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漉漉的烏黑眸子正對上紅衣少年清冷瑰麗的眸光。

    秦小貓兒的漂亮哥哥有雙很好看的眼睛，像三九天碧湖上涌起的碎冰, 湖底有水草招搖, 碎冰便染上些不甚清晰的薄綠。

    漂亮得充滿生機(jī)。

    真好看呀, 為什么不開心呢。

    秦小貓兒不明白，但是漂亮哥哥不開心，她也不開心。

    她想讓漂亮哥哥開心一些。

    于是，秦晚妝戳了戳伸出去的胳膊，小腦袋枕在紅衣少年肩頭，她道：“漂亮哥哥, 你嘗一嘗呀, 很軟噠?！?/br>
    不知道為什么, 這小祖宗似乎把咬她一口和漂亮哥哥會開心勾連起來。

    “漂亮哥哥?！彼曇艉苄?，帶著點(diǎn)顫音，似乎很難過，“你怎么不咬我呀，我可好咬啦?！?/br>
    江鶴聲也不知道這小祖宗成日里都在看些什么話本, 一時被驚住了。

    半晌，他嘆口氣，把秦晚妝放下來，自己則半跪在她跟前。

    “好孩子, 我不曾難過。”他將小貓兒撩上去的袖擺放下來, 握住軟乎乎的小手, 抬頭, 看偷偷抹眼淚的小姑娘，眉眼輕彎，哄著：“我想抱一抱往往，好不好。”

    秦小貓兒迷迷糊糊的，有些轉(zhuǎn)不過彎兒，輕輕昂了一聲，問：“你、你想抱一抱往往？”

    溫涼的指尖觸上秦晚妝的眉眼，江鶴聲將她眼角的淚拭干了，頷首，笑：“我想抱一抱往往，往往準(zhǔn)允嗎?！?/br>
    秦晚妝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漂亮哥哥到底想干什么，往常都是她要漂亮哥哥抱她，漂亮哥哥還從不曾主動要求過呢。

    秦小貓兒暈暈乎乎的，但還記得哄漂亮哥哥的大任務(wù)。

    于是，小貓兒現(xiàn)下矜持起來，并沒有立刻撲到少年人懷里，而是站在原地，溫聲細(xì)語的，和她的漂亮哥哥提條件。

    只是，小貓兒方才哭得狠，現(xiàn)下還收不住哽咽，語氣顫顫然，頗有幾分小委屈：“準(zhǔn)、往往準(zhǔn)允的，但是漂亮哥哥要開心一些，不然不給你抱?！?/br>
    紅衣少年看著漂漂亮亮的小甜糕，把她攬過來，抱在懷里，他自己則倚著江邊的石頭，他垂首，同小甜糕解釋：“好孩子，我不曾不開心。”

    “只是有些事，自覺對不住往往，想同往往道歉。”

    清清冷冷的白茶香，少年人一邊說話，一邊順著秦晚妝的背，輕輕地拍。

    洗梧江的江水沖刷堤岸，一下又一下，潮漲潮落，柔和的聲音飄入月光里。

    小甜糕被她的漂亮哥哥哄一哄，又被哄好了，現(xiàn)下的語氣也軟，哭聲倒是停了，好奇道：“什么事呀?！?/br>
    江鶴聲指尖輕輕泛白，一時間滯住了。

    他上輩子殺盡宮室走狗，瓢潑的鮮血染紅了整條護(hù)城河，不畏天地鬼神，不怕天譴報應(yīng)，但現(xiàn)下，對著秦晚妝，江鶴聲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說到底，不過是害怕。

    害怕傷疤之下仍舊是鮮血淋漓；害怕那個懦弱的東宮太子再惹他的小小姑娘傷心；害怕秦晚妝細(xì)細(xì)琢磨起往事，發(fā)覺她的漂亮哥哥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就不要他了。

    說來實在好笑，他厭惡曾經(jīng)那個卑微怯懦的東宮太子，可是現(xiàn)在的他又何嘗不是這樣，裝出一副光風(fēng)霽月的君子模樣，其實還是陰溝里的老鼠，自卑又懦弱，連句道歉的話都不敢說。

    可是。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往往身邊。

    他一點(diǎn)風(fēng)險都擔(dān)不起。

    “……”

    久久無言。

    “漂亮哥哥?！毙∝垉嘿繝柍雎?，她躺在少年人懷里，聽江鶴聲的心跳，“你做了什么對不住我的事，你是不是養(yǎng)別的小姑娘啦?！?/br>
    “不曾?！奔t衣少年回過神，失笑，揉揉秦小貓兒的長發(fā)，“只有往往一個?！?/br>
    對上小貓兒懵懵懂懂的干凈目光，江鶴聲臉色有些蒼白，下意識又笑：“往往，你該回去睡覺了?！?/br>
    秦小貓兒有些難過。

    她覺得漂亮哥哥還是在害怕，還是不開心，卻不告訴她為什么。

    漂亮哥哥總是害怕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小貓兒不理解。

    “漂亮哥哥做了對不住我的事，卻不告訴我，是怕我難過嗎?！鼻赝韸y的聲音軟軟的，她仰起小腦袋，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江鶴聲。

    小姑娘的目光干凈得不成樣子，好像裝不下世上任何雜質(zhì)。

    江鶴聲怔忪一會兒，他眨了眨眼睛，鴉睫輕輕顫抖，半晌，到底還是答了小姑娘的話：“是。”

    “可是我不會難過的呀?！毙∝垉黑s忙開口，她從江鶴聲懷里直起身子，道，“漂亮哥哥，你不要總是害怕我難過呀，我沒有那么嬌氣呢。”

    軟乎乎的小臉兒貼上來，秦晚妝的小手?jǐn)堉倌耆死浒椎牟鳖i，她耳尖紅紅的，想要再哄一哄她的的漂亮哥哥，想了想，又道：“漂亮哥哥若是不想說，便不必說，可是漂亮哥哥方才不開心，這樣很不好，我不想讓漂亮哥哥不開心。”

    “我很歡喜漂亮哥哥呢，我的歡喜有很多很多，比漂亮哥哥以為的還要多。”小貓兒又說，“所以，漂亮哥哥不必?fù)?dān)心我難過，我這樣歡喜漂亮哥哥，漂亮哥哥做什么都是可以噠?！?/br>
    “往往?！?/br>
    溫溫涼涼的聲音，紅衣少年指尖輕顫，他看著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心里軟得不成樣子。

    “昂——”

    秦往往應(yīng)了一聲，她接著說：“漂亮哥哥，若是我當(dāng)真難過了，我會哭噠，漂亮哥哥哄一哄我就好了，我很好哄呢?！?/br>
    紅衣少年倚石而坐，懷里攬著溫溫軟軟的小貓兒，小貓兒活潑，說幾句話就要動一動，用小手摸摸少年人的眉眼。

    江鶴聲垂首低眉，喉間酸澀，他看著小貓兒，只是笑，卻說不出話來。

    清輝遍地，一枝山茶遞到眼前，殷紅間，流淌著純白的月光。

    紅衣少年有些茫然，下意識接下了，山茶步搖帶著流蘇，風(fēng)一吹，就輕輕晃蕩，月光順著流蘇，沾濕了少年人冷白的指尖。

    “漂亮哥哥，這是阿兄先前送我的節(jié)禮，我很喜歡呢?！毙∝垉何⑽⑻筋^，瞧了瞧山茶流蘇步搖，眉眼彎彎，小梨渦盈滿月光。

    江鶴聲輕輕應(yīng)了一聲，道：“我為往往戴上?！?/br>
    他正欲動作，卻被止住了，小貓兒伸手擋住步搖，輕輕嘟囔：“笨呀，漂亮哥哥?！?/br>
    她輕輕唔了一聲，將步搖牢牢放在少年人手里，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小腦袋，聲音酥酥甜甜的：“有些事，漂亮哥哥若是不愿說，也無防礙的，漂亮哥哥便同它說吧，同它說便是同我說啦?！?/br>
    “然后，漂亮哥哥再來哄一哄我。”

    小貓兒給他出主意，十分熱心。

    嗨呀，天底下怎么會有秦往往這么聰明的小姑娘呀。

    如此這般，不僅可以讓這件事過去，待會兒還能騙漂亮哥哥親一親她。

    她跑出去，不瞧她的漂亮哥哥，等著江鶴聲說完，過來親一親她。

    晚風(fēng)輕柔，吹起少年人殷紅的衣擺，他倚著石，望浩浩湯湯的洗梧江水，指尖正拈著山茶步搖的流蘇。

    一時間有些怔愣，他想了想，不知道該做出什么樣的神情。

    月光映照，少年人的臉色愈發(fā)冷白無暇，漂亮得不成樣子，他垂眸，攏袖，倏爾開始笑，笑著笑著，一滴清淚順著眼角滑下，落到山茶步搖上。

    步搖本是死物，不知為何，拿在手里卻有些灼燙。

    絲絲縷縷和風(fēng)漫入灰白的魂靈，江鶴聲又一次，如此鮮明得感受到了人間的模樣。

    他想，人間原來是這個樣子啊，漂亮得讓他幾乎想要落淚了。

    那他得再往上爬一爬。

    浮光照水。

    他再回過神時，月光早已打濕衣襟。

    *

    更深露重，夜色漸深。

    秦晚妝好不容易將她的漂亮哥哥哄好了，又如愿騙了漂亮哥哥一個親親，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

    她牽著江鶴聲又去街市上玩兒了兩圈，到最后，困得整個人都掛在江鶴聲身上，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嚷嚷著要去果子巷買甜酒喝。

    江鶴聲拿酥酪做筏子，對著這小家伙兒千哄萬哄，她才肯乖乖回家。

    “一碟不行，我要一匣子。”小貓兒在少年人懷里縮著睡覺，迷迷糊糊間，還不忘跟他討價還價。

    紅衣少年眉眼含笑，溫溫柔柔的：“自然聽往往的。”

    秦晚妝這才滿意睡去。

    街市上的人潮已漸漸散去，江鶴聲抱著秦小貓兒走到馬車邊時，才發(fā)覺異常。

    車簾染了些污垢，斜斜被打進(jìn)車廂內(nèi)，廂壁的木板破出一個洞，瞧著十分狼狽。

    “長公子，少師大人?！奔t衣少年立于花燈下，輕輕頷首。

    “你們方才去了何處，往往呢。”

    秦湫三步做一步匆匆走來，看著少年人懷里闔著眼、睡得正香的小貓兒，松了口氣，他把小貓兒接過來，對著江鶴聲道：“有勞殿下照顧往往。”

    江鶴聲眉眼溫順：“唯盡本分?！?/br>
    林岱岫的目光清清淡淡的，落在兩人之間，笑：“幸而殿下與往往不在車?yán)?。?/br>
    他將車廂里的竹箭□□，扔給江鶴聲，頷首。

    箭矢深紅，淬了點(diǎn)冷冷的黑，是毒箭。

    若是往往方才未曾帶他下去，這一箭射進(jìn)來，雖說不至于傷了她，卻難保不會嚇到小姑娘。

    小祖宗嬌氣，膽子又不大，說不定會掉眼淚。

    紅衣少年單手執(zhí)竹箭，對著林岱岫輕笑，倏爾，“咔嚓”一聲，竹箭折成兩段，少年人動作閑閑散散的，眸光卻愈發(fā)淺淡，他溫聲解釋：“方才往往帶孤上了街?！?/br>
    是在應(yīng)秦湫的話。

    林岱岫看著睡得昏沉的小貓兒，眉眼舒展：“難得聰明一回?！?/br>
    第86章 離開

    蟬鳴陣陣, 清輝一片。

    青玉骨扇一張一闔，林岱岫單手執(zhí)扇，百無聊賴地, 躺在榕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