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慕容傲的充軍之令，看守的獄卒奉命要對獄中所有的囚犯重新登記造冊，查清出身門派、家世、因何入獄、入獄時間等等。風(fēng)波獄囚犯眾多，又從來沒有人能活著出去，典使根本沒把卷宗當回事，導(dǎo)致許多卷宗遺失，只得重頭再來。又因上面要求的時限很緊，底下的獄丞和獄卒們不得不連夜干活來交差。

    三人進門之后，便被分配了清查和登記囚犯資料的任務(wù)。

    負責(zé)登記的是獄中的一名司椽，卓小星則負責(zé)向囚犯提問，而陸萬象與李放提燈在后，負責(zé)監(jiān)守之職。

    首先叫到的是一位須發(fā)皆白、滿臉皺紋的老伯。

    卓小星按著條目上的要求，啞著嗓子問道：“姓名？”

    那犯人哆嗦著答道：“罪人名為林遠恒。”

    “原籍？”

    “慶山縣?！?/br>
    “家中人口？”

    “家中尚有一雙父母。”

    “因何入獄？”

    “小人原在慶山縣開一家武館，后來官家說開武館屬于江湖營生，除了需將收入的一半作稅交給官府，還得將小人年僅六歲的兒子送到稷都當人質(zhì)。小人娘子早亡，膝下僅此一子，情急之下與官家起了沖突，不僅小人的兒子被打死，小人也被抓到這里，已經(jīng)足足六年了……”

    許是看著卓小星面善，那犯人連連磕頭道：“小人已經(jīng)知罪了，再也不敢違抗官府命令。小人未能撫養(yǎng)幼子長大，愧為人夫，亦愧為人父。但是小人家中雙親已經(jīng)年逾七旬，求諸位大人看在小人雙親年邁的份上，放小人回鄉(xiāng)奉養(yǎng)父母……”

    那犯人哭得涕泗橫流，卓小星不由得心生惻隱之心，正想寬慰他兩句，那執(zhí)筆的司椽道：“犯人林遠恒，慶山人氏，因反抗官府新政入獄，入獄六年。下一個——”

    竟不再看那哭得凄慘傷心的人犯一眼。

    卓小星心中不忍，便道：“此人當真可憐，不知可有辦法能幫他一幫？”

    那司椽冷笑道：“如今在這風(fēng)波獄中的，誰家還沒有一點冤情了。兄弟亦是當慣差的人了，應(yīng)該知道這些事我們管不著，也不當管，好好做完自己的事便是了?！?/br>
    ……

    一路審問下去，這些風(fēng)波獄的死囚大多是小門小派的弟子，武功不過三品四品，最高的也不過是六品而已。或許是逞一時之勇，或許是為一時不平，反抗官府的欺壓，最終在四大圣使的鎮(zhèn)壓之下鋃鐺入獄。風(fēng)波獄中向來有進無出，在日復(fù)一日的折磨之下，他們心中的熱血早已冷卻，對死亡的恐懼逐漸占了上風(fēng)。亦有不少如林遠恒一般掛念家中親人、跪地求饒的，當真是聞?wù)邆?，聽者落淚。

    當然還有一小部分，被捕的時間倒是不久，不過一兩個月。這些人都是江湖上的飛賊大盜，并不局限于北梁人，還有很多蜀人與南周人。

    這些人大部分是在龍淵劍被慕容青蓮帶進稷都之后，前來盜劍，失手入獄。還有一些是得到生死樓懸賞的消息，為了二十萬兩銀子的賞金而來，到稷都一試運氣?？墒驱垳Y劍又豈是容易得手的，這些人盜劍不成，反倒是把自己折了進去。

    卓小星在這些人里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面孔，便是之前在興元府從莫三娘手中盜走龍淵劍的采花賊杜淳元。此人風(fēng)流浪蕩，雖然從李放手中得到了六百兩的賞金，不久便花完了，恰好得到生死樓的懸賞消息，便想著自己已經(jīng)得手過一次，對這把劍熟門熟路的，便也到稷都城碰碰運氣，誰知尚未潛入太廟便被捕入獄。

    不過，如今卓小星與李放皆戴著□□，他也絲毫認不出眼前兩個獄卒便是當初的熟人，一個乃是他的主顧，一個乃是事主。

    三人跟著司椽，沿著監(jiān)房一路向前走，等到清查完最后一間監(jiān)房，天色已近三更，看守各個監(jiān)房的獄守們都已昏昏欲睡。

    那司椽打了一個哈欠道：“好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陸萬象道：“前面那邊好像還有一間，我們過去看看……”

    那司椽忙道：“那邊不是——”

    他話音未落，脖子上已經(jīng)遭到一記重擊，立刻不省人事。

    李放架著那司椽，四個人繼續(xù)向前走。

    在監(jiān)獄最深處的一間牢門之前，韓禹玄盤膝而坐。

    身為玄武使，韓禹玄自然不需要親自看守牢門，可是韓禹玄習(xí)慣在生飲鮮血之后，就地打坐，將吸食的鮮血之力轉(zhuǎn)化為自身功力。

    美中不足的是，最近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唐嘯月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大部分的時候都昏迷不醒。他的身體能放出來的血也越來越少了，自己練功的進度也大不如前。

    不過即使如此，韓禹玄也不愿意另尋其他的“養(yǎng)料”，風(fēng)波獄死囚甚多，但八品以上的高手依舊極為難得。況且每次看到唐嘯月那絕望與麻木的眼神，都讓他感到十分的滿足與受用。

    要是能抓到那個吸走自己一半功力的小丫頭，以她的鮮血為食，自己的功力定然會事半功倍，韓禹玄心想。

    忽然，他聽到走道里傳來腳步聲。

    “什么人？”

    一個沙啞的聲音回答道：“大人，我們奉命清查囚犯案宗……”

    韓禹玄生氣地道：“混賬，這里關(guān)押的乃是重犯，不需爾等清查。滾——”

    那沙啞的聲音應(yīng)道：“是。”

    可是那腳步聲不但沒有遠去，反而越來越近。韓禹玄睜開眼睛，只見三個獄卒模樣的人朝這邊走過來，韓禹玄感覺不太對勁：“你們……”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到一道久違的刀光。

    這刀光是那么的熟悉，他幾乎下意識就喊了出來：“生殺刀法，你是卓……”

    可惜他尚未來得及說出他想要說的話，李放與陸萬象一左一右分別攻向他的兩側(cè)，他正想使出他的“陰風(fēng)指”應(yīng)敵，已是來不及。

    折月刀光落在他的咽喉之上，留下一點殷紅的鮮血。

    這為惡多年的罪人癱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骨。

    陸萬象舒了一口氣道：“還好一切順利。”

    三人打開牢門，正準備進入，可就在此時，那倒在地上的韓禹玄尸首忽然“嘭——”的一聲，爆炸了開來，無數(shù)的灰色蝴蝶從他的身體里面飛了出來，那場景極是詭異駭人。

    陸萬象失聲道：“不好，他的身上種了‘冥蝶寄命術(shù)’，馬上將他的身體燒掉，還有將這些該死的蝴蝶全部殺掉……”

    李放點燃火折子，扔在韓禹玄的尸體之上，韓禹玄的尸體如同已然灰化一樣，一點就著，很快就燃成了一堆灰燼。與此同時，卓小星手中折月刀數(shù)個起落，蝶尸如雨一般紛紛落下，，可是仍然有數(shù)只蝴蝶穿過屋頂?shù)目p隙逃了出去。

    陸萬象嘆息一聲道：“追之不及了，我們快點將老四救出來，馬上離開這里?！?/br>
    卓小星道：“剛才那些蝴蝶是哪里來的，什么叫‘冥蝶寄命術(shù)’？”

    陸萬象一邊回頭打量獄中情況，一邊道：“冥蝶寄命術(shù)乃是一種蠱術(shù)，是將無數(shù)的冥蝶之卵養(yǎng)在宿主的身體之中。這些蝶卵平日里對宿主的身體并無影響，但宿主一旦死亡，這些蝶卵便會吸食宿主的血rou迅速生長、直至破繭而出。它們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報訊，方才這些冥蝶已經(jīng)飛走，想必種蠱之人馬上便會知道風(fēng)波獄出事了。”

    卓小星皺眉道：“這樣的手段，倒像是慕容青蓮身邊那個萼綠華所為。”這恐怕是北梁方面為防有人劫獄所布的后招，只怕他們的行動此刻已被察覺。

    時間緊迫，三人破牢而入，只見唐嘯月被鐵鏈鎖在角落之中，已是奄奄一息。

    卓小星輕聲呼喊道：“四叔，四叔……”

    可惜唐嘯月依然昏迷不醒，無法應(yīng)答。他的雙臂之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傷口，顯然是放血所致。這些傷口有些已然愈合，大部分仍在猙獰可怖地裸露著，唐嘯月的臉因失血過多而顯得十分蒼白。卓小星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看到唐嘯月如此慘狀，仍然不免憤郁傷懷。要不是韓禹玄已被挫骨揚灰，她簡直想把他碎尸萬段才好。

    李放拿出一柄削金斷玉的匕首，將唐嘯月身上鐵鏈悉數(shù)斬斷，轉(zhuǎn)過身將人背起：“走——”

    陸萬象摸了摸唐嘯月的脈搏，道：“還有救，我們回去再說。我在前面開路，阿星你殿后……”

    三人沿著來時之路向外走去，可是才走出未遠，便聽到外面?zhèn)鱽硇[之聲。

    “小心戒備，有人劫獄……”

    “王爺有令，抓住劫獄的逆賊……”

    三人對視一眼，心道，來得好快。

    在外面的喧鬧聲之下，原本昏昏欲睡的獄卒們也都被驚醒了，這時他們看到三個身著獄卒服飾的人帶著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是傷的人向外走去。

    獄卒們此時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大喊道：“站住！你們是什么人……”

    這些看守風(fēng)波獄的獄卒雖都是粗通武功的好手，但又如何是陸萬象與卓小星的動手，兩人三兩下就將這些獄卒全部打倒在地。很快，三人來到了風(fēng)波獄的入口處。

    只見不遠處，馬蹄聲響，人影攢動，無數(shù)的士兵已經(jīng)將整個風(fēng)波獄團團圍住，通紅的火把照耀天際。

    “抓住他們……”

    “別讓他們跑了……”

    呼聲此起彼伏，數(shù)不清的人朝他們這邊蜂擁而來。

    這時，卓小星忽又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往監(jiān)牢里面跑去，一邊道：“三叔你們先走，我回去有點事……”

    陸萬象大急，喊道：“別去，回來——”可是卓小星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了。

    霧蒙蒙的弦月之下，一道冷峻的身影出現(xiàn)在風(fēng)波獄門口：“陸三寨主，盛五寨主，幸會了——”。

    來人正是北梁淮北王慕容青蓮，萼綠華卻并不在他身邊。

    陸萬象與李放對視一眼，他們都經(jīng)過易容，心知慕容青蓮將眼前兩人當成了陸萬象與盛天飏。不過，兩人也不會去糾正他。

    慕容青蓮接著道：“陸三寨主果然智計無雙，竟然在我層層布防之下，仍然能進入風(fēng)波獄救出人犯，無愧‘鹿相’之名?？上裟昙词埂购唷麆犹煜拢Q沙寨也幾乎覆滅在我慕容氏之手，今日便合該請鳴沙寨剩下的三位寨主同葬于此，讓鳴沙寨就此湮滅于江湖……”

    陸萬象冷聲道：“做夢——”

    第96章 縱放囚犯

    “你照顧老四, 我來對付他——”

    陸萬象抽出身后的寶劍“明霞”，迎向慕容青蓮：“聽說你是諸葛希夷的弟子，就讓我一試你的劍法學(xué)到了他的幾成——”

    陸萬象一劍既出, 明霞劍幻起千萬劍芒，帶著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氣，以乘風(fēng)納云之勢向慕容青蓮襲去，長劍經(jīng)過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片斑斕的霞光。

    慕容青夷然無懼, 冷笑道：“憑你也配挑戰(zhàn)我的劍法？”

    夔龍劍一抖, 便與陸萬象正面對上。雙劍乍分又合，兩人在劍影中穿梭來去, 短短半刻之間已經(jīng)過了三十招。三十招之后，陸萬象力有未逮，被慕容青蓮覷得機會，一劍刺中肩頭，灑下殷紅鮮血。

    陸萬象雖然是絕頂聰明之人，但于習(xí)武一道卻是天資有限, 自多年前到達九品之后始終難有寸進, 是以逐漸將精力轉(zhuǎn)向醫(yī)術(shù)、易容術(shù)等方面。當初她亦是覺得以一己之力, 絕難為大哥二哥六弟報仇雪恨，這才求楊桀收卓小星為徒。

    但是她為人灑脫，一見不是慕容青蓮對手, 便不再死撐。

    她借勢一退, 向李放那邊掠去。

    李放見陸萬象受傷, 忙道：“三寨主, 你怎么樣？”

    “我沒有大礙?！彼槃輰⒗罘疟成系奶茋[月接過, 將手中明霞劍塞到李放手中：“我不是對手, 你上——”

    慕容青蓮不屑一顧道：“你們鳴沙寨還有何高手, 盡管一起上便是……”對于鳴沙寨的情報，他早已了解得一清二楚，鳴沙寨的九品高手除卓小星之外，僅剩陸萬象與盛天飏兩人。而盛天飏在鳴沙七義中排行倒數(shù)第三，向來沒有什么存在感。

    但很快，他便知道自己錯了。

    眼前之人，在握住明霞劍的剎那之間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他本人便是出鞘之鐵，全身滿是可怖的劍意。

    此人，絕非是盛天飏——

    慕容青蓮心下凜然，夔龍劍一震，一道長虹搶先向?qū)Ψ焦ト?。李放不慌不忙騰空而起，劍式若滄海橫流、明霞漫天，似碎了的天幕自夜空中墜落而下，光幕斬滅了激射而來的虹芒，撞到了夔龍劍劍身之上。慕容青蓮感覺夔龍劍之上傳來一股極冷冽的真力，劍身劇烈顫動起來，發(fā)出陣陣脆音，長劍竟爾脫手而出。而他的右臂，也傷在這道極為寒凜的真氣之下。

    陸萬象哈哈一笑道：“你既知我的易容之術(shù)冠絕天下，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他是誰？”

    慕容青蓮?fù)滓徽穑樕F青。

    慕容青蓮之前晚到一步，沒有看到返回風(fēng)波獄的卓小星，只看到風(fēng)波獄門口兩名獄卒裝扮的人攙扶著身受重傷的唐嘯月，先入為主地認為前來劫獄的兩人定是終于按捺不住的陸萬象與盛天飏。

    眼下才知自己錯的離譜。

    “你……你竟是李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