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俯身應(yīng)是。

    天三跟在江鶴聲身后：“宮里的動(dòng)作越來越大了?！?/br>
    他有些憂心：“這已經(jīng)是這個(gè)月第三回 了?！?/br>
    “嗯?！?/br>
    江鶴聲停在巷口，漫不經(jīng)心聽身后嘶啞的呼救和絕望的唾罵，淡淡應(yīng)了聲。

    少年人照舊著紅衣，他垂眸，神色懨懨，面色有些蒼白，如精致易碎的白瓷般冷透無暇。

    江鶴聲微抬傘沿，望著晦暗不明的天色，伸手，雨水清清涼涼的，順著瑩白的指尖流下，帶著淺淺的血色。

    他將手上的血跡都沖洗干凈了，聲音清清冷冷的：“去告訴莊家，孤月底會(huì)回京一趟?！?/br>
    他實(shí)在厭煩了這種不間斷的打擾。

    他本來只想出來，給往往買青竹坊新出的果子，卻又遇上了這等讓人作嘔的玩意兒。

    嘖，真煩。

    江鶴聲垂首，對(duì)著水洼，怔愣了一會(huì)兒，他掩下眉間的冷戾，顯出個(gè)干干凈凈的笑，漂亮的眸子間有清光流轉(zhuǎn)，好像攢了天地間最純粹的落雪，他道：“走罷，回西園?！?/br>
    “往往呢。”少年人問。

    “在秦長(zhǎng)公子那兒?！碧烊ЧЬ淳创稹?/br>
    *

    江鶴聲回去的時(shí)候，便在通往西園的石子道兒上，瞧見一只溫溫軟軟的絨白小貓兒。

    正是悄悄溜出秦長(zhǎng)公子書房的小混賬。

    她此時(shí)正認(rèn)認(rèn)真真走路，倒是乖乖巧巧撐了傘，不再同往常一樣，肆意散發(fā)天性，瞧見下雨就想去雨里逛一逛。

    小貓兒低著小腦袋，很注意腳下的水洼，特意找石頭踩，竄來竄去的，十分活潑的小模樣。

    裙擺卻悉數(shù)都濕了。

    小貓兒看著裙擺，長(zhǎng)長(zhǎng)嘆了口氣，聲音小小的，對(duì)自己說：“秦往往，你已經(jīng)很注意了，是衣裳自己非往雨里撞，是它自己要濕噠?！?/br>
    “故而，若是待會(huì)兒漂亮哥哥非要說我不乖，那也是他胡說，我可乖啦?！?/br>
    “是么?！?/br>
    溫溫涼涼的聲音。

    “是呀?！?/br>
    秦往往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語氣理直氣壯，聲音也綿綿軟軟的。

    秦晚妝說完，就愣了會(huì)兒，她眨眨眼睛，仰起小腦袋，看小道前姿容端艷的漂亮少年，江鶴聲身姿挺拔，立于梨花樹下。

    梨花盡敗落，青葉卻招搖。

    少年人紅衣清颯，低頭看著小貓兒，輕笑：“乖往往，站好?！?/br>
    秦小貓兒很聽話，端端正正站好了，直直看著她的漂亮哥哥，等著江鶴聲來抱她。

    江鶴聲走到秦小貓兒身邊，把她抱起來。

    甜酥酥的小無賴縮在她的漂亮哥哥懷里，很開心，她幫江鶴聲撐著傘，倏爾想起什么，聲音輕輕的，提醒道：“漂亮哥哥，我們要走小路呀，不能讓阿兄瞧見啦?！?/br>
    “為何?！?/br>
    少年人看著小姑娘，微訝。

    秦晚妝扭了扭小腦袋，見四下沒有旁人，悄悄同江鶴聲說：“因?yàn)槲沂峭低盗锍鰜淼难剑⑿植⒉恢滥?，他讓我在書房里背書，還不許我出來?！?/br>
    “他說風(fēng)雨正盛，我又不聰明，會(huì)跌倒?！?/br>
    “胡說，天下再?zèng)]有比我更聰明的小孩兒了?！?/br>
    “而且，阿兄可兇啦?！毙∧X袋懶懶倚在江鶴聲的肩頭，小貓兒輕輕哼了聲，打了個(gè)小哈欠，“若是讓阿兄知道我偷溜出來，定然要罰我呢?！?/br>
    江鶴聲抬眼，望著石子道邊遙遙跟著小貓兒的青年人，怔了會(huì)兒，輕輕頷首。

    青年人著素衣，撐傘立于檐墻邊，眉目疏淡，溫溫雅雅，有松玉之姿，他跟了秦晚妝一路，似乎并沒有驚動(dòng)小姑娘的意思，只是對(duì)著江鶴聲微作了個(gè)揖，便回身遠(yuǎn)去。

    小貓兒又催促：“走小道呀?！?/br>
    “好?！?/br>
    江鶴聲順著小貓兒的話，他低頭，聲線清潤(rùn)，輕聲教訓(xùn)：“長(zhǎng)公子不許你出來，自然有長(zhǎng)公子的道理，往往，你該聽話些。”

    “我聽話呀。”

    秦往往應(yīng)得很快，聲音酥酥甜甜的：“我自然聽阿兄的話呀，我只是想來找漂亮哥哥玩一玩兒，我不會(huì)讓阿兄發(fā)現(xiàn)的，我待會(huì)兒就回去啦?！?/br>
    第79章 向?qū)W

    “嘩啦啦——”

    雨水傾蓋而下, 劈里啪啦如倒豆。

    屋里卻很靜謐，明輝清白，燈影憧憧。

    小貓兒坐在桌邊, 低著小腦袋，用木箸扒著一條酥炸小黃魚, 小口張了幾回, 尖尖的小牙觸上黃魚的魚身, 遲疑了一會(huì)兒，始終沒有咬下去。

    半晌，她放下木箸，支起小下巴，眸光十分落寞，長(zhǎng)長(zhǎng)嘆了一口氣。

    “怎么不吃?！?/br>
    少年人坐在她邊上, 看著小貓兒憂愁的小模樣, 眉眼微彎, 冷白的指尖輕輕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尖，他輕笑：“往往，你已折騰它一刻鐘了。”

    秦往往不開心，懶洋洋的，又往她的漂亮哥哥身上倒, 整個(gè)人都倚著江鶴聲，被清清冷冷的松香攏住了，小貓兒昂了一聲，擰著小眉頭, 輕輕嘟囔：“不好看呀?！?/br>
    小貓兒又扒扒那條魚, 輕輕哼了一聲, 嬌聲嬌氣的：“它生得很不好看呀, 漂亮哥哥，我不想吃它?！?/br>
    “往往?！?/br>
    江鶴聲無奈，縱然曾是金尊玉貴的東宮太子，也頭一回見這么嬌氣的小孩兒。

    然而，這小孩兒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小姑娘，少年人著實(shí)對(duì)她沒法子。

    “你瞧呀。”

    小貓兒是一只十分有鑒賞水平的小貓兒，她將銀盤端起來，放在她的漂亮哥哥身邊，很認(rèn)真，拿木箸搗搗炸得金黃的魚頭，仰起小腦袋瞧江鶴聲，帶了點(diǎn)小小的不滿：“漂亮哥哥，它的嘴張得那么大，它要吃了我吧。”

    “往往?！?/br>
    江鶴聲啞然半晌，把小姑娘手里的銀盤接過，輕聲斥：“嬌氣至此?！?/br>
    聲音卻十分溫和。

    “胡說。”

    小貓兒卻不愿意了，小腦袋枕著江鶴聲的胳膊，小指輕勾少年人烏黑的長(zhǎng)發(fā)，她軟乎乎強(qiáng)調(diào)：“我是有很正當(dāng)?shù)木売傻难??！?/br>
    秦往往說什么話似乎總能找到道理，仿佛全天下的典章律令都是她一個(gè)人定下的。

    江鶴聲將她手里的銀盤接過來，輕輕擱在桌案上，溫聲教訓(xùn)小貓兒：“乖一些，好好吃飯?！?/br>
    這小混賬又開始哼唧。

    修長(zhǎng)冷白的指節(jié)搭在木箸上，江鶴聲垂首，夾起那條可憐的小黃魚，輕輕咬了一口。

    下一瞬。

    “吧嗒——”

    木箸掉落發(fā)出清脆的響音。

    少年人難得有些無措，他怔忪半晌，愣愣看著忽然仰起頭、咬住魚尾巴的小貓兒，瑰麗清透的眸子里帶了點(diǎn)錯(cuò)愕。

    兩人貼得很近，小姑娘卷翹的長(zhǎng)睫觸上少年人冷白的側(cè)臉，癢癢的，一顫一顫，又綿綿密密，恰似窗牖外飄散的雨絲。

    從云端，落到人間來。

    溫溫軟軟的呼吸聲，帶著小貓兒身上淺淺的山茶花香。

    這小無賴咬了魚尾巴還尤覺不夠，輕輕咽了半條小魚，眉眼彎彎，眸光又晶亮晶亮的，她似乎很好奇，歪了歪小腦袋，對(duì)上少年人殷紅的唇瓣，輕輕啄了啄，啄完就跑，絲毫不猶豫。

    “我出去玩兒啦，漂亮哥哥?！?/br>
    酥酥軟軟的聲音落在風(fēng)里。

    小無賴似乎也知道自己干了壞事，躥得飛快。

    小姑娘的唇軟綿綿的，又有些甜甜的滋味，像月光下盛放的山茶，帶著清透晶瑩的露水。

    清光搖曳。

    少年人長(zhǎng)睫輕顫，好似有一片羽毛，慢慢飄落到心尖兒上。

    他恍惚了一會(huì)兒，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輕喚：“來人?！?/br>
    “主子?！?/br>
    天三走進(jìn)來，對(duì)著少年人俯身行禮，微抬眼，卻見少年人眸光晦暗，眼尾帶了點(diǎn)殷紅，他正垂眸，冷白指尖輕拈。

    天三心頭一顫。

    他正想著哪個(gè)不開眼的得罪了主子，陰曹地府或許又得添些新面孔。

    卻聽見紅衣少年輕緩的話：“去看好往往，別讓她在雨里跑?！?/br>
    “……”

    天三：就這？

    *

    用了晚膳，天色尚且灰白。

    雨還未停，嘩啦啦下著，池水泛起一層層漣漪。

    樹枝上青葉晃蕩，被急促的雨打得七零八落，悉數(shù)飄入池水里，驚起幾尾殷紅的錦鯉。

    秦小貓兒做了壞事，很心虛，在廊下晃蕩了許久，她輕輕摸摸自己的唇角，悄悄開心。

    她明白了，漂亮哥哥的唇是甜的，還很軟，像清甜的綿白糖，她想再去咬一口，可是這樣很不好，何其放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