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哪有這么漂亮的豬？”

    于解放逗的媳婦咯咯笑, 這些日子他沒干別的，每天都在醫(yī)院照顧她。半個月后出院，絲絲基本沒事, 就是腳需要再休養(yǎng)一段?？裳狙緟s是呆呆的，眼睛里再沒了昔日的光。

    替孩子惋惜之余, 絲絲問于解放他最近怎么都不工作，不是出什么事兒了吧。

    “是不是因為這次行動……”

    “你可真會瞎想。我這次抓回來百十來號偷渡犯, 還有章越霖這個反叛分子，上頭都該獎勵我。我能有什么事兒？”

    “真的？”

    “真的。我請了一個月的假，下個月就得上班去了?！?/br>
    如今家里全靠他，他可不敢出事。看到老李那樣就知道出事會是什么后果了, 家人孩子都得跟著遭罪。

    “丫丫怎么辦, 你們商量好了嗎？”

    “跟老李聯(lián)系過了, 他如今的環(huán)境根本無法好好照顧一個孩子。我跟老劉先幫著養(yǎng), 等以后再說。咱們這里離醫(yī)院近, 有什么事兒也好弄?！?/br>
    絲絲點頭，她現(xiàn)在被停了職正好有時間。丫丫腦損傷, 她帶著給孩子做一些智力訓(xùn)練, 也許能恢復(fù)一點兒。

    知識青年下鄉(xiāng)，下的劉嫂子這個農(nóng)場工作的人都失業(yè)在家。打了報告想去制衣廠, 可她年紀(jì)大了超過了人家不要。

    “得, 我來照顧這娃娃吧?！?/br>
    絲絲的腳休養(yǎng)一個多月徹底好利索, 于解放上班依舊每天盡量把家務(wù)做完。幾個孩子也都顧著mama, 晚上寫完作業(yè)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 每天收拾的干干凈凈。飯都會中午給她從食堂打回來, 有時間就幫她做她喜歡的。

    上午劉嫂子過來幫忙帶孩子, 看絲絲拿著卡片在逗丫丫, 她左右瞅瞅，沒找到活兒干。

    “我說，你家老于也太能耐了吧。大男人家的把你照顧這么好，家里一塵不染?！?/br>
    “孩子們打掃的衛(wèi)生。他現(xiàn)在都混成監(jiān)工了。”

    “哈哈、真好。把孩子當(dāng)小兵練，以后長大了都跟他當(dāng)兵去?！?/br>
    “隨他們自己愿意?！?/br>
    劉嫂子看她不厭其煩的教丫丫，好奇的問：“妹子，這孩子醫(yī)生說腦子燒壞了，你教她根本都白費工夫，她根本不懂。俺們村兒有個小孩也是小時候高燒把腦子燒壞了，現(xiàn)在依舊是傻子?！?/br>
    看孩子那呆呆的模樣，絲絲默默嘆氣?！安辉囈辉囋趺粗滥?，盡人事聽天命?！?/br>
    劉嫂子看著丫丫呆呆的臉也是一陣唏噓：“真是造孽。多好的孩子，原先見人就笑，如今楞楞的沒了反應(yīng)。洪敏真是腦子有坑，正常人誰能做出這些事兒來？”

    自家老二嘴唇豁口，如今早已如常，離的遠(yuǎn)了根本看不出，吃飯什么的也都沒影響。兩相對比一下更心疼這個小姑娘，她坐下配合絲絲逗孩子。

    絲絲對她的話沒回，早已經(jīng)懶得罵洪敏。洪敏能為了自己出國勾搭那種人，能當(dāng)斷則斷的在那種情況下給閨女吃安眠藥，這女人的心狠自私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白天絲絲和劉嫂子帶著丫丫，晚上趙青青將孩子抱去自己那里帶著睡。夜里孩子會鬧夜，她都是耐心的哄慰。

    周末過來絲絲這邊，順帶把老家的信拿上來。于解放拆開看完，跟媳婦商量過年的事兒。

    “今年就別回了，你腳不利索，而且心肌炎肺炎也不宜大冷天的來回走。我給家里寫信，就說今年工作忙不回了?！?/br>
    絲絲也不想老人擔(dān)心。這事兒他們不知道，自己如今這狀況回去了難免露餡兒。

    趙青青說：“那我?guī)е总苹厝?。都不回他們也該疑心。”說完轉(zhuǎn)頭問四小只：“你們呢，有沒有跟大姨回老家的？”

    爸爸mama不回，孩子們開始猶豫。最后絲絲開口：“你們放寒假是肯定的，還是跟大姨回去看看姥爺姥姥，不然老人要擔(dān)心?！?/br>
    mama發(fā)話了，四小只乖乖點頭。期末考完放了寒假，小家伙們跟著大姨回老家陪姥爺姥姥過年。

    臘月二十三，于解放帶回來一個消息——章越霖被槍、斃了。其他人也都獲刑，只洪敏依舊沒有消息。不過追捕的過程發(fā)現(xiàn)了被野獸啃咬的尸骨，有人懷疑她被狼吃了。

    荒郊野外的很危險，她會是被野獸吃了嗎？不管她什么下場，絲絲一點兒不同情她。她就是自己作的，什么后果自己承擔(dān)就好。

    臘月二十七，于解放今年留守值班，一大早去了單位。劉嫂子抱丫丫到她家去洗澡，讓幾個孩子陪她玩。絲絲這邊一人在家，上午十點的時候有人敲門。

    她以為是劉嫂子，打開門一看是個陌生男人。她們這里一般人進(jìn)不來，能進(jìn)來的肯定都非一般人。

    “您找誰？”

    男人左右瞅瞅，看樓道里沒人，這才含笑開口：“您就是趙大夫吧，我是**會的領(lǐng)導(dǎo)。我叫馮戰(zhàn)斗?！?/br>
    絲絲對這個新生的部門有些抵觸，目露警惕開口回：“我?guī)啄昵熬鸵呀?jīng)調(diào)離醫(yī)院不是大夫了。而且，您要找的真的是我嗎，我叫趙絲絲，擅長婦產(chǎn)科?！?/br>
    對方站在門口沒有請他進(jìn)去的意思，男人有些尷尬?？山駜簛硎亲隽藴?zhǔn)備的，不能無功而返。

    “找的就是您。這樣，您看我們可以屋里說嗎？”

    “請進(jìn)?！?/br>
    將人讓進(jìn)屋子，客廳坐下絲絲給人倒了杯水。然后在他側(cè)面坐下，開口有話直說。

    “馮領(lǐng)導(dǎo)找我有什么事兒，盡管說無妨。”

    男人尷尬的抽動嘴角，抬眼四處瞅瞅。開口問：“您的工作聽說是因為被人*報給停了，實際您理論扎實工作經(jīng)驗豐富，在單位口碑也非常好?！?/br>
    絲絲對這事兒不愿多說，也不接受他那變形的拍馬屁，聲音依舊冷淡?！澳椅业降缀问拢俊?/br>
    “……是這樣的。聽說您非常擅長治療不孕不育，所以……”

    “……我早已離開醫(yī)院不是大夫了?！?/br>
    能不能治也不樂意給你治，給我停職的就是你們這些人，如今又想來找我治病。我是什么人，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離開醫(yī)院只是換了工作崗位，不代表醫(yī)術(shù)不行。趙大夫不用謙虛，治病救人乃醫(yī)生天職，不可懈怠啊。”

    他娘的，不愧是耍嘴皮子的，說話就是溜。絲絲想想該怎么回，不敢貿(mào)然開口免的掉進(jìn)對方話語陷阱。

    “這回出事我病的挺嚴(yán)重，到現(xiàn)在都沒恢復(fù)過來。腦子一陣陣犯糊涂，看病這事兒不敢糊弄，實在是暫時做不了。您的親戚若是有這方面的困擾，我建議還是去醫(yī)院，咱們醫(yī)院現(xiàn)在開設(shè)了專門的不孕不育科，有專家坐診?！?/br>
    她拒絕的很巧妙。第一、她說自己病了沒法給人看診。第二、沒說患病的是他，給他留了極大面子。

    不孕不育，這時期女人仿若天塌了沒法活，覺得自己沒了身為女人的價值。男人覺得丟臉，同樣覺得自己不算真男人。她這么說，他心里的尷尬少了許多。

    “趙大夫不用過于謙虛。您這狀態(tài)看著很好，三十多快奔四的人比未婚的小姑娘也不差什么。正值花樣年華的人，正該奮斗在工作崗位上才是?！?/br>
    醫(yī)院里要是有用，我還找你干什么。好不容易從別處打聽到你，你這還以病推脫。

    “有些病痛不是一眼能看出的。”

    我就說我病著，我就是不能看診，你能拿我怎么辦？停職就你們隨便一句話，如今想讓我?guī)湍阒尾∮质沁@么輕飄飄一句話？

    “看來趙大夫這回傷的還挺重。”男人一瞬間的尷尬后很快恢復(fù)如常?！凹热悔w大夫身體不便，那我改日再來拜訪。”

    絲絲站起來送客。打開門男人出去后她彎腰示意，沒再跟他多說什么。眼看他下樓，身影消失在樓道里，絲絲才退后一步關(guān)上門。

    晚上于解放回來，她把事情跟他說。于解放聽完沉吟一陣，問她對方叫什么名字。

    “馮戰(zhàn)斗?！?/br>
    “這人還可以。之前老李的事兒上他幫了忙，處理其他事也都盡量從旁幫襯?！?/br>
    “是嘛。那、那他再來我就給他治。其實我本來也在糾結(jié)，如今這世道，真的不敢太硬。一旦出事一家子都得受牽連?！?/br>
    于解放點點頭，媳婦說什么都是對的。他今兒在單位開會還跟人拍桌子了，要不以后收斂些？仔細(xì)想想其實不用，堅持自己一貫的作風(fēng)就行。

    有時候暴脾氣用對地方比不吭聲效果更好，讓人以為他沒城府，反而能更安全。

    孩子們都回家了，又開始照顧丫丫。劉嫂子帶孩子太粗糙，絲絲平時還是自己帶的更多。

    晚上給娃娃洗了澡換了衣裳，照例陪她玩一會兒。經(jīng)過她堅持不懈的努力，小女孩如今會對人笑了。雖然得費很大勁兒才能逗的她有反應(yīng)，但再辛苦也值得。不求她能恢復(fù)到正常水平，但求她能達(dá)到自理的能力。以后自己能生活。

    “看，這個是于伯伯。他跟你爸爸是好友，關(guān)系可好了。等過完年阿姨帶你去看爸爸，爸爸來信說可想丫丫了?！?/br>
    于解放拿毛巾在擦頭發(fā)，望著好友的閨女目露可惜。多好的孩子，如今成了這樣。

    李成風(fēng)抱完閨女，孩子的肩膀都是濕的。七尺高的漢子，自己受那么多委屈什么都沒說，看到閨女這樣忍不住的痛哭。

    “丫丫看著比之前稍微好點兒？”男人自言自語完，坐孩子旁邊逗她?！把狙?，看伯伯，你跟伯伯笑一個，伯伯給丫丫買好吃的?！?/br>
    他坐在孩子身后，說了半天孩子頭都沒回。絲絲陪著玩了一陣，小家伙困的打哈欠，她讓孩子躺下輕輕拍她給她唱兒歌。

    娃娃很快睡著，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趙青青走后都是絲絲帶著孩子睡，于解放這些日子在地上打地鋪，因為他媳婦睡覺需要足夠的空間翻身。

    地上鋪好，他躺下后伸手拽她?！跋聛砀乙黄鹚??！?/br>
    做好了被她拍的準(zhǔn)備，沒想到她真的下來了。溫軟的身子挨著他，頓時讓他整顆心都滿滿的。

    世界狂風(fēng)暴雨，小窩溫馨寧靜。越是這樣的時刻越是依戀對方，有人相伴，你知道不管發(fā)生什么都有人永遠(yuǎn)陪你，心里的那份安全感無法言喻。

    側(cè)身親親她，兩人相擁不語。這個年過的冷清，但又充滿溫情。三十上午李勝利回來，抱了meimei去看父親。將絲絲的囑咐一條條寫在紙上。

    望著他們兄妹遠(yuǎn)去的背影，絲絲心里說不出的滋味。返回家中好久才緩過那股難受勁，打起精神去準(zhǔn)備晚飯。

    除夕夜家家團(tuán)圓，雖然只有他們兩口子，可團(tuán)圓飯還是要吃的。拿了rou餡兒進(jìn)來，她舀了面粉準(zhǔn)備和面。

    門口傳來鑰匙聲兒，于解放下連隊回來了。前幾天開始他就忙上了，到處下去慰問。今兒終于趕在天黑回了家。

    “放著我來。”

    男人和了面，絲絲跟他一起包餃子。今年人少，只拌了豬頭rou和豬耳朵，絲絲想想又去撈了一根腌的胡蘿卜出來切絲。

    隔壁劉嫂子來叫他倆一起吃團(tuán)圓飯，被絲絲笑著拒絕了。團(tuán)圓的意義不在于人多熱鬧，團(tuán)圓的意義在于家人在一起，在于舒服和放松。

    豬rou酸菜餡兒的餃子，皮薄餡兒大，咬一口滿嘴流油。就著腌的酸蘿卜非常開胃。兩口子雖然人少，但依舊開開心心的慶祝新年。

    因為沒那么熱鬧了，反而更襯托出倆人的溫暖。他到廚房洗碗收拾，絲絲擦了桌子掃地。

    夫妻各做一樣，一抬頭看到對方的笑臉?；秀遍g有一種老伴兒的感覺，孩子們大了都離開了家，偌大的空間只余他倆。

    子夜下樓去放炮，天空飛飛揚(yáng)揚(yáng)的飄起了雪花。沒一陣倆人滿頭皆白，地上滑他緊緊的挽著她胳膊，鄰居家窗玻璃上映照出他倆蹣跚的影子和滿頭的雪白。

    今朝已經(jīng)同淋雪，此生先嘗共白頭。

    ————

    大年初一，于解放在家陪媳婦過年。一大早跟樓里的同事鄰居互相拜年，快中午的時候又有人敲門。

    “誰?。俊?/br>
    樓里的都拜過年了，這大初一的又是誰來？心里疑惑間打開房門，一看來人就知道他所為何事。

    之前找他媳婦看病被拒，這回左手提著網(wǎng)兜右手提著酒，兜里裝著罐頭、糕點、奶粉等這時期的高檔禮品。酒是五糧液，上頭有內(nèi)供倆字。

    “老于過年好啊!”

    一開口就套近乎，于解放迎著對方同樣開口打招呼。讓開地方讓人進(jìn)門。

    “馮書記可是稀客，請進(jìn)?！?/br>
    “客氣了，客氣了?！?/br>
    賓主落座，絲絲給人倒了茶。男人將禮物放在茶幾上，對著他們兩口子滿臉笑。跟于解放閑嘮了一下如今的形勢，然后站起來沖著絲絲彎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