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24節(jié)
沈熔腦子有點鈍,也想明白了,他長得像沈??!六歲遇到的阿九,他是沈恪的弟弟! 司馬庚以為小瘋子會憤怒癲狂,畢竟好好的世家子弟,本該富貴安穩(wěn)渡過一生,卻被養(yǎng)成一件殺人不見血的工具。 豈料小瘋子臉色變了又變,不一會兒竟是紅透了臉頰,“我真的和那沈恪有三分相似么?” 司馬庚點頭,沈熔歡呼了一聲,雀躍道,“那阿九肯定會喜歡我的樣貌!” 司馬庚一時無言,轉身去理架子上的衣衫,他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動作便十分緩慢。 沈熔高興了一會兒,又忐忑起來,只要有一分像沈恪,必定就是好容貌了,更勿論是三分,但阿九和沈恪有仇,他就受到了沈恪的帶累,阿九不喜歡看見他這張臉,所以才一直要他帶面巾。 念及此又焦心起來,一時急得在中正殿里來回走,司馬庚見他終于想通了前后關節(jié),看了眼琉璃片下里的沙漏。 這樣理所當然的因果關系,他竟用了半刻鐘才理清楚——想來練到他這般高深的武功,是因為根骨和秘籍了。 沈熔想得心焦,一時想毀了這張臉,一時又知道毀容后會變得很丑,阿九更不可能喜歡,急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便去問司馬庚,“你在做什么,我?guī)湍阕??!?/br> 司馬庚在學習理順女子的衣衫,內襯,里衣,中衣,平時的裙裝,男裝,短打,鞋襪,龍袍。 藍開交代了圣旨,說宮中宮女伺候時常出差錯,打發(fā)到了外間做事,讓他把這些練習熟了,往后崔九的起居都由他來打理。 明日清晨崔九去上朝,他還得學習推拿按摩之術。 面前架子上放了一個假做的人頭,頭發(fā)披肩,他得學冠女子發(fā)髻,務必要熟能生巧,好讓尊貴的陛下在洗漱、冠發(fā)過程中不會有絲毫不適。 原先朱筆紅批,現在卻要做這些。 茍且偷生亦不過如此。 司馬庚看自己的手指,旋即閉眼,平復好胸膛里烈火烹油,伸手去解那發(fā)間繩結,神色復又清淡了。 沈熔看出來是學著伺候阿九,躍上前,劍也扔了,“我要學這個,我要學這個,你教我!” 司馬庚縱是不愿搭理他,也不由申斥一句,“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文當安/邦,武當定國,為天下百姓開太平,做這些,不覺屈辱么?!?/br> 沈熔一把將人頭搶過去,“能為心愛的人做這些,只覺快樂,我看你解著扣結,耳根紅透,動作十分珍惜,倒是幸福得很,怎么只能你伺候阿九,我不能!你休想!” 司馬庚額上青筋控制不住地亂跳,又知和這小瘋子沒甚好理論的,平復了咳嗽,坐在一邊重新理亂了的勾帶玉玦。 沈熔學著他的樣子編發(fā),總是編不好,執(zhí)拗地試了十幾次,沮喪道,“我什么都做不好,阿九要怎么才能對我笑一笑?!?/br> 司馬庚瞥了他一眼,未答。 沈熔這些年長大些,也知道自己的腦子和平常人不太一樣,轉得慢,想事情想不明白,就朝司馬庚道,“你教我,我想讓阿九開心快樂,你教我的話,我以后奉你為大哥,我知道阿九喜歡你的臉。” 司馬庚手里的繩結就亂了章法,氣息不穩(wěn),“什么大哥,你亂說什么?!?/br> 沈熔道,“就是正宮娘娘啊,每個皇帝都有正宮娘娘?!?/br> 司馬庚陡然咳嗽起來,直把心肺都要倒出來,沈熔看他面色緋紅,眸光里俱是熱烈復雜,偏生滿臉的清淡疏離,十分威嚴內斂的樣子,奇怪道,“你這人真是奇怪,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看你身體和心喜歡阿九喜歡得要命,腦子卻不大好使?!?/br> 司馬庚呵斥一聲,“休要胡說八道,你還要不要學習了!” 沈熔一下就忘了糾結這個人奇怪不奇怪了,滿眼躍躍欲試。 司馬庚便道,“我來時聽聞潁川沈恪求見,你只消摘了面巾,帶著你的劍,現在去找陛下,當著那沈恪的面,叫陛下一聲義父,孩兒沈熔求見,陛下肯定會開心的?!?/br> 他見小孩遲疑,知道他不愿稱呼這聲爹,又道,“放心罷,叫了這一次,約莫以后陛下都不會再讓你叫師父了,你不是不愿稱呼她為師父么?” 沈熔雀躍,這便去了。 司馬庚手指無意識握住左臂上劃痕,神志一清,眸中皆是嘲諷,見殿中已無人,不再去管那些衣衫釵飾,上了床榻,放下床帳,盤腿坐下,按照默背下的心法修煉武功。 宣殿前,四名儒官垂首而立,都是家學淵源的名士學者,此時隨在烏發(fā)雪衣的男子身側,卻無比肅然恭敬。 那男子身形頎長,玉帶束發(fā),眉如墨畫,玉袍不染俗塵,仿佛畫中仙,陽光不夠熾熱,自雕欄玉砌的檐角下灑落,散成淡淡的浮光碎片,叫他一身寬袖儒袍越發(fā)似九天仙人,高山之巔,云上霜雪。 聲音亦如玉石與清泉相擊,緩和溫潤,叫人不由也心生寧靜,“下臣請安平王宮外開府,另擇居所?!?/br> 余下四儒官應聲附議。 崔漾察覺沈熔來了,一時未語,只自大貓口中接下一只通身雪白的山雀。 那山雀起先展翅欲飛,卻又停住,啾啾叫著,圍著她盤旋,落于她頸側,用腦袋來挨她,是故人故舊。 沈熔一到太和殿前,便咦了一聲,飛撲上前,長劍出竅,左側侍衛(wèi)腰間一把長劍挑飛出去,落入沈恪身后一青衣隨侍手中,“讓我好找?!?/br> 到那青衣隨侍握住劍柄,沈熔閃身刺過去,只那青衣隨侍武功不敵,又身有重傷,沈恪長劍刺中他前胸,拔出時,血液噴濺,立時便倒在地上。 他出劍極快,前后不過一瞬,“叫你多活了一日。” 沈恪眸光微變,立刻自袖中拿出一個瓷瓶,倒了藥丸喂給千柏服下,另撒了傷藥止血,將千柏放平,把了脈搏,確認救治及時,保了一條命,這才去看那一身短打/黑衣的少年。 果真是阿熔…… 沈熔這時看沈恪,果真便察覺出兩人面容的相似之處來,想起大哥教授的辦法,便跪地拱手道,“義父,孩兒沈熔來遲了一步,差點叫逆賊傷了義父,請義父恕罪?!?/br> 崔漾稍有錯愣,旋即哈哈大笑,她心情舒悅,一時眉眼含笑,招手讓沈熔過來,朝面前的人溫聲道,“阿容為何傷先生護衛(wèi),想必先生心知肚明,安平王身患重疾,需得朕內功調息,出宮建府并不方便,諸位先生且回罷?!?/br> 阿熔,阿熔…… 沈恪看胞弟手中那滴血的劍,再看那神情,分明是受了這崔家女的蠱惑,已變成是非不分的一柄殺人劍,再一想胞弟剛出生那時冰雪可愛,胸間氣血翻涌,腥甜味沖出喉嚨,張口便倒出一口鮮血來。 千汲大驚,忙又扶住先生,“先生,先生……” 又看向那少年,痛心道,“五公子,這十數年來,先生無一日不掛心公子,找了公子很久,公子跟先生回去罷,他是您的兄長啊?!?/br> 沈熔知道沈恪是自己的哥哥,自己還有一府的家人,但沈恪是阿九的仇人,就是他的仇人,至于家人,模模糊糊只記得什么人掐著他的手臂,一直問他為什么不去死。 下雪的冬天很冷,嬤嬤叫他在一片墻下等,會回來接他,但他一直等,一直等,也沒有人,雪很厚,他縮在巷子的墻角里,幾乎被雪埋起來,夢見吃饅頭,睜開眼睛,是阿九拿著饅頭蹲在他面前。 他的手被凍傷,又紅又腫,阿九的手很暖,阿九牽著他,帶他去能遮風雪的山洞里。 想不起來有哥哥,想不起來有父親母親,沈熔道,“我都知道了,沈恪是我哥哥,但是是阿九把我養(yǎng)大的,我聽阿九的,阿九說什么就是什么,再啰嗦,我殺了你們?!?/br> 沈恪朝那女子看去,神色漸趨平靜,躬身行了君臣禮,“陛下面前,不敢稱先生,阿熔是草民的族弟,年幼時走丟,還請陛下準許草民帶他回府,與親人團聚?!?/br> 沈熔立刻說不回,崔漾溫言道,“阿熔要走,朕也不攔著,只是阿容學的是崔家的武學,如果要走,把武功留下。” 沈恪知曉練武不易,對這個胞弟來說,尤為艱難,不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練成這一身武藝,怎能忍心廢去他這一身武功。 且弟弟受jian人所害,懵懵懂懂是非不分,豈能叫他再吃苦受累。 沈恪再行一禮,“草民承諾,阿熔往后絕不與陛下作對,草民愿以草民的性命,換阿熔無恙,請陛下成全?!?/br> 沈熔一呆,腦中好似劈出一道閃電,那渾渾噩噩的世界陡然顯出一些顏色來,記憶中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給他洗澡,穿衣服,給他喂藥,冬天了他跑到一個叫學堂的地方找哥哥,哥哥也不生氣,抱著他一邊輕拍著他的背讓他睡覺,一邊聽長胡子講話。 是哥哥! 沈熔呆住,看看阿九,又看看哥哥,眼里霎時裝滿了淚水,幾乎大哭出來。 沈恪安撫地朝弟弟看了一眼,眸中浮起些暖意,示意他不要哭。 那些模模糊糊的畫面一下就清晰了,沈熔哇地一聲哭出來,一下投進了哥哥的懷抱。 沈恪擁住,像阿熔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他的背,“不哭,哥哥在?!?/br> 崔漾出手如電,掌心灌滿內勁,拍在沈熔左肩上,真氣自沈熔風池xue灌入,沖碎丹田,確認是廢了他武功,才又收了掌,神色淡淡。 她這一掌不留余力,沈熔吐出一口鮮血,回頭時傷心欲絕,“為什么,阿九,你不要我了嗎?” 崔漾早晚料到了這一日,神情寡淡,“滾吧。” 那鳳目里一點溫度也無,沈熔重重拍自己的腦袋,欲說話,卻是心神俱裂,張口倒出一大汪鮮血來,沈恪驚怒變色,“阿熔……” 千汲立時點住他周身三宗、魂門、氣海三處大xue,照尋常的力度,沈熔本該是要昏睡了,他卻還直直站著,“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阿九身邊!我不走!” 千汲用了藥,到人昏迷過去,沈恪把弟弟背到背上,只覺鮮血垂落到頸間,微弓了些背讓弟弟睡得舒服些,朝那女子看去,聲音平靜,“草民便看著,似陛下這等陰毒無德之人,如何坐穩(wěn)江山天下,平定亂世山河?!?/br> 申興等人都是大怒拔刀,崔漾抬手一攔,也并不動怒。 洛神公子釋治其心,儒修其身,浮石身,玉泉心,空境皓潔,對她這個厭惡之極的人,也能供奉牌位,恪守夫婦之禮,清明節(jié)時年年上香。 論涵養(yǎng)、修養(yǎng),天下只怕無人能及,此時說出這么一番話,可見其人心中鄙薄厭惡,由勝十二年前。 崔漾笑了笑,溫言道,“朕也等著,有一日沈先生跪在朕面前,吐著血說,陛下,我沈恪錯了,自愿成為階下囚。想來這一日是不遠了。” 沈恪唇邊帶血,眸中雖寧和,卻不帶一絲溫度,背著沈熔,與千汲一起,扶起千柏,行禮告退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一葦、無非公子與紅妝寶寶投喂的地雷。 感謝天生異人、一只嵩鼠、魚粥粥、lvan、竹益遼、晨曦、暖閣一帳、東隅無雨、埃、有汜、啊呀呀呀呀、42955604、松茸、鶴丸國永、溫十一鴨寶寶灌溉的營養(yǎng)液。 感謝寶寶們留言~ 第23章 、你不阻止我么? 那四名儒官略行禮, 隨沈恪而去。 禁軍們皆十分憤怒,申興上前行禮請命,“陛下, 讓屬下帶人抄了沈家,拿人下了獄, 也就不敢這樣放肆無禮了?!?/br> 疾步趕來的楊明軒急道,“萬萬不可?!?/br> 當世之上,又有幾人能稱之為一聲先生。 這些年廢帝大興辦學, 太學一改勢微,隱隱有越過沈家族學的聲勢, 但沈家族學能與太學比肩,本身便不容小覷。 受沈氏學宮蔭澤的學子猶如過江之鯉, 自沈氏學宮學成出來的名士占著清流半壁江山,沈恪此來宮中,是為廢帝請命,此時殺了沈恪,剛剛平穩(wěn)些的形勢,只怕又要掀起更大的波瀾。 楊明軒嘆氣,“沈先生入宮, 好些讀書人自發(fā)候在宮外, 一是等結果,二是擔心沈先生出事,眼下這般時局, 如何對待沈家, 需得格外慎重, 重拿也得輕放, 還請陛下三思。” 言罷心下嘆息, 如若能爭取到沈家的支持,于穩(wěn)定朝局上是一大助力,剛聽說容護衛(wèi)是沈恪胞弟,他還思忖著容護衛(wèi)居中調解,能緩和沈家與陛下的關系。 現在情況急轉直下,眼看是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了。 外頭亂七八糟的流言崔漾也聽過一些,心下好笑,“不要對沈家抱有幻想,沈恪此人,面如佛子,頗有遺世之風,實則是個果斷金剛的內心,一旦他認定朕不該坐在這龍椅上,便絕不會手軟,沈熔的武功你也清楚,如若不廢,勢必成沈家另一大助力?!?/br> 楊明軒遲疑道,“可沈先生至今未娶,家中……” 崔漾抬手微壓,制止了他的話頭,“只是因為有婚約在身,出于責任供奉了牌位,至于終身未娶一事,他有書卷為伴,欲讓天下人少有所教,老有所依,哪里有什么功夫娶妻生子,守節(jié)二字,不知情人誤傳罷了。” 申興等人亦聽說過沈氏族學,沈氏學宮里的弟子離開書院前,都會帶著沈家的行資,選擇一個地方建蓋私塾,收弟子教學,時長達一年,教學成果納入學成考核,經年累月,受惠之人多不勝數,便是漠北窮鄉(xiāng)僻壤,偶爾也會聽百姓艷羨地嘆息,說要是沈先生的子弟能來這里辦學就好了。 一時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楊明軒嘆息,與這樣的人為敵,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崔漾倒沒什么意外的,吩咐楊明軒,“沈家的子弟為官者數千,遍布各州郡,一旦截斷運糧道,會有很多麻煩事,你去找于節(jié),再聯系秋修然,讓他們務必小心。” 天色漸晚,崔漾叮囑申興,“宮中防備用不了這么多人,你分撥一半去查各營兵器,每一柄都要登記造冊,避免被有心人利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