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早，教學(xué)樓里還是一片靜默，只有cao場上正在早訓(xùn)的運(yùn)動隊發(fā)出整齊劃一的呼喝聲，敲打在耳邊，讓自己突然而至的壞心情顯得更加頹廢。

    育成澄拎著拖把，頭喪氣地歪向一邊，忍不住嘆氣。

    為什么不告白，當(dāng)然是試過不行了啊。

    多少次了，一雙手翻過一遍，他全都忽視掉，最后一次還直接拒絕了。

    周砥性格冷淡，寡語少言的，聽她告白的十次里有九次嘴角都緊繃著。

    她粘他，視之蜜糖。他躲她，視之猛獸。

    其實以前他也不是這樣的啊。

    她是典型的眼大肚小，吃什么都要拿兩份，實際上肯定吃不完。

    舉著吃不完的雪糕，只要裝乖叫一聲“周砥”，他就會拿了紙巾過來給她擦手擦嘴，順便把剩下的半支解決。

    是因為什么，他們才變成現(xiàn)在這樣？

    育成澄晃著滿腦袋情緒，憤恨地把拖把跺進(jìn)水池，開大水龍頭。

    插腰洗涮的期間，不知道從哪里傳來叫罵聲，斷斷續(xù)續(xù)。

    她疑心自己聽錯，混雜在水聲里的嘈雜卻有增無減，關(guān)了水，男廁所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悶響。

    早就聽說男廁經(jīng)常有不良少年聚集，躲著老師們抽煙打架。

    難不成這次被自己遇上了？

    原地思考幾秒，終究還是敗給自己的好奇心和突然涌起的正義感，育成澄深吸一口氣，使勁拍幾下胸脯為自己壯膽，拎著拖把走進(jìn)男廁，粗聲閉眼大喊：“嚷什么嚷！”

    幾個蹲著的男生一驚，煙霧繚繞下手忙腳亂地掐煙頭，看清是陌生女生又全都舒一口氣：“嚇?biāo)懒?！你干嘛！這是男廁所！”

    育成澄把拖把一甩，下巴指向被他們壓在身下的人，努力橫眉：“我又沒有視覺障礙，當(dāng)然知道。你們在干嗎？校園暴力嗎？”

    為首的男生冷哼下，邊說邊故意擼起校服袖子露出一小塊青色文身，育成澄使勁看了幾次都沒認(rèn)出來是個什么圖案，“對啊，你有意見？多管閑事的人，信不信我連你一塊揍！”

    育成澄也哼了聲，用力將拖把往地下使勁一坐，水瞬間甩了幾人一臉。

    “cao。你……”叫囂的男生狠摸了一把臉，憤怒地要起身，育成澄又梗著脖子接著說：

    “你都囂張地要給我看你的文身了，我當(dāng)然信啊。但是你們信不信宋老頭馬上就會知道你們在這里干嘛？”

    氣勢炎炎的男生一糜，和另外兩人彼此之間看了一眼，又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育成澄認(rèn)出為首的男生上個月剛因在學(xué)校小樹林里抽煙被抓，還曾在課間cao時做全校檢討，最后結(jié)尾磕磕巴巴說出一句“我應(yīng)該愛林護(hù)林，防止火災(zāi)”時，她沒忍住自己的大笑，惹了班主任老郭好幾個白眼。

    她心里有了點底氣，聳起肩，裝起一派輕松，“他叫我打掃他的辦公室，我本來就不想做，故意磨磨唧唧半天，加上跟你們閑聊的功夫，怕是坐不住要立馬來抓我了。你們也知道他最討厭什么樣的學(xué)生，你們請幾次家長通報批評幾次退學(xué)幾次大概都不夠吧。”

    叁個男生聽到“退學(xué)”立馬變了臉色，互相遞了個眼神，沒了之前的囂張，迅速站起來。臨走前踹了一腳躺在地上的男生，虛張聲勢道：“再被我們遇到，看我們不打死你?！?/br>
    育成澄握緊拖把，繼續(xù)拿眼睛橫他們，“逞什么威風(fēng)，有本事現(xiàn)在連我一起打死。”

    這回，終于收聲，一群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哼。真是幼稚。聽到年級主任的名字都能聞風(fēng)喪膽抖得跟暴雨天里的雞崽兒一樣，裝什么校園黑社會。

    即使怕得要死，心底里還是滿滿的不屑。

    “喂，同學(xué)。你還好嗎？”確認(rèn)一行人真的走遠(yuǎn)，育成澄蹲下，用手指戳戳半縮在地上的男生。

    長劉海遮住眼睛的男生瑟縮了一下，靠著墻慢慢坐起來，手背在出血的嘴上抹了一把，聲音含混不清：“嗯……沒事?！?/br>
    育成澄站起來返到門口抽了紙遞給他，“擦擦吧?！笨此孟窈茈y站起來，“需要我扶你嗎？”問過又覺得自己有點蠢，直接上去搭了手。

    “……你不害怕？”

    育成澄愣了下，伸手給他看，抓著拖把的手還在不自覺地發(fā)抖，小拇指失去力量怎么都握不住把頭，“怕啊?！f一把我也壓在這揍一頓怎么辦？'‘把我摁進(jìn)小便池里怎么辦’‘或者壓著我也給我來個惡心刺青怎么辦’。我剛才英雄救美的時候腦袋里這些想法就沒停過。但是沒辦法，拯救世界的電影看太多，太想出回頭了?！庇终Ｖ蹎枺骸捌鋵崱覄偛攀遣皇峭岬?，出來的那一瞬間渾身應(yīng)該閃著光吧？”

    男生沒回答，扯了下嘴角，像是想笑，又疼得“嘶”了聲。

    “需要我送你去醫(yī)務(wù)室嗎？”

    “……不用?！?/br>
    育成澄點點頭，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還早，校醫(yī)大概還沒上班。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想了半天，“要不扶你回教室？”

    對方擺手，像是不想再和她搭話，一瘸一拐地走出男廁。育成澄跟了幾步，看他好像并無大礙，放下心來。

    “你叫什么名字？啊，放心不是去舉報你，就是覺得既然救了人還是得知道救了個什么人。”

    “……路勉丞?！蹦猩曇魫瀽灥兀瑤еc破繭欲出的熟悉感。然后回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路勉丞……有點耳熟……

    在記憶里搜刮一遍，也毫無頭緒。

    等育成澄若有所思地涮洗完拖把，回到班里，看到許禮的臉一下子大叫了起來：“啊！是他！”

    “育成澄！你鬼叫什么！”許禮被她的大嗓門嚇得一抖。

    “‘路勉丞’，你聽過這個名字吧？”

    許禮皺起眉，“路勉丞？路勉丞？路勉丞……嗯……當(dāng)初志愿沒報好，滑到我們學(xué)校的天才少年。然后突然請假兩個月，再回來就變了樣，變成了不良少年的那位？”

    育成澄狂點頭。

    “怎么了嗎？”

    “剛才我去……”育成澄想到跟對方的保證，搖搖頭，“哦，就是突然想起來?！?/br>
    育成澄所在的衡中是一所差生集中校，她有時候還會跟同學(xué)開玩笑自嘲，說校長樂于做慈善，致力于收集全市的問題學(xué)生。

    問題學(xué)生，其實學(xué)生怎么能靠有沒有問題區(qū)分呢？衡量標(biāo)準(zhǔn)還是成績的好壞。

    就像剛才用文身標(biāo)榜自己與眾不同，用拳頭解決一切爭端的所謂的不良少年，本質(zhì)上還是一個一旦察覺大人威嚴(yán)就會嚇到尿褲子的十幾歲小孩而已。

    在他們徹底放棄自己以前，學(xué)校里的大人全都按照成績單給他們打好了負(fù)面標(biāo)簽，他們只能幼稚地中二地裝作不在乎，在手游里隔絕現(xiàn)實，蹲在墻角偷嘗香煙的滋味，慢慢迎來被所有人放棄的結(jié)局。

    但她覺得路勉丞和他們好像不太一樣，育成澄回想到剛才他臨走之前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滿不在乎卻又帶著極強(qiáng)的警戒心。

    這個家伙不會因為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點，找機(jī)會干掉我吧？

    在歷史老師令人昏昏欲睡地講課聲中，育成澄猛地抖了個激靈。

    不過，“可能救了個未來少年犯”的顧慮，很快隨著放學(xué)臨近的愉悅被吹得煙消云散。

    育成澄估算著周砥下班的時間，心思早就不在學(xué)校，她提前和診所的助理護(hù)士小jiejie通過氣，要是正常放學(xué)立馬出校門狂奔一陣肯定能在車站附近“偶遇”周砥。

    誰知道一切想的完美，到了放學(xué)，她臨時被老師留下補(bǔ)習(xí)，順便還義務(wù)勞動幫班主任搬了幾趟東西，頭腦和四肢疲累地摸出校門的時候，天都黑了。

    育成澄心情低落，喪氣到想打人。

    拖著沉重的步子和比心情還重的書包到了小區(qū)門口，手中的紙袋突然破裂，剛買的可愛保溫杯應(yīng)聲落下，一路滾遠(yuǎn)。

    她跟著跑了幾步，聽到一把熟悉的低沉嗓音。

    抬頭一看，周砥和幾人站在一起，好似在閑聊，眉間卻凝著淡淡的疏離。

    保溫杯滾到其中一人腳邊，育成澄猶疑了下，倒是周砥跨步彎腰撿了起來。

    他的表情太過冷淡平靜，雖然知道是冷戰(zhàn)之后他面對她的一貫神態(tài)，育成澄還是有點受傷。

    見她遲遲不接，周砥又往前抬了抬手臂，修長光潔的手指敲了下瓶身，發(fā)出悶脆的一聲。

    “……謝謝?！庇沙位剡^神，接過杯子迅速抱進(jìn)懷里，體味他留在上面的短暫體溫，有點沒話找話：“你今天回來怎么這么晚？”

    還沒等到周砥的回應(yīng)，看出兩人熟識，他身邊的女性俏聲問：“周砥，這個可愛的小meimei是誰??？”沒聽過的南方口音把他的名字念得扁扁的，帶著點潮濕感，育成澄朝她仔細(xì)看去，是之前沒見過的人。

    周砥輕描淡寫道：“鄰居。”

    有人眼尖，認(rèn)出育成澄的校服，“你是衡中的嗎？高中生？”

    被人念到的學(xué)校名里透出幾份衡量比較的意味，育成澄內(nèi)心一緊，小聲地回“嗯”，避免對方進(jìn)一步的提問，“不打擾你們啦，我先回家了?！闭f完也不看周砥，迅速跑遠(yuǎn)，將接下來那句“我以為衡中都是小太妹呢，原來還是有這種乖小孩啊”拋在身后。

    乘了電梯上樓，育成澄沒直接回家，她走進(jìn)一旁的樓梯走道坐下，等著聲控?zé)舭迪氯ィ炎约翰剡M(jìn)陰暗處。

    不知過了多久，隨著“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周砥走出來，他平常無事地拿鑰匙開門，好像完全沒發(fā)現(xiàn)躲在一旁的育成澄。

    看著他順利開門，換好拖鞋，寬闊的背影隱進(jìn)暗黃色的燈光中，旋出的一小片光亮又恢復(fù)如初。

    緊繃著的情緒舒緩，育成澄在黑暗里又坐了一小會兒，拍拍屁股準(zhǔn)備回家，一雙穿著黑色拖鞋的腳忽然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野。

    越過展在白色褲子下筆直的雙腿，扣得嚴(yán)實的黑色襯衫，她對上周砥在昏暗空間里低垂的眼。

    “為什么還不回家？”他皺著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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