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雨 第50節(jié)
陸奶奶這時候指了指湯希月左手旁的位置,“西陵你坐那兒?!?/br> 陸西陵此刻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大家都已經(jīng)落座了,就湯希月身旁還有個空位。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湯希月與他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笑容,她稍稍湊近,壓低聲音說道:“我已經(jīng)跟奶奶說過了我正在追南城大學(xué)的一個教授,她好像沒聽進(jìn)去,覺得還沒成就是另說。要不你自己跟她說說吧,別做無用功了?!?/br> 陸西陵說:“嗯。回頭我跟她聊聊這事兒?!?/br> 夏郁青趕在對面的湯希月跟陸西陵耳語完,坐直身體前收回了目光,若無其事地拿起了筷子。 叫夏郁青很是煎熬的一頓飯。 她想,應(yīng)當(dāng)沒有人會不喜歡湯希月吧,那么嚴(yán)肅的陸爺爺,都能被湯希月排揎她爺爺?shù)膸拙湓挾盒Α?/br> 陸奶奶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滿心滿眼的歡喜。 為了不叫人掃興,夏郁青也全程帶笑。 但她胸口發(fā)悶,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受,發(fā)酵的酸楚,絮云一樣堆積,是想哭都師出無名的委屈。 終于吃完飯。 大家都說太飽,暫時吃不下蛋糕,回到客廳里,陸奶奶喚人斟茶,陸笙拉著夏郁青,把餅干端了上來。 陸西陵瞥一眼,第一時間從長形的盤子里把方才那個“d”拈了出來,送進(jìn)嘴里。 “喂!還沒拍照!”陸笙踢他一下,從其他盤子挪了一個“d”補(bǔ)齊。 茶是荒野銀針,陸笙不喜歡白茶,嫌苦,喝了兩口就皺眉放下了杯子。 她吃了一會兒餅干,覺得渴,起身準(zhǔn)備去廚房冰箱里找點(diǎn)飲料。 “青青你要么?” 夏郁青沒有猶豫地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 陸西陵正與陸爺爺講話,不由地抬頭瞥了一眼。 她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可他細(xì)想,她今晚話少得反常。 陸笙拉開對開門的冰箱,問夏郁青想喝什么,冷凍室里還有冰淇淋,也可以試試。 夏郁青指了指椰子水,“我喝這個吧?!?/br> 陸笙將其拿出來,又開櫥柜門找玻璃杯。 這時候門口傳來湯希月的笑聲:“有什么喝的嗎?” 陸笙又將冰箱門拉開,“希月姐你自己看。” 湯希月看見了流理臺上的大瓶裝椰子水,說:“我也喝這個吧。” 她走到夏郁青身邊去,接過陸笙遞來的玻璃杯,拿起椰子水瓶,給自己倒了一杯。 放下時,她笑了聲,抬眼看向站立一旁的夏郁青,“你在看我嗎?” 夏郁青回神,耳朵頓時紅了,“……因?yàn)槟愫闷?。?/br> “你也好漂亮?!睖T滦φf。 重回到客廳,坐了沒一會兒,陸奶奶說把蛋糕切了吧,再晚吃她一個老年人就要不消化了。 蛋糕是陸笙定的,自然也是她興沖沖地從冰箱里取了出來。 低糖的慕斯蛋糕,拆開以后,她數(shù)了九支蠟燭,“一支代表三歲?!?/br> 陸西陵對這些儀式感的東西興趣缺缺,但通常他都會配合。 包括蠟燭點(diǎn)燃以后,熄了餐廳的燈,叫他許愿。 以往他都是什么也不想地閉眼幾秒鐘,就這么敷衍過去,奶奶追問,他就說愿望說出來不靈。 今天閉眼之前,他目光略過了夏郁青的臉,她正望著蛋糕,燭光搖曳著投映在她臉上,他無端想到了藍(lán)色水族箱里,緩慢游過的,橘紅色的熱帶魚。 他閉上眼,在父母去世之后,許了這么多年來的第一個愿望。 蠟燭吹滅,燈打開,陸笙積極給大家分蛋糕。 夏郁青端著的那一牙,有漂亮的青玉色裱花,她小心地刮下了那朵花吃掉,除此之外,就再無一點(diǎn)胃口了。 她被“不要浪費(fèi)糧食”的原則折磨,最終還是咬牙,幾下勉強(qiáng)將其吃完。 陸笙說這是低糖的,可她依然覺得甜得發(fā)苦。 蛋糕吃完,收拾干凈,大家復(fù)又回到客廳里,喝茶聊天。 陸奶奶趁機(jī)催婚:“西陵,你這都二十七歲了,多少也得開始考慮個人問題了吧?!?/br> 陸西陵一貫不與家人正面起沖突,尤其奶奶,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又經(jīng)歷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傷痛。 他抬眼,目光如輕煙一般略過坐在對面的夏郁青,說道:“正在考慮?!?/br> 以往他的回答總是“忙過這一陣再說”的敷衍,今天這態(tài)度明顯不同,陸奶奶笑說:“這才對嘛。像你這回受傷,身邊就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才好。你瞞著家里,固然是不希望我們cao心,但總得有個人,替我們?yōu)槟鉩ao心,你說是不是?——還有,專門替你請的那沉香手鏈,你怎么還是不肯戴著?這年還沒翻過去,要再應(yīng)了大師說的話,又出點(diǎn)什么事兒……” 夏郁青聽到這里卻是一驚,急忙瞥了陸西陵一眼。 他倒仍然是一副漫懶姿態(tài),“今年也不剩多久了?!?/br> 陸奶奶很不認(rèn)同:“照陰歷算還有好幾個月呢!” 陸西陵就又哄著:“我回去就戴。” 晚上又落了一場雨,雨停的時候,已是十點(diǎn)過了。 今日聚會便告一段落。 陸奶奶留陸西陵今晚就在這兒睡,陸西陵稱明早有個會,得早起,回公寓方便些。 兩位老人起身將人送到門口,陸奶奶一再叫湯希月和夏郁青下回有空再來玩。 出門,雨后空氣潮濕而微冷,混著泥土和草木氣息。 湯希月自己開車來的,就說不勞相送。 她拉開副駕車門,從座位上拿了個紙袋遞給陸西陵,“禮物。祝你又老一歲?!?/br> 陸西陵挑眉,“我再老你不也比我大一歲?!?/br> “……你嘴這么毒真能找到老婆嗎?”湯希月翻個白眼,隨即繞去駕駛座打開門,剛要上車,她似想起什么,“我這個破記性。上回你落我家里的衣服,還要不要了?” 之前湯希月收拾好了公寓,辦了個派對,那時候陸西陵下了班,過去喝了杯酒。穿著正裝去的,嫌熱就脫掉了西裝外套,走的時候忘拿了。 之后湯希月去東城培訓(xùn),一去一個月。回來以后兩人作息又扣不上,湯希月兩回叫他去拿,他兩回被事情耽誤,回家的時候湯希月已經(jīng)睡了。 “你今晚幾點(diǎn)睡?我一會兒過去拿?!标懳髁暾f。 “兩點(diǎn)以前都行。過時不候啊?!?/br> 湯希月轉(zhuǎn)頭,笑著對夏郁青和周潛說了聲拜拜,便上車走了。 此刻,周潛看向陸西陵,自覺笑說:“陸總,我有點(diǎn)頭疼,想回去睡覺,要不你自己開車送夏姑娘回去?!?/br> 陸西陵鼻腔里哼出一聲笑,說:“倒會偷懶?!?/br> 周潛自己走到路邊攔車去了,陸西陵按車鑰匙給車解了鎖,對夏郁青說:“走吧,送你回去?!?/br> 夏郁青點(diǎn)頭。 路上淺坑蓄了雨水,車胎碾過去,卷起水花的聲響。 陸西陵看一眼副駕的夏郁青,她垂著頭,依舊很沉默。 “今晚怎么話這么少?不開心?”陸西陵出聲。 他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反常,但今晚的場合,一直沒有兩人單獨(dú)相處的機(jī)會借以過問。 夏郁青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沒跟我說,手鏈?zhǔn)悄棠烫婺闱蟮?。因?yàn)槲夷悴湃恿怂?,才會出事……?/br> “還是大學(xué)生呢,這么封建迷信?!标懳髁昕此?,“就為這個心事重重?” 不是,當(dāng)然不是。 可是她有什么立場問:為什么你的衣服在湯jiejie那里?你們?yōu)槭裁醋≡谕瑐€小區(qū)?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已經(jīng)這么晚了,等下你真的還要去找她嗎? 她其實(shí)真的很少自卑。 哪怕院里同學(xué)三分之二都家境優(yōu)渥,哪怕不會有人比她的起點(diǎn)更低,“苔花如米小,也學(xué)牡丹開”,所謂眾生平等,不就如此。 但是,每每在陸西陵這兒,她體會到一些差距注定難以逾越,上次是陸笙過生日,她無法融入;這次是碰上湯希月,陸西陵的青梅竹馬,那么漂亮大氣的jiejie,她連嫉妒的心思都不敢有。 陸西陵是她的秘密,她的心事。 她唯一的自卑。 她所有的愛慕,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 都怪蘇懷渠的那通分析,害她過度妄想,此刻期待落空,才會這么難受。 “沒有……可能因?yàn)橄轮苡袀€隨堂測試,我還沒復(fù)習(xí)好,有點(diǎn)緊張?!毕挠羟噙x擇說謊。 “你已經(jīng)是年級第一,別人比你更緊張?!?/br> 夏郁青實(shí)在提不起精神多聊什么,“……我可以聽一下廣播嗎?” 陸西陵抬手按下車載廣播的按鈕,又看她一眼,“你要是累了,就睡會兒?!?/br> “嗯。” 電臺在播慢調(diào)的情歌,雨后的深夜,路上車輛寥寥,地面濕漉漉地發(fā)著光,空間極其安靜。 夏郁青歪靠著,一直沒說話。 陸西陵時不時地轉(zhuǎn)頭看她,那懨懨的神色,他第一次見,絕不是為考試緊張這樣的理由能推脫過去的。 最終,他還是問道:“是不是跟人吵架了?” 夏郁青搖頭,“沒有。” “有什么心事,跟我都不能說了?之前不是很坦誠嗎?”他言辭毫不嚴(yán)厲,反而有種自己都沒察覺的溫和。 “真的沒有……”夏郁青抱著帆布包的手指微微收攏,別過臉,“我想睡一下?!?/br> 她闔上了眼睛。 裝睡比強(qiáng)顏歡笑容易。 一時間,空間更加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