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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拜朱顏在線閱讀 - 章四十九身無雙飛翼

章四十九身無雙飛翼

    他的絕望到了極致,化成了難言的憤怒。若是生來殘缺,或許這種憤怒只有命運(yùn)這一個攻擊對象??伤雷约翰皇?,是皇權(quán)把他剝皮抽筋,讓他不人不鬼,讓他再也不能擁有愛他的權(quán)力。

    難怪,難怪每一位大總管和老內(nèi)侍都不曾提點過不可對主子有非分之想這回事。他曾經(jīng)還以為那些人的人之常情也被一并閹割,他以為自己不同,他以為自己只是身上殘缺,依然保有著能夠被魏懷恩看見并偏愛的完整靈魂。

    原來不是他們不說,是他們比他更早地看破了身為閹人的絕望命運(yùn)。他們這些人就是破了洞的陶罐,哪怕胸中的澎湃感情能夠把自己溢滿,也半點都化作不了滋潤人心的甘霖,更給不了別人,回報不了溫柔。

    也或許這是身為閹人最后一點叛逆?;蕶?quán)不許他們愛,可傷得了人卻關(guān)不住心。后宮內(nèi)苑之中的腌臜從未止息,直到自己也成為了那些能夠爬上主子的床榻中的一員之后,才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閹割。

    就算,閹人日日與貴人相對。就算,人非草木不會無情。就算,深宮寂寞聊以派遣。就算把對于閹人來說最最珍貴,恨不得以命封鎖的癡心妄想統(tǒng)統(tǒng)大白于天下,也不過是讓天下人哄笑一場的笑料。

    閹人的愛,就像家中低賤的器物或是豬狗生出了感情一樣,誰會覺得他們的心也是rou長,誰會把他們的愛當(dāng)成敵人?

    他們哪里配呢?

    只能像見不得光的蟲豸一樣,偶爾伸出丑陋的觸角探知外界的風(fēng)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碾碎成渣土。

    沒有人在意他們的看法,沒有人在意他們的情緒,因為他們本來就什么都不配擁有,更不配保留。

    皇權(quán)冷酷,不外如此。

    人人都知道皇權(quán)的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可就算青史中煙塵滾滾,就算這條通天路由血rou骨骸鋪就,也不會有人迷途知返,更不會停下腳步。

    因為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如同魔咒,比肩神明,甚至因為人們的貪念與推崇生出了人格,冷眼看著人皆螻蟻在它足下頂禮膜拜。

    要信奉它,就要將一切私欲與靈魂抹殺,再用連自己都識不得的面目去遵守皇權(quán)法則。

    這就是天家。

    蕭齊應(yīng)該恨魏懷恩,應(yīng)該恨造成他的殘缺的一切,恨那些踩著血淚之人的冷漠與殘忍,恨制定了這個時代尊卑貴賤的無形之手。

    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徹徹底底的犧牲品。

    可他又覺得虛無,他或許在為自己的缺失而憤怒,卻無法對近在咫尺縮成一團(tuán)輕聲啜泣的魏懷恩生出哪怕一點怨恨。

    他該恨誰?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城?可他終究還是成為了天家階下無情殺伐的鷹犬的一員。很這殘酷刑罰剝離人格尊嚴(yán)?可那些記憶變得遙遠(yuǎn),親人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只是隱隱約約地知道,能夠活下來已經(jīng)是幸運(yùn)。

    憤怒沒有轉(zhuǎn)化成怨恨,讓他對二十年來自以為熟悉的世界產(chǎn)生了迷惑,產(chǎn)生了費(fèi)解。

    他是一個錯誤嗎?

    他或許不該愛她,不該越界,不該在今夜打破了所有屏障,以這樣的身體在她的生命中擔(dān)任了本不屬于他的角色。

    可他已經(jīng)愛上了她啊。

    命運(yùn)對他如此殘酷,總在他無法分辨是對是錯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選擇擺在了他面前。可是命運(yùn)又是如此垂憐,將他這個本應(yīng)該被粉碎自我,如萬千木偶一樣在宮城中被磋磨成飛灰的物件,推向了她。

    從此點化為人,以愛欲為心火,點燃了茫茫前路。

    前路只有一條,只有她。

    “主子……是蕭齊的侍奉不夠好嗎?”時間的流逝在這個小小的天地中并不分明,他只能用心口的鈍痛程度來分辨到底聽著她的哭泣多久。好像又不能確認(rèn),因為她的每一聲,都能讓他心如刀割。

    “我……我要去沐浴,帶我去……”蒙在她眼前的朱紅紗帶已經(jīng)浸透了淚水,可是他們都沒有想要解開。這是一場需要小心翼翼維護(hù)的夢,誰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真實,他們還沒有做好準(zhǔn)備。

    魏懷恩被蕭齊沉默地抱起,轉(zhuǎn)身,一二叁四步,繞開矮桌,下一階穿過正廳,再上一階。

    “停。”她估算著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那面大更衣鏡的位置,要他放她下來。

    她赤足踏在了熟悉的地毯上,足尖輕易認(rèn)出了正對著更衣鏡的金烏花紋,轉(zhuǎn)了半圈確定了方位。

    她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鰜?,然后抬手拉下了眼前紗帶?/br>
    鏡中美人不著寸縷,肌骨瑩潤,纖秾合度,只是玉白肌膚上有了點點紅梅,還有被誰揉搓出的印記。

    可是她沒有看自己,而是和身后半步遠(yuǎn)的蕭齊于鏡中對視。鏡面晶透,是海上商隊上貢的寶物,把他的惶惑和羞愧照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神似乎在問:你為什么要在我的身上留下這些?

    他無法讓自己的齷齪污了她的水眸。好在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像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嬰兒一樣,在重新認(rèn)識自己和一切。

    她側(cè)過身子,看見腰窩上被他掐出來的痕跡,慢慢想起了剛剛感受到的一切。

    在她想要伸出手去觸碰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手印的時候,一件長袍披在了她身上,他接著幫她穿衣的動作把她攏住,巧妙地阻隔了她繼續(xù)探究下去的眼神,又從后面把下巴縮進(jìn)她的頸窩中:“您不是要沐浴么?”

    她的雙手搭在了他摟在她腰間的手上,摩挲過他的手腕之后,又推開了他:“是,本宮可以自己去?!?/br>
    蕭齊站在原地,沒有再去跟隨她的身影。擋在他身前的魏懷恩離開之后,他在這面鏡子中再無遮掩地看見了自己。

    哪怕穿著中褲,他也覺得這面鏡子可恨地照見了他殘缺的身體。他立刻轉(zhuǎn)身,隨便把臟了的衣袍裹在身上,快速回了自己的臥房將自己徹底清理干凈,再匆匆回來將任何能夠證明今晚發(fā)生過的事情的器物或是搬離,或是清理,有條不紊,又麻木不仁。

    浴房很久之后才傳來了水聲。

    哭泣總是被人和脆弱掛鉤,可是對于來到新世界的新生兒來說,哭泣只是一種洗滌雙眼,找到對身體的控制感的方式。

    她的身體有那么幾個瞬間讓她覺得陌生,又在蕭齊的安撫中重新熟悉這些感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帶她來到了成人世界。

    溫水纏繞住了她,抱著她極溫柔地向下沉溺。像生命最初的羊水,像母親最溫暖的懷抱。

    她不可避免地開始對他開始了挑剔。

    情事不是什么不可談及的事情,更不是什么神圣無比的事情。這是一種體驗,她也可以像嘉?;式阋粯舆x上幾個男寵,在閑暇時了解一切。只是因為蕭齊對她是不一樣的人,才讓她期待太多,也要求太多。

    嬰孩對母親的感情總會從初始的無條件依戀,到后來見識增長,把親母和他人比較,再找到成熟的親子關(guān)系。

    某種程度上來說,魏懷恩也在快速經(jīng)歷這一過程,只是她的理智太過,難免對蕭齊過分苛刻。

    他身上是她愛極了的脆弱感,因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有多想得到她。

    可是他又注定不可能如愿,多么可憐,多么殘忍。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切,卻冷靜地站在岸上看著蕭齊在漩渦中沉淪,甚至?xí)缢麆偦貋淼哪莻€雪夜一樣,偶爾無法掩飾自己的冷漠與看客心態(tài)。

    也因為這樣,他永遠(yuǎn)都不可能在她施舍給他的感情中得到安穩(wěn),終他一生都不敢停下追逐的腳步,每一日都是新一日的她和他。但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才能夠讓她安心,永恒不變的東西太少,要他愛她恒久太難,她只要日日給他一些甜頭,讓他不知疲倦地跟在她身后,就已經(jīng)是她能夠設(shè)想的最穩(wěn)定的相伴而行。

    比蕭齊更好的人,或許只要她愿意,一定能夠找到。只是她還是偏心他,所以最終允許他對自己做到了最后一步。

    她或許虧欠他一顆真心,可是他們之間只能如此。因為他要的愛,別人給不了他。因為她要的愛,世上的人給不起。

    她無法放下對皇權(quán)的執(zhí)念,就像他無法放下對她的癡迷。

    他們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因為他們都不容于世,即使不是天生一對,也是從今往后糾纏在一起的愛侶。

    只是他在事后的反應(yīng)讓她失望透頂。驕傲如她,不能接受他在此之后任何一點退縮。哪怕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總要靠她讓步更多,他的猶豫還是讓她寒心。

    聽著他在外面的動靜,像是某種讓她心安的信號,她把痕跡洗凈,不敢讓指尖在那里多作停留。好像他的環(huán)繞在她身上變成了絲絲縷縷的線索,讓她不能擺脫肌膚上的殘留觸感。

    終于她面紅耳赤地走出了浴房,他已經(jīng)將寢具都換過,垂頭在殿中柱子旁站著,一身整齊,仿佛剛才的事情都是她的春夢。

    他總是這樣,總是在過界之后逃也似的退回最遠(yuǎn)的距離,以為這樣就能讓他良心安穩(wěn),讓他否認(rèn)僭越之罪。

    可他的良心安穩(wěn)了,她呢?她想要的東西,難道總要讓她去靠近他,一次次地放下自己的驕傲與自矜,去親密一個奴才嗎?

    他為什么不能學(xué)學(xué)青云?

    他根本就沒有揣測過她的心思,他算什么奴才?

    魏懷恩深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的憤怒平靜下來,接著目不斜視地越過他,隨意把濕發(fā)散開上床背對著外面躺下。

    “我要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