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六東隅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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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興德懶得和她再說,直接把準(zhǔn)備好的信紙扔到她腳邊,只撇下一句: “按照上面的做,不然你知道后果?!?/br> 說罷像是不愿見什么臟東西一樣,無禮而來,無禮而去,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對魏懷寧棄如敝履,厭如蛇蝎。 呼啦啦院中人走得只剩下幾個鵪鶉似的小倌,魏懷寧垂眸看著腳邊的紙團(tuán),攥著青云的手腕越扣越緊,已經(jīng)見了血。 魏懷寧如此,院中再沒有人敢說話,青云不覺痛一樣任由她那被他精心呵護(hù)的指甲嵌進(jìn)自己的rou里,滴滴答答,血滴落在地上,像是開了花。 “他怎么敢這樣對我……” 一而再再而叁的羞辱,一次比一次變本加厲,他趙興德怎的就能如此有恃無恐地把她魏懷寧當(dāng)成沒脾氣的泥人? 可是她又不得不絕望地承認(rèn),那只毒蝎子就是看透了她背后空無一人的蒼涼,算準(zhǔn)了就算她被逼到這份上也不敢不按他說的做。 她不就是一個爬出了宮城就縮進(jìn)趙家這個烏龜殼的縮頭烏龜?就算這烏龜殼千瘡百孔,困得她寸步難行,她也掙脫不掉。 更何況,她現(xiàn)在生出了軟肋,哪怕她自己都不能恣意,卻想護(hù)著這朵云。 “主子,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的,他得意不了太久了……” 青云聽不得她這般無措與脆弱,卻無可奈何地發(fā)現(xiàn)自己連給她依靠,為她解憂都做不到。 他的安慰輕飄飄,就像他這個人的名字一樣,就算能夠像云朵一樣時時刻刻溫柔籠罩著她,卻也不過是一團(tuán)水汽,風(fēng)一吹,手一揮,就要散盡。 他自己又算什么東西。 殘缺之人,如何送她上青云? “把他們趕走吧,我誰都不想見,除了你。” 她放開了他的手腕,推了他一下,讓他去把那幾個被趙興德送來的礙眼家伙送走。 這庭院里只應(yīng)該出現(xiàn)青云一個人的身影,旁人在此只讓她覺得惡心。 不愛熱鬧了,再不愛了。她原來拼命維持的架子,拼了命地欺騙自己還活在虛幻的瓊樓玉宇之中的夢該醒了。她原來什么都沒有,還有什么好假裝。 青云不放心地回頭看著她,但她只是撿起了地上的紙團(tuán),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殿中。 眸光黯然收回,青云握著手腕傷處,沉著臉走到那幾個小倌面前,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趕出府去,又將府中驚惶的宮人們安撫得當(dāng),吩咐他們把趙興德留下的痕跡掃清。 府中混亂的秩序終于恢復(fù),宮人們各司其職地打掃著府上各處。青云尋了藥來把手腕料理好,便匆匆趕回了蘭芳閣。 “青云,你愿不愿意去玄羽司謀個差事?” 魏懷寧正坐在小凳上,拿著鐵釬捅著香爐里的一堆灰??v然已經(jīng)把趙興德的那封信燒成了灰燼,可是紙灰若是不被徹底搗碎,她就覺得還有一個不散的陰魂徘徊在她身邊,晦氣極了。 “我剛剛在想,憑什么那個無賴能借我的關(guān)系謀好處,我為什么就不行呢?” 她似乎已經(jīng)徹底調(diào)整好情緒了,居然還對垂手立在她身側(cè)的他笑了笑。 “主子想要青云做什么?” 他半跪在她身邊,像乖順的寵物一樣蹭上她的肩。 魏懷寧也偏過頭將臉枕在他發(fā)頂,放下手中的東西拉過他的手。 “我想你幫我查一查趙興德和輔國公府上的腌臜事,并不難,對不對?” 她其實不知道她給青云下達(dá)了怎樣的命令,只是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趙興德私德如此之差,想來他家的污糟事絕對少不了。 可是輔國公累世功勛,就算到了如今風(fēng)光不再,又哪里是那么輕易就能被捏住把柄的存在? 雖然青云知道她的要求有多難,但是他還是點點頭,只為了在她滿意的時候,能聽一聽她的笑聲。 “不難,主子放心,青云一定會盡快拿到你想要的證據(jù)。” 他會去想辦法的,大不了就去祈求那位曾經(jīng)與他有過幾分交情的蕭齊蕭副使幫忙,反正他們這些做內(nèi)侍的,尊嚴(yán)早就不值一提,只要能讓主子舒心,青云覺得沒什么是不能做的。 她果真笑了,只是有一滴眼淚落在了他額上。 他直起身來,攬住了她。 “等到嘉柔meimei回來,我就去求她,她一定會幫我的,趙興德得意不了太久了。 就算……就算我沒有實打?qū)嵉淖C據(jù)證明他和端王勾結(jié),但是嘉柔那么聰明,一定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要是我能像她一樣大權(quán)在握就好了,誰都不會把我當(dāng)成棋子隨意安排……青云,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主子什么用都沒有……” “怎么可能?” 不知道是誰依偎著誰,他們既是彼此的依靠,又想要在彼此身上汲取力量。 閹人們?nèi)绱讼嗨朴秩绱瞬煌?。蕭齊,望樓,青云,每一個人都在被打碎了所謂的男人的自尊之后,卻還是以各自的方式,或直白,或扭曲,或卑微地去索愛。 就像女子。 這一點似乎很難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不被當(dāng)人看的閹人與從來就低男子一等的女子本就同病相憐。 一樣的脆弱,敏感,多思多想,又自怨自艾。 但是真的只是因為性格和地位的關(guān)系才讓他們相互依賴,相互理解,相互取暖嗎? 如果說閹人之所以成為閹人,是因為失去了自尊,那生來就是女子的人,是不是在這個時代之中,連自尊都不曾有過? 不過都是這個世道里一直被忽略,被排擠,被歧視的群體罷了,這樣的人們又怎么能不彼此理解? 誰不是頂著世俗白眼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如魏懷恩,如魏懷寧,離經(jīng)叛道的同時也必須接受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再如蕭齊,如望樓,閹人之身得到與他們的身份并不匹配的地位的時候,迎來的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殺身之禍。 可是接受命運(yùn)呢?接受這個世道為閹人,為女子準(zhǔn)備好的路呢? 那不就是要像青云這般,連為魏懷寧辯護(hù)幾句的資格都沒有?;蛘呤敲峡墒孢€是孟叁小姐的時候,條條框框拘禁著,一輩子不得自由。 所以誰有資格要求他們和她們安分守己,循規(guī)蹈矩? 循的是誰的規(guī)?蹈的又是誰的矩? 明明都要把他們和她們剝皮抽筋,敲骨吸髓,卻指責(zé)他們和她們?yōu)樽约旱拿\(yùn)抗?fàn)幍臅r候太過難看。 別聽,別信,別看。 要做的事,要愛的人,要追的夢,哪怕前路艱難,只要踏出這第一步,總比被那些人拉扯進(jìn)地獄填了火坑得強(qiáng)。 “幸好有你在,青云?!?/br> 蒙山書院。 “嘉柔殿下。” 孟可舒原本想好的開場白在魏懷恩瞟過來一眼的時候就不得不咽了回去。 早有耳聞嘉柔殿下風(fēng)頭無量,是板上釘釘?shù)呐畠谝蝗?,但是時隔多年再次相見的時候,看著幾乎脫胎換骨的魏懷恩,孟可舒才算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權(quán)力養(yǎng)人。 魏懷恩倒也沒多想,淡淡點點頭,便示意她坐下。 蕭齊和厲空在院子里坐著,屋里只有她們兩個人。 孟可舒不知道該說什么,倒是魏懷恩先行打破了尷尬。 “孟小姐,本宮聽蕭齊說起過你的遭遇,你大可放心,那些罪名是你父兄犯下的,與你無關(guān)。 但說實話,本宮其實沒想到竟然能在這種情況下碰見你?!?/br> “多謝殿下。” 孟可舒悄悄松了口氣,坐得也端正了些。 “其實可舒也早想同殿下道聲謝,若是沒有您在朝中的聲勢與政令,可舒這輩子都不敢奢望能夠在府學(xué)做琴藝先生?!?/br> “這事本宮知道,之前在明州府的時候,在街上碰見過你,所以才能逼那位厲大人向我透露消息,救下本宮的人。” 魏懷恩看向窗外,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蕭齊的背影上。蕭齊似有所覺,回頭與她對上了視線,淺淺笑了一下才轉(zhuǎn)過身去。 厲空習(xí)慣性摩挲著腰間刀柄,見蕭齊心不在焉,略有不滿地重復(fù)了一遍剛說的話: “蕭副使,之前你可不是這樣同我說的,憑什么不許我一進(jìn)京就接走小月亮?” 他知道殺了十方,叛了端王才不得不臨時向蕭齊求助有些難以取信,可就算勢弱,他也斷不能把小月亮交到他們手中做人質(zhì)。 “因為到時候,你還會有另一件事要去做。我這也是為了你著想,難道你想讓孟小姐跟著你,不知什么時候就被你的仇家滅口嗎?” 蕭齊壓低了聲音,只怕被屋內(nèi)人聽見任何一點。 “別的事?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你別的事了?難道幫你們在今上手下臥底還不夠?你是喝醉了嗎,真以為我就非得聽命于你了?” 厲空有種被騙上賊船的感覺。 “不,不是答應(yīng),是交易?!?/br> 蕭齊伸出一指,指向天上。 “厲空,我知道你是聰明人,只不過之前一直跟錯了主子。不過這烈日當(dāng)空,雖然普照四方,可是早已過了最盛的光景,已經(jīng)要西沉而去。 若是要做什么事,今日開始實在是太晚了,怎么比得上那些早起的人呢?所以為何不養(yǎng)精蓄銳,等待明日那更加長久的朝陽,是不是? 東隅已逝,就算得之桑榆不過是茍延殘喘。為何不再捧一個金烏出來呢?厲空,你覺得呢?” “蕭副使,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