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初 第54節(jié)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受,倒是群臣神情各異,兩道目光自城樓上來,叫人無法忽視。 崔漾掃了眼城樓,吩咐身側的王錚,“京中留有斥候,隨時送信,學宮的事你從旁協(xié)助調(diào)度,評品舉孝廉這樣的方式,選出來的都是士族,你和沈恪、謝勉商議,多問問溫橋、賀汀洲幾人的意見,目的是叫寒門子弟能多有讀書的機會。” 王錚應了聲是,陛下,眸光落在她唇上,袖中一方青帕拿不出,只得和其余臣子一起,恭送圣安。 第52章 、實在是鬼斧神工 十六名官員里包括御史大夫刁同甫, 鴻臚寺正卿齊遜,太常寺正卿薛回,中郎副將申興, 光祿大夫陸子明,另文武試武試前六名。 單有謝家謝勉, 陳家陳伯寅兩人,一人生于齊魯之地,一人少小時曾在渤海之地進學過, 是崔漾欽點隨駕的。 沿途不置離宮行館,也不在州府停留, 自天明寅時起到天色完全黑透,君臣都在趕路, 幾乎每夜都是宿在山林里,離開上京城第二日清晨,崔漾接到了自雎陽傳來的軍報,蔡贛派出騎兵,佯攻上窯,盛驁帶兵馳援,尋來的向導卻是蔡軍假扮的, 五千麒麟軍陷入澤地, 兵馬前行困難,困戰(zhàn)三夜,彈盡糧絕被俘。 軍將們的安危崔漾是不擔心的, 一則有蕭寒在手, 蕭家軍不敢拿他們怎么樣, 二則麒麟軍軍令第九條, 戰(zhàn)到最后一刻, 彈盡糧絕被俘,可伺機逃亡,但不能自戕就義,需得靜待良機反撲,或是等待救援,再見機行事。 行至寧陵時,離京已有月余,營帳扎在山林間一處曠地,崔漾翻看完今日送來的軍報,拆了上京城送來的信筒。 除了尚書臺送來的,另外有四封,王錚、沈恪、司馬庚,沈熔。 謁者劉云撓了撓后腦勺,“屬下去尋丞相,問可要有奏報要一并送往御駕,恰好安平王、容護衛(wèi)也在,便寫了一封,請屬下順便帶來。” 每隔三日,會有謁者來回通傳信報一次,劉云是掌事,今日恰好輪到他,但實則每次謁者去尋丞相傳訊,沈家家主和安平王總是在著的,至于容護衛(wèi),武藝高強,神出鬼沒,他便是離開上京城幾個時辰,也會很快被追上。 崔漾應了一聲,“下去罷?!?/br> 崔漾先拆了王錚的信,劉家本家位處漢中郡,地廣人豐,但近一成的百姓已成了劉家的私民,替劉家耕地種桑。 另有盤踞當?shù)亍⑴c劉家有姻親朋黨關系的鄭、簡兩家,又共占一成,人屬于劉家的,種出來的糧食除了農(nóng)人一點能糊口的口糧,剩下的自然也是劉家的。 連戶籍都悉數(shù)掛去了劉家,朝廷能收到什么稅。 [劉、鄭、簡三家聯(lián)合,只按舊制出稅,章戍與徐成帶兩千兵丁,抄劉、鄭、簡三家,劉儒下獄,安平王建議,將此三家聚財十分之一,以及此三家名下半數(shù)土地,按人口數(shù)量分租給私民,臣亦贊同,此舉可安撫民心,避免/流民亂竄。] 崔漾在信上題,閱,準二字。 竹簡下方卡槽里有一素色絹帛,上詢,身體可安好,崔漾回復安好,勿念,另添一句,雪天勿要再出去煮雪,免生風寒,注意保暖。 崔漾寫完,絹帛照舊放回卡槽里,拆了沈熔的來看。 沈熔的信素來很厚,竹筒也有手腕那么粗,崔漾翻到最后,看到父兄皆安然無恙的消息,才又折回去看他寫的上京城瑣事,多是圍繞著德善堂和丞相府的,偶爾為他的兄長沈恪報不平,說王錚和司馬庚不喜歡他兄長,吃飯不叫兄長,又說丞相府太破舊,有一日竟是著了火,差點叫爹爹和兩個兄長陷在里面,是司馬庚、兄長、王丞相三人沖進火海把人背出來的。 這件事早先崔漾已經(jīng)知曉了,新的信報昨日剛送回來。 崔漾回復已閱二字。 沈恪信中亦未提失火之事,只說學宮,南營女童、父兄們的近況。 崔漾提了些招募女老師的意見。 剩下便是司馬庚的了,前幾次亦有信來,但課稅的事王錚會細說,她便也沒了拆開的興致,只這次信筒里似乎裝了什么東西,搖晃時撞擊竹筒,咣當響,崔漾便打開了,倒出來發(fā)現(xiàn)只是一塊普通的玉石,氣笑了,展開信看。 [對不起,罪臣已知錯,往后再不會自作主張,便是發(fā)現(xiàn)有危害大成的隱患,也與陛下商量,另這幾日多與安定侯提及陛下幼時趣事,安定侯頗為開懷,病情已有所好轉,又與兩位崔將軍切磋弓馬武藝,相交甚歡,兄長問罪臣,可愿意畢生照顧陪伴陛下,罪臣可以回答么?] [陛下可否與罪臣回信,只言片語便可。] 字是好字,鐵畫銀鉤,深沉內(nèi)斂,配著長長一段話,十分違和,當初叫他認錯不認,寧死也不屈,在絹帛上倒十分豁得開面皮。 崔漾知曉他救了父兄三人,但依舊介懷他對父兄三人動過殺念,在他身邊安插了人,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她全只當司馬庚是個死人看,知曉他從火海中把父兄背出來后,一度以為是他的計謀,要么是為殺死父兄,要么是自演的苦rou計。 她派暗衛(wèi)去查,查出來是劉家的漏網(wǎng)之魚,伙同鄭家人,因著對更改課稅不滿,收買丞相府菜農(nóng),放火燒人,打算將幾人一同燒死。 幸而王錚發(fā)現(xiàn)得及時,并沒有釀成大禍,父兄也安然無恙,幾人也都暫時住進了宮里。 崔漾將信放到一邊,繼續(xù)推演星辰日月,這一路上沈平偶爾會放一些籌算題目在案桌上,她則會根據(jù)答案再編纂出另外一道答案相同或是倍數(shù)關系的題目,一來二去,她在算術這件事進步神速,如今聽陸子明說些星象,也不是一頭霧水了。 外面?zhèn)鱽硇┰S刀兵廝殺聲,一刻鐘后歸于寧靜,申興在帳外叩問圣恩,稟告道,“回稟陛下,共七人,已全部被殲滅。” 崔漾掀簾出去,地上擺了七具死尸,都做黑衣胡服打扮,自出了上京城,這已經(jīng)是第六批了。 虎賁衛(wèi)將尸體抬走,囚牢里蕭寒眸光冰寒,“此番倒是我低估了你,十二年不見,你真是變了不少。” 天上已經(jīng)下起了小雨,崔漾吩咐申興,“你去各個營帳看看,有無漏水,年長一些的臣子,給他們準備驅寒取暖的炭盆,冬被。” 申興應聲稱是,崔漾吩咐洛拾遺,“把囚車推進大帳里?!?/br> 崔漾說著,若有所覺,回身往密林深處看去。 許晨順著陛下的視線,得見遠處一對在黑夜里若隱若現(xiàn)的亮招子,頓時緊繃了心神,手指叩在唇邊,打了個夜哨。 兩里開外的虎賁軍立刻往這邊奔來,張弓拉弦護在陛下身前。 崔漾略擺手,自己往林子邊走去,“出來吧,以為趴很遠我就不知道了?!?/br> 林子里一陣sao動,群鳥盤飛,旋即從灌木叢后頭探出一個沾滿落葉的大虎頭來,往前一步停住,不見主人反對,尾巴已經(jīng)彎彎翹起,往這邊奔襲過來,才一靠近,便往崔漾身上撲去,不斷立起前肢縱躍,嗷嗚嗷嗚。 “真是你,前幾日我就覺得奇怪,怎么不好好待在上京城,跟這么遠過來了……” “嗷嗚……” 是陛下的御貓,虎賁軍都認得這只大貓,頓時都松了口氣,再一看它通身橘黃,在這秋末冬初的森林里,若非這一雙夜里像燈火一樣的眼睛,實在是很難發(fā)現(xiàn)它,竟是跟了這月余都不曾發(fā)現(xiàn)。 崔漾倒挺想它,用腦袋碰了碰它,自它口里接下了兩株藥材,笑著揉了揉它的大腦袋,給它摘掉腦袋上的落葉,領進了營帳,見它毛發(fā)濕透,不定是從河里游過來的,催動內(nèi)勁給它烘干。 大貓在地毯上滾了一圈,緊緊靠在她身側,趴了一會兒似乎是困極,呼呼大睡起來。 崔漾一手翻看算經(jīng),一手給它輕揉著肚子,大貓睡夢中舒服得蜷起了爪子,尾巴也纏到了她手臂上。 崔漾笑了笑,看樣子大貓也很想她。 案桌上高低錯落擺放了六盞走馬燈,昏黃的燈火在那張傾國傾城的面容上暈染出暖意。 可惜這些暖意是對一只虎。 蕭寒開口問,“此番你是去晉陽,明關,還是雎陽?” 崔漾寫了密旨,連帶半枚調(diào)兵兵符,交于洛扶風手中,讓他與傳令謁者謝勉、陳伯寅二人一道快馬加鞭前往雎陽,聽蕭寒的問話也不應答,隨手翻著算經(jīng),在心里推演太陽歷。 蕭寒眸光暗沉,深不見底,兩丈開外的人專注地翻看著文籍,旁若無人,目下無塵,漸漸與十二年前的身影重合一處,十四年前他已是諸侯王爭相拉攏的對象,被一眾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世家貴子簇擁在前,崔家阿九從滿是落花的堤壩上走過,一絲眸光也未曾給他。 十四年過去,一切似乎都沒有變。 蕭寒開口道,“我知道你喜歡沈恪那般的,但這些年我研讀春秋經(jīng)要,比之沈恪雖有差,但不至于叫你厭惡至此罷,我寫的詩你聽過么,就沒有一點感動么?!?/br> 崔漾失笑一聲,擱下了手中的竹簡,“難道閣下寫詩,當真是為我不成?” 蕭寒微微一愣,旋即朗笑出聲,眸光灼灼,爽快承認了,“是,齊魯是什么地方,圣人孔子誕生在這里,千百年過去,詩書禮傳,稷下曾有稷下學宮的榮光,諸子百家齊聚一堂,眼下雖然沒了稷下學宮,但臨淄依舊是文人心中的圣地,我蕭寒頂著泥腿子的名頭起家,想在齊魯之地扎根,必然要有一個博學且好學的名聲?!?/br> “但我蕭寒若是要娶什么人,這個人便只能是你,當初我害你落江不假,但射殺你的是沈恪,既然你連沈恪都能留下,為何要對我下此殺手。” 若非要交換俘虜,只怕此時他已是一堆白骨了。 崔漾神情淡淡,“沈恪手中有沈家,有真才實學,有欲讓天下人少有所教的愿望,你有什么,若是你愿意獻出蕭國城池,主動走至地牢里,朕亦愿意留你一條性命,安撫蕭國臣民?!?/br> 蕭寒聽罷,嗤笑一聲,嘲笑她是癡心妄想,男子若一無所有,便如草芥,若不能立于權勢頂端,卑躬屈膝,毋寧死。 那眸光中不可一世絲毫不加掩飾,崔漾并不放在心上,也不再與他爭辯,專注手里的事務。 外頭洛拾遺叩請圣安,崔漾應了一聲,“進來罷?!?/br> 洛拾遺拎著桶和盆進來,倒水,取了巾帕,潤濕,擰干。 崔漾溫聲道,“當真不必做這些,朕自己來便好?!笔虖摹傧赂魉酒渎?,崔漾素來分得清,出門在外,帶侍從宮女不方便,這些事她便自己做了。 洛拾遺換了清水,試了試溫度,又頓了頓,“陛下?lián)氖捦趿苡晟?,不如屬下讓人在囚車上蓋上蓑衣罷?!?/br> 原本放在帳中亦無妨,也能讓士兵避雨休息,但蕭寒此人實在呱噪,崔漾便應了,“叫虎賁衛(wèi)各自到營帳中休息避雨,不必守著他。” 洛拾遺應聲稱是,叫人進來把囚車推出去,蓋上蓑衣圍擋,連大帳里透出的光線也遮蓋嚴實了。 蕭寒看著這面容嚴峻冷峭的護衛(wèi),烏眸暗沉,裹著凜冬的寒意。 洛拾遺重新?lián)Q了溫熱的水,傾注到銅盆里,伺候陛下洗漱。 沈平閃身近來,見一名護衛(wèi)半跪在地上,手里捧著巾帕正給她擦腳,立時背過身去,“你是手斷了么?正因為有你這樣驕奢的特權階層,才會有被壓迫的百姓?!?/br> 洛拾遺擦拭著水珠的手微頓,一語不發(fā),他的雙手因練武帶著薄繭,十分粗糙,因此便不直接用手,只隔著巾帕,擦拭干水珠。 沈平等了片刻,不見那護衛(wèi)下去,帳中依舊有水聲,提醒道,“女子的足不能給旁的男子看,你這成何體統(tǒng)!” 念及她連換衣服也毫不避諱,何況一雙足,是真正的不分男女不分彼此,一時有些語塞,轉身時任就目不斜視,只是察覺那護衛(wèi)竟是轉了方向,背對著他,恰好能遮住他的視線,看了這沉默寡言低眉順目的護衛(wèi)一眼,心中倒是冷嘲一聲。 熱水敷一敷,舒服很多,崔漾懶洋洋靠著,問道,“有事么?” 那護衛(wèi)收拾好,與她穿上鞋,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并無不妥,似乎只是下屬的本分,沈平眉心微蹙,又松開,“我看東邊不遠處有一個村子正在殺豬慶賀,你想不想去走一走?!?/br> 此地已接近靈璧,距離舊宋、魏與大成的交界快馬加鞭不到五日的路程,崔漾看了看天色,應了一聲,取了面具帶上。 大貓警覺地醒來,崔漾輕摸了摸它的腦袋,“去榻上睡,我出去一會兒,你看好營帳,我一會兒就回來了?!?/br> 大貓起身躍去榻上,趴下來,不一會兒發(fā)出了咕嚕聲。 崔漾提氣拔身,與沈平一道往東邊掠去,小雨停了,換成了飄雪,本是涼寒的溫度,但遠遠能看見篝火的火光,以及歡笑聲。 崔漾在漠北時,也見過一些人,會選擇在初雪這一日,殺豬宰羊慶賀。 村落在遠離城鎮(zhèn)的山坳里,放眼望去大概有五百戶人,依山而建,溪流環(huán)繞,篝火的地方像是一塊空地,火燒的rou香與歌聲一起飄出很遠。 此地距離營帳有二十里,遠離官道,林間皆是阡陌小道,掩藏在深山密林里,外人該是很少能發(fā)現(xiàn)。 沈平示意她摘了面具,又丟給她一個包袱,“帶面具太奇怪了,里面有一張我做好的面具,不會傷臉,衣服也要換?!?/br> 他說完,背過身去,崔漾換了面具和衣服鞋襪,說了聲好了,沈平回身時,只覺此女樣貌氣質(zhì)實在得天獨厚,完全不一樣的面具也只掩藏去其風華的三分。 沈平別開眼,背上裝樣的藥簍,“走罷?!?/br> 兩人謊稱是采藥路過,因下雨耽擱了回程,誤打誤撞進來村莊的,村子里老人小孩都有,引著他們一路往村子里去,熱情好客,拿出最好的糙米窩來招待他們,招待他們借住的農(nóng)人老伯舀了一勺油渣放到他們碗里,喜笑顏開的,“殺豬了,可香了?!?/br> 三歲大的小孩尚且還沒有桌子高,裹著手指看著桌上的油渣,口水往下流。 崔漾掰了半片草窩,裝滿油渣,遞給小孩,小孩歡呼一聲,接過去狼吞虎咽。 崔漾將剩下半片草窩吃了,見沈平頗為吃驚地看著她,環(huán)顧這農(nóng)舍一周,微微一笑,問老伯,“今年收成怎么樣,還能渡日么?” 老伯笑呵呵的,“沒有能不能的,多一點就做多一點的過活,少一點添一點樹皮野菜野果,也能渡日,現(xiàn)在能安安生生的生活,沒有水災澇災,仗打不到這里,已經(jīng)很好了?!?/br> 崔漾笑著點頭,也不再多問,她這一路來,遇到幾十個人,口音混雜,又帶著些相似,說明這些人原先可能來自很遠的地方,混居在一起,也有不短的時間了。 有村民自發(fā)地掃村舍外面的雪,篝火燒剩下的柴灰分給家里沒有大人的孤孩,或者是老人,讓他們帶回去給屋里取暖,鄰里和睦,安貧樂道。 二人雖未做夫妻裝扮,但似乎老伯并沒有想太多,也只有一間空著的房舍可歇息,在漠北崔漾與羊一起睡過,和沈平躺一張木板上倒也無妨,只二人都沒有睡意,尤其沈平,黑夜里眸光黝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