻，把自己團(tuán)成小小一只，彎著腿，小下巴擱在膝蓋上，打了個哈欠。

    即使是在夢中, 她也還是想睡覺。

    秦小貓兒想著想著, 慢慢闔上眼。

    烏黑的長睫沾了雪粒子, 冰冰涼涼的，化成濕漉漉的雪水，順著眉眼流下，小臉兒上臟兮兮的，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

    雖然這個地方很漂亮, 可是她并不喜歡，因為太冷了，冷得她牙齒打顫。

    這是云州從未有過的寒涼，小貓兒有些陌生。

    她想趕緊醒過來。

    讓漂亮哥哥抱抱她, 鉆到漂亮哥哥的軟被里, 扯著漂亮哥哥的頭發(fā)玩兒。漂亮哥哥的長發(fā)軟軟的, 烏黑蓬松, 抓起來很舒服。

    秦晚妝的意識昏昏沉沉的，好像陷進(jìn)了無邊的泥沼，無論如何掙扎都爬不出來，迷迷糊糊間，她聽見尖細(xì)的響音。

    “殿下，是個姑娘?！?/br>
    嘶嘶啞啞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飄到她耳朵里。

    唔，是誰呀。

    秦晚妝迷迷糊糊的，抬起小腦袋，往前瞧了瞧，望見個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身前立著個漂漂亮亮的神仙哥哥。

    神仙哥哥撐著傘，清瘦瓷白的指節(jié)搭在梨木傘柄上，穿著素白的衣裳，披了件水藍(lán)氅衣。

    他生了副絕佳的骨相，無論如何看都漂亮得耀眼，眉目間溫溫柔柔的。

    他年紀(jì)不大，面容尚且青澀，瞧見宮墻角縮著的小姑娘，他走過來，微微抬起傘檐，露出那雙藏了瀲滟春光的眸子，漂亮得讓天地失色。

    他說：“姑娘瞧著眼熟?！?/br>
    “孤先前應(yīng)當(dāng)見過你?！?/br>
    他傾傘，幫小貓兒擋住風(fēng)雪，眸子里難得劃過些純粹的稚氣，他有些好奇：“你叫什么名字?！?/br>
    是漂亮哥哥呀。

    不知為何，幾乎在瞬間，小貓兒就認(rèn)出了她的漂亮哥哥。

    她想伸出手，讓她的漂亮哥哥抱她，再好好譴責(zé)一通漂亮哥哥。

    她、她當(dāng)然是往往呀，是天底下最聰慧的好姑娘。

    她是要娶漂亮哥哥的人，漂亮哥哥往后是她的新娘子吶。

    夢里的漂亮哥哥為何不認(rèn)得她呀。

    氣死啦。

    她正欲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兒發(fā)不出什么聲音，恍恍惚惚間，她聽見一個細(xì)細(xì)弱弱的嗓音，像是從自己口中發(fā)出來的一樣。

    她說：“我叫阿橋?！?/br>
    軟軟糯糯的，帶著點(diǎn)輕微的顫抖，像奶貓兒叫。

    黎春九年十二月，大雪漫天。

    *

    “然后呢。”少年人拿著木梳，幫小姑娘梳著長發(fā)，垂眸，心里掀起些復(fù)雜的情緒，既歡愉又酸澀。

    他闔上眼睛，靜默良久，才壓下這些紛亂的思緒，再睜開眼時，又是溫溫柔柔的模樣，他問小貓兒，“往往還瞧見了什么?！?/br>
    “然后我就醒了呀?！毙∝垉嚎s在她的漂亮哥哥懷里，小指勾著鶴聲柔軟的長發(fā)，嗓音綿綿軟軟的，“漂亮哥哥，我就是阿橋，對不對?！?/br>
    “我、我小時候同漂亮哥哥見過的，只是我忘記了?！?/br>
    小貓兒的嗓音悶悶的，有些不開心，小下巴擱在鶴聲肩上，露出尖尖的小牙，想咬人。

    可惡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