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吹過。

    蔥白綿軟的指尖擦過少年人的唇，江鶴聲下意識(shí)將蓮子咽下去。

    心里卻忽而生出一種說不出啦的灼燙感，就像烈酒入喉，咽喉間似有火燒，回味卻甘醇。

    秦晚妝見漂亮哥哥吃了蓮子，很開心，她蹭上來，酥酥甜甜的聲音落在小舟上：“漂亮哥哥，是不是很甜?！?/br>
    少年人回過神，輕笑，嗓音清朗：“很甜。”

    秦小貓兒很滿意，點(diǎn)了點(diǎn)小腦袋，這會(huì)兒才發(fā)覺漂亮哥哥的臉色有些憔悴，她枕著漂亮哥哥的肩，輕輕唔了一聲：“漂亮哥哥呀。”

    “嗯？”

    少年人聽見小姑娘軟綿綿的聲音，垂首看她，微涼的指尖捏了捏秦小貓兒泛紅的耳尖，他溫聲問：“往往，怎么了？”

    話音未落，小貓兒冷不丁往前一撲，江鶴聲身形不穩(wěn)，躺在小舟里，他怕這只慣愛胡鬧的小混賬再磕著什么，一直攬著她。

    小貓兒整個(gè)人趴在少年人身上，眸光晶亮晶亮的，她一時(shí)忘了原來的目的，有些好奇，偏過腦袋聽了聽漂亮哥哥的心跳。

    劇烈的心跳，撲通撲通——

    少年人躺在舟板上，束發(fā)的梨木笄掉到一邊，長發(fā)松松散散的，少年人的手骨節(jié)分明，冷白如玉，輕輕敲敲秦小貓兒的腦袋，烏黑長睫輕顫，他聲音冷澀：“往往，下去?！?/br>
    “嗷——”

    秦小貓兒這才想起正事兒，往邊上一翻，躺在她的漂亮哥哥邊上。

    軟乎乎的小手抓住少年人涼如冷玉的手，秦晚妝拉著江鶴聲，不讓他起來。

    秦晚妝雖然長高了些，但在少年人身邊，還是小小一只。

    小甜糕翻了個(gè)身，瞧著她的漂亮哥哥，細(xì)聲細(xì)語的，想要哄一哄他：“漂亮哥哥，你太累啦，睡一覺吧?！?/br>
    她想了想，又學(xué)著阿兄哄她睡覺的模樣，輕輕順一順漂亮哥哥的長發(fā)，嬌聲嬌氣的，同她的漂亮哥哥講道理：“漂亮哥哥，你是不是許久不曾休憩啦，這樣不行呀，漂亮哥哥尚且是個(gè)孩子，要好好睡覺吶?！?/br>
    清風(fēng)擦過水面。

    秦晚妝扭了扭小腦袋，慢吞吞爬起來，從舟尾取來漂亮哥哥先前系著的披衣，低頭，認(rèn)真抖了抖，吧嗒吧嗒跑過來，蓋在少年人身上。

    小貓兒瞧了瞧，很滿意，自己也鉆進(jìn)去，又牽著少年人的手，聲音綿綿軟軟：“我、我陪漂亮哥哥睡覺?！?/br>
    十分乖巧的小模樣。

    江鶴聲啞然，笑出聲，他側(cè)身，揉揉小姑娘的長發(fā)，虛攬著她，生怕船再晃動(dòng)，把這只小家伙兒晃到邊邊角角再有磕絆。

    他幾日沒闔眼，本就疲憊，小姑娘身上淺淺淡淡的山茶清香又實(shí)在讓人安心，不到一會(huì)兒，少年人就沉沉睡去。

    睡著時(shí)的太子殿下瞧著分外安靜，他闔上了眼睛，整個(gè)人的氣質(zhì)便顯得愈發(fā)瑩潤溫和，沉金冷玉收起耀目的華光，便露出本真的品格來，少年人也顯得愈發(fā)清白漂亮。

    秦晚妝仰起小腦袋，瞧著少年人冷白的側(cè)臉，眨了眨眼睛，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

    涼涼的，有點(diǎn)軟。

    飛鳥擦過湖面。

    秦小貓兒忽然有些心虛，就像干壞事被人發(fā)現(xiàn)一樣。

    她猛地抽回手，一顆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兒，秦晚妝摸摸自己的心跳，慢吞吞往下縮，小腦袋抵著少年人的胳膊，闔上眼，輕輕舒了一口氣。

    日子綿長，萬物生長。

    小舟漫無目的地飄，也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江鶴聲再醒來時(shí)，水面上的青綠荷葉悉數(shù)消失了，只有一望無垠的碧湖，水草生于湖底，順?biāo)h搖，時(shí)有游魚躍出水面。

    天上開始下淅淅瀝瀝的小雨。

    水面上，一圈一圈的，瀲滟陣陣。

    小貓兒還睡著，乖乖巧巧的，闔著眼，小口小口均勻呼吸，整個(gè)人卻已經(jīng)扒到她的漂亮哥哥身上，還輕輕說著“酥酪”“荷葉卷”之類的詞兒。

    江鶴聲偏頭，動(dòng)作輕緩，生怕驚醒秦晚妝，他將舟上的傘取來，又起身，把小貓兒攬起來，把披衣都系在她身上，江鶴聲撐開枯綠紙傘，將整個(gè)小貓兒都攏在傘下。

    睡著的小姑娘有些不舒服，輕輕哼唧一聲，迷迷糊糊的，她睜開眼，瞧見她的漂亮哥哥，又把眼闔上，靠在少年人懷里，繼續(xù)睡。

    江鶴聲跪坐舟上，一手撐著傘，一手?jǐn)堉」媚?，枯綠的紙傘像搗碎的茶葉，雨水順著傘檐往下流。

    他微微抬眼，湖面上早已鋪滿了迷離的霧氣，遠(yuǎn)山連綿，曲折的長廊隱于濃霧之間，并不真切，依稀只能辨出些破碎的影子。

    雨里的云州，似有纖云堆砌，像個(gè)仙鄉(xiāng)。

    這是他的好孩子長大的地方。

    *

    “去照江園買些千絲卷和梨花酥酪?！鼻迩謇淅涞穆曇?。

    秦湫出了商行，望著接天的雨幕，接過西橋手中的傘，眉目疏淡：“回府罷?！?/br>
    他今日正忙，沒法子陪小姑娘采蓮，那祖宗大抵不開心，秦湫亦愧疚，故而，他將商行的事打理完，就匆匆告辭離開，想著回去哄一哄秦晚妝，給小祖宗賠禮。

    他上了馬車，茶色袖擺掃過瓷盞，秦湫輕輕抿了口熱茶，問：“往往呢?！?/br>
    西橋答：“小姐還在云觀山下，不曾回府。”

    端著茶盞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秦湫看了眼車簾外暗沉下來的天色，有些擔(dān)憂，蹙眉：“天將黑了?！?/br>
    “掉頭，去云觀山?！彼纱嗟馈?/br>
    “東家不必?fù)?dān)心。”西橋連忙道，“小姐跟西園那位公子在一處?！?/br>
    太子？

    茶水晃蕩，沾濕了秦湫的指尖，他有些詫異，垂眸，接過錦帕，將手指細(xì)細(xì)擦拭干凈：“他回來了？”

    “是，先生說，他是特意趕著回來陪小姐采蓮的。”西橋恭恭敬敬回答。

    “吧嗒——”

    茶盞擱在小案上的聲音。

    秦湫哂笑一聲：“他倒是有工夫。”

    京師朝堂正焦灼，太子在這個(gè)時(shí)候回來，只是為了陪往往采蓮。

    秦湫想著，忽而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兩指抵著太陽xue，輕輕揉了揉，一時(shí)間有些慚怍。

    到底松了一口氣，有江鶴聲在身邊，好歹往往不會(huì)出事，他吩咐車夫：“不必去云觀山了，回府罷?！?/br>
    西橋見狀，笑：“東家并不厭惡那位公子。”

    秦湫微抬眼：“不，我厭惡他?！?/br>
    “那位公子和小姐在一處，東家從沒攔過?！蔽鳂蛴值?，他愈發(fā)覺得江鶴聲情誼深重，內(nèi)心覺得秦家小祖宗和他十分相配，嘰嘰喳喳道，“東家不厭惡他，小姐又喜歡，興許是良緣?！?/br>
    秦湫哂笑，輕諷道：“你倒是很明白?！?/br>
    西橋訕訕一笑，只聽見秦湫清冷如玉的聲音。

    “天家涼薄，只恐往往深情錯(cuò)付?！?/br>
    西橋茫然：“天家？”

    秦湫卻不再理他。

    第90章 咕嚕

    夜色漸濃。

    秦小貓兒原先哄著她的漂亮哥哥睡覺, 自個(gè)兒卻睡了一下午，迷迷糊糊睜開眼，發(fā)現(xiàn)周圍環(huán)境有些陌生, 一時(shí)間轉(zhuǎn)不過彎兒來。

    噫，這是哪兒呀。

    何人將她綁走啦。

    她剛剛睡醒, 小腦袋里空空蕩蕩, 有些恍惚, 習(xí)慣性地，她想找稻玉，聲音小小的，下意識(shí)問：“稻玉jiejie，我的漂亮哥哥回來了嗎?！?/br>
    小貓兒的聲音濕漉漉的，帶著點(diǎn)潮意。

    “唔——”

    她等了一會(huì)兒, 也沒有等到稻玉跟她說話。

    秦小貓兒有些奇怪, 扭了扭小腦袋, 卻發(fā)現(xiàn)湖上飄著細(xì)細(xì)的雨絲，有人伸手幫她擋雨，素白袖擺垂曳而下，把她整個(gè)人都攏在雨打不著的地方。

    “往往，我在這兒?！鼻迩謇淅涞穆曇? 像雪落松枝。

    江鶴聲瞧見秦晚妝醒了，將小姑娘往懷里攏了攏，單手撐傘，單手?jǐn)堉? 聽見小姑娘的話, 苦澀的潮水涌上心頭, 他斂眸, 掩下復(fù)雜的情緒。

    先前，他害怕他的好孩子忘記他，因?yàn)檫@秦往往的記憶實(shí)在不大好，小姑娘生得尊貴，周圍又有不少人寵愛，什么都不缺，旁人若想在她心中留下點(diǎn)印記，是很難的事。

    若是有一段時(shí)間沒在她身邊，說不定這小沒良心的又什么都記不得了，再見時(shí)，興許還會(huì)仰著小腦袋，好奇問“你是誰呀”。

    這種結(jié)果，江鶴聲想一想，都覺得要喘不過氣了。

    但是看著秦晚妝迷迷糊糊還要找漂亮哥哥的小模樣，江鶴聲又希望她能忘記自己，至少這樣，他的好孩子不會(huì)再因?yàn)榍撇灰娝y過。

    這兩個(gè)月，他不在云州時(shí)，小姑娘醒來找不著他的失望神情，他想也不敢想。

    他一點(diǎn)兒都舍不得秦往往難過，只要軟乎乎的小貓兒擰一擰眉頭，他似乎就找不到自己活著的意義了。

    “這些時(shí)日，很對(duì)不住往往?！崩浒字腹?jié)穿過烏黑的長發(fā)，少年人低頭，壓住心中的酸澀。

    他看著小姑娘，歉疚的情緒幾乎要傾入四肢百骸，像密密麻麻的蟲蟻，不間斷地噬咬骨骼。

    “嗯？”秦小貓兒歪了歪小腦袋，眸光濕濕的，帶著些剛睡醒的懵懂。

    “不妨礙呀，漂亮哥哥。”酥酥甜甜聲音。

    秦晚妝還沒聽清她的漂亮哥哥說了什么，下意識(shí)說不妨礙。

    晚風(fēng)一過，她清醒了些，瞧見素衣少年人，很開心，往漂亮哥哥懷里蹭蹭，小腦袋枕著江鶴聲的胸膛。

    淺淺淡淡的白茶香。

    少年人風(fēng)塵仆仆，身上的清冷氣被沖淡了些。

    秦小貓兒全然忘記了自己先前躲在被子里哭唧唧的小模樣，十分灑脫地?fù)]了揮手：“這有什么要緊吶。”

    嗨呀，漂亮哥哥是她日后的娘子呀，做什么都是有道理噠。

    她已經(jīng)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