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27節(jié)
兩人都笑了。 夏郁青說:“你‘進城’次數(shù)多么?” “不算多。怎么?” “嗯……有沒有什么地方,可以一個人逛一逛打發(fā)時間,放松心情?除了商場、公園和書店?!?/br> 蘇懷渠認真地想了想,“老校區(qū)去過嗎?可以去逛逛,很安靜。” 夏郁青去過一次,但是是過去辦事,便說:“謝謝推薦,我去逛一逛?!?/br> “校西門有家蔦蘿咖啡館,環(huán)境還不錯。” 夏郁青點頭記下。 他們沒能展開聊得太多,校車很快到了校門口。 夏郁青去換乘校際巴士,蘇懷渠要出校,便就在站點處告別。 校際巴士十分鐘后發(fā)車,車上統(tǒng)共五個人。 夏郁青坐在后排靠窗位置,聽著音樂,在晃晃悠悠中睡著了。 陳叔陳佑平“自愿”退居閑職,只在公司掛個虛名。 年后陳佑平派系的人,有的仍舊留在公司,有的選擇出走,又一輪人事關系更迭震蕩,漸漸平息之后,se medical總算初步達成陸西陵所要求的上下一心。 研發(fā)部門走了三個人,亟需補充新鮮血液。 生物、化學和醫(yī)學交叉領域的相關研究學者舉辦學術論壇,陸西陵和研發(fā)部負責人汪老師同去,一為聽取前沿報告,二為開拓人脈。 論壇在南城大學老校區(qū)生科院的報告廳舉行,持續(xù)一天半,今日中午結束。 結束之后,汪老師請過去的幾位同儕吃頓便飯,聯(lián)絡感情之余,也傳達了求賢若渴的期許,和se medical資助科研項目的意愿。 這頓飯陸西陵沒出席,他知道學者們多有傲骨,見不得商人的一身銅臭。 他自己去了地質(zhì)學院,順道拜會父親陸頡生的恩師。 新校區(qū)建成以后,所有專業(yè)都遷了過去,老校區(qū)只保留著幾個老牌專業(yè)的院辦。 這些辦公樓并不做教學與辦公使用,大多只為了還原民國建校時期的原始面貌,此外再發(fā)揮一些資料檔案館的作用。 南城大學的老牌專業(yè)主要為物理、數(shù)學、文史等,地質(zhì)學是其中之一。 陸頡生的恩師退休以后,不再授課,只做些考證和資料整理的工作。 陸西陵請老教授在學校附近的一家老飯店吃了頓便飯,將人送回院辦,隨即坐車離開。 車從西門出去。 陸西陵坐在后座,嘴里銜煙,手掌半攏著打火機,低頭湊攏點燃。 窗外一景一閃而過。 他頓了一下,叫司機停車,往回倒幾步。 隔窗望去,一家xx手作奶茶店前,站了兩個女生。 高個的那個手里端著碗章魚丸子,正低頭揪著自己牛角扣大衣里毛衣的下擺;矮個的那個女生,拿著紙巾手忙腳亂地給高個女生擦拭毛衣。 芝士奶蓋茶迎面潑了一身的慘烈事故。 片刻,高個女生擺手做了個“算了”的動作,矮個女生退后,連連鞠躬道歉,面帶歉意地轉(zhuǎn)身走了。 高個女生揪住毛衣又看了一眼,肩膀微塌,神色頹然。 片刻,她往垃圾桶的方向走了幾步,但又停下了下來,表情似在“扔了吧”和“不能浪費糧食”之間來回糾結。 最終她拿起竹簽一叉,以就義姿態(tài),把紙盒里剩余的兩粒丸子接連塞進嘴里。 陸西陵看到這兒,才將車窗落下。 女生目光看過來,表情僵在臉上,像是徹底噎住了。 這一陣陸西陵沒主動聯(lián)系夏郁青——她既然已經(jīng)適應了學校,一切按部就班,也似乎如奶奶所言,正積極享受青春。 他這名義上的“長輩”,也沒什么再過度關注的必要。 說穿了,兩人只是過去時態(tài)的資助者與被資助者的關系。 但此刻見她這么狼狽,又好像不能坐視不理。 陸西陵招了一下手,“上車。” 夏郁青艱難咽下了章魚丸子,怔怔地說,“……陸叔叔你怎么在這兒?!?/br> “上車再說?!?/br> “我衣服臟了,怕弄臟……” “臟了就臟了——趕緊過來。 夏郁青將紙盒和竹簽扔進垃圾桶里,走過來拉開車門。 甜膩的芝士和奶霜的香精味充斥空間,白色毛衣上一團黏稠污跡,亂七八糟的,跟她的神情目光一樣狼狽。 “怎么了?” 夏郁青搖了搖頭。 陸西陵盯她看了片刻,先將煙熄了,稍稍側(cè)坐朝向她,垂眸打量。 從抿緊微微下垂的嘴角,到不知是否凍紅的鼻尖,再到黯淡的眼睛。 早立春了,今天也沒那么冷,顯然就不是凍的。 他剛準備細問,車到了路口,司機打斷一句,問他是不是仍舊去公司。 陸西陵問夏郁青,“要不要回學校?” 夏郁青搖頭,“我就從學校跑出來的?!?/br> 陸西陵沉吟片刻,吩咐司機回公寓,隨即拿出手機,發(fā)了幾條消息。 鎖屏之后,再看向她,“就你一個人?” “嗯。下午有課,我翹課出來的?!?/br> 陸西陵有兩分意外,“不錯。越來越有出息了?!?/br> 夏郁青被逗得終于笑了一下。 陸西陵這才問,“又跟室友鬧矛盾了?” 夏郁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好像太沒用了?!?/br> “這話讓陸笙聽見,她會以為你在反諷。” 夏郁青一下就笑出來,“……可我好羨慕笙笙姐?!?/br> “羨慕她做什么?羨慕她是個真正沒用的廢物?” “……不要這么說她。” “那你說,怎么了?”陸西陵意識到,自己竟然出奇的有耐心。 夏郁青嘆口氣,煩躁地撓撓額頭,“我今天好倒霉。在學校被室友舉報了貧困生補助資格;坐校際巴士半路上拋錨,司機把我們趕下車讓我們自己去坐地鐵;然后,同學推薦的咖啡館今天關門;隨便買的章魚丸子難吃死了;哦……還被人潑了一身的奶茶!” 陸西陵聽得好笑,怎么她的麻煩事都是成串來的?而且,后面那幾件能跟第一件相提并論嗎? “誰舉報的?學校什么反應?”陸西陵精準抓住重點。 夏郁青簡單復述事情經(jīng)過。 “放棄就放棄了?!标懳髁曷犕?,肯定了她的做法,“這種機械的舉報反饋機制,不值得你浪費時間妥協(xié)和說謊?!?/br> “……但總覺得好像就是向惡意屈服了?!毕挠羟嗟吐曊f,“我難過這個。” “沒聽過一句話嗎?流水不爭先?!?/br> 夏郁青點頭。 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你往后前程萬丈,別被一時勝負心絆住?!?/br> 陸西陵做的是跟人打交道的工作,管理、統(tǒng)御、合作、競爭……不同對象,不同方式,不同態(tài)度。 見得人越多,越知道夏郁青這樣的品性有多珍貴。 就像她自己說的,干干凈凈、郁郁蔥蔥的一株青稻苗。 即便有什么會使她彎腰,那也該是結穗后沉甸甸的謙虛。 夏郁青彎眼而笑,看著他,“我什么時候才能有這樣的能力?” “嗯?” “隨便兩句話就可以說到人心里去。我好像一下子就不難過了。” “是嗎?”陸西陵挑挑眉。 他無端覺得幾分遺憾。 是她情緒太穩(wěn)定,所以顯得太好哄。 他的耐心其實還夠他多哄兩句。 南城市中心面積不大,陸西陵住的公寓在核心地段,離老校區(qū)不遠,開了沒一會兒就到了。 夏郁青方才沉浸于自己的思緒,沒去分辨,乍聽入耳,自動把陸西陵說的“公寓”理解為了要送她回清湄苑那邊。 等自動識別的攔桿抬起,車駛?cè)胄^(qū),映入眼簾的是幾乎高聳入云的公寓大樓,她才反應過來。 她眼睜睜看著車開進地下車庫里,還是沒敢開口問,這是去哪兒。 車倒入停車位,陸西陵拉開了他那一側(cè)的車門,說了句,“到了?!?/br> 夏郁青摸了兩下才扣住拉手。 她只覺得緊張,卻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么。 下了車,她提著帆布包,跟在陸西陵身后,朝電梯走去。 他今天穿著一身正裝,風衣搭在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