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煥神色遲疑，出聲道，“只怕難，蓽慶是蕭寒舊臣，對蕭寒忠心耿耿，只聽令蕭寒，照我們抓住的信兵所言，他率領(lǐng)的十萬大軍并不抵御突厥兵，已南下救援，正在晉陽城外，與秦牧大軍僵持鏖戰(zhàn)?！?/br>
    “先派人去與蕭寒說明來意，速速去。”

    “末將這便去安排?！?/br>
    崔漾掀簾出了營帳，“隨朕去上黨城下?！?/br>
    城中蕭家軍早一日收到軍報，蔡贛、方昕、嚴(yán)木、榮鄴幾人都是面色大變，“只怕女帝趁人之危，我蕭家軍大多是齊魯、燕北之人，家鄉(xiāng)被屠戮，又陷困城，軍心離散，破城只在旦夕?！?/br>
    城樓下有大成光祿寺正卿齊遜，請蕭國主談話，被拒之門外，便呈上書信一封，蕭寒看完，立刻下令集結(jié)軍士。

    九萬蕭家軍尚不知曉突厥鐵蹄南下的消息，蕭寒立于祭臺上，高聲道，“突厥王賊率二十萬鐵騎南下攻入燕北之地，然而現(xiàn)在大成士兵圍困上黨，要叫我們彈盡糧絕困死城中，我們必須得沖殺出去，殺出一條血路！殺回燕北，保護(hù)我們的父母親人！”

    話語未落，已是嘩然聲震，臺下九萬軍將憤怒不已，恨不得長了翅膀飛回家鄉(xiāng)，對麒麟軍的憎惡厭惡更是達(dá)到了頂峰，殺意滿滿，憤聲應(yīng)和，“踏平麒麟軍，殺回燕北——”

    蔡贛笑道，“如此驍勇之軍，誰能戰(zhàn)勝。”

    謀臣袁翁、施安幾人沉默不語。

    見國主披掛上陣，袁翁拜行一禮，請了國主一旁說話，站定時再拜一禮，勸道，“兩軍廝殺，兩敗俱傷，我蕭國軍本只有大成士兵半數(shù)人，悲憤之軍固然勇猛，但死傷亦是不能計算的，如此便是趕到了北地，又如何能與突厥鐵騎抗?fàn)?，蓽慶與嚴(yán)元德皆對國主忠心耿耿，定是只顧得上回援，國主此時，該當(dāng)立刻派信兵報送蓽慶，叫他勿要與麒麟軍相爭，倒轉(zhuǎn)槍頭抵御突厥鐵騎，突厥士兵之兇殘，所過之處，燒殺擄掠，絕無活口，請國主三思……”

    蕭寒勒住韁繩，“成敗只此一舉，此時若不突圍，我等只得困死城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君勿要再多言，蕭家軍一鼓作氣殺出城外，霸業(yè)可圖?！?/br>
    崔漾在城外御車上，未等來蕭寒和談，卻只見上黨城城門大開，吊門下放，千軍萬馬踏過護(hù)城河，沖殺而來，喊殺聲震，銳不可擋。

    梁煥、徐令擺陣，迎敵廝殺。

    不過一瞬，崔漾便明白了蕭寒所思所想，被氣笑了，卻也絲毫笑不出，遠(yuǎn)看兩軍交戰(zhàn)，蕭家軍雖勇猛，但陣前麒麟軍皆是精銳，再加上梁煥、徐令指揮有度，配合默契，分別沖破了蔡贛魚鱗陣、郭林偃月陣，自午時到酉時，大小沖擊二十余次，蕭家軍終是不敵，退入城內(nèi)，上黨城門再度關(guān)閉。

    粗略估計蕭家軍傷亡萬余人，城中該還有七萬余人。

    崔漾召集副將以上的軍將，問道，“合全軍之力，攻破上黨需要多長時間？”

    諸將皆是遲疑，半響徐令上前稟告，“上黨占領(lǐng)高地，城墻牢固，城墻下基石實(shí)則是巖石山脈，城中還有十二道天溝柵防，固若金湯，此城素來易守難攻，且如今城中還有余糧，強(qiáng)攻只怕不比困城快多久，困它一個月，自然也就餓死了，不死，也必投降?！?/br>
    梁煥上前道，“可一個月，任憑突厥人在北地?zé)龤⒁粋€月之久么？按照以往突厥人的脾性，長驅(qū)直入無人抵擋，所過之地只怕寸草不生，雁門、燕北、代郡、幽州將近四百萬人口……”

    他們本在漠北征戰(zhàn)，對突厥人并不陌生，都是人高馬大的劫匪，素來不把關(guān)內(nèi)的百姓當(dāng)人看，實(shí)在沒有糧食可劫，抓了人當(dāng)奴隸不說，砍砍燒燒也就吃了，在突厥人眼里，關(guān)內(nèi)的百姓不叫人，叫兩只腳的羊……

    其余諸將皆不言語，帳中氣氛焦灼，崔漾又問，“可有拉攏蓽慶、嚴(yán)元德的可能?！?/br>
    許半山明白主上的意思，但依舊搖頭，“此二人只聽蕭寒號令，叫這二人棄蕭寒而去……”

    “留一部分軍隊守衛(wèi)明關(guān)，其余軍將北上雁門御敵？”

    此計亦不妥，蕭寒兵強(qiáng)馬壯，除卻出調(diào)的三十萬大軍，各郡縣皆有駐軍，一路過關(guān)斬將，介時更無法應(yīng)敵。

    崔漾再派齊遜，去上黨城外，欲與蕭寒和談，卻依舊被拒之門外，崔漾聽了奏報，握著折扇的手因用力而發(fā)白，諸將姑且退了出去，商議破城良策。

    崔漾闔目沉思，看向北地輿圖，半響起身，掀簾出去，面容已恢復(fù)如常，吩咐帳外諸將，聲音沉靜，“傳令全軍，回撤百里，撤回濁河以南?！?/br>
    諸將聽罷，皆是震驚，“陛下——”

    諸君諸將伏地，叩問圣安，梁煥、徐令幾人皆十分動容，無論如何，在他們眼里，燕北都是大成的土地，幽燕之地的百姓，亦是大成的百姓，如何能放任他們手無寸鐵死于突厥鐵騎之下。

    諸將心頭皆是熱意，叩拜圣恩，“陛下……”

    崔漾眸光沉靜，“都起來罷，速速安排，守好濁河天塹，避免萬一，另外調(diào)派士兵，接收北地流民，許先生負(fù)責(zé)分調(diào)軍糧，看能勻出多少。”

    第57章 、先顧好你自己罷

    烽火狼煙, 蕭家軍雖然暫時退入城中，卻絲毫不見畏懼，反而沖到帳前, 請愿發(fā)起第二輪突圍攻擊。

    軍將們紛紛獻(xiàn)策，袁翁、段仕等人再次相勸, “邊關(guān)告急，女帝發(fā)詔文示下，愿封國主為安國侯, 國主若是拒絕，恐失了北地民心?！?/br>
    蕭寒勒住韁繩, 面容堅硬，眉如斷劍, 生來便為殺戮與掠奪，“公卿之言，本王豈會不知，但若就此棄城投降，它日再反，我蕭寒便是反復(fù)小人，若不反, 女帝合蕭家軍與麒麟軍之力, 迎敵突厥，民心豈會在我蕭寒?！?/br>
    諸臣僚俱是靜聲。

    “女帝收編我蕭家軍，必派蕭家軍與突厥人廝殺迎敵, 無論勝敗, 皆是傷亡消耗, 女帝迎敵突厥大軍, 贏得了民心, 又剪除蕭家軍勢力，一舉兩得?！?/br>
    蕭寒眸光如長空疾電，似蟄伏暗夜間的猛獸，“袁翁，得謀民心之前，需得保住兵力，否則，無兵無糧，要民心亦有何用，我蕭寒若是志在沙場征戰(zhàn)的將軍，十五年前便不必起勢，十五年后亦不必發(fā)兵攻打大成，如今半途而廢，不戰(zhàn)而降，豈對得住跟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br>
    “大丈夫生于世，當(dāng)有一番功業(yè)，勝了自當(dāng)慶賀，敗了，亦只愿戰(zhàn)死疆場，諸君若有不愿追隨者，自去之，我蕭寒感念諸位追隨，得君諸多相助，如今雖處困境，無能感謝，但必不會做背刺小人，若愿出城，即刻便令軍士放下吊橋，放公卿離去?！?/br>
    他立于馬上，身上幾處刀傷被掩蓋于鎧甲之下，血流順著刀尖滴落地上，聲音卻依舊鏗鏘豪邁，謀臣軍將們亦清醒了頭腦，是了，當(dāng)真降了，事情就會像他們設(shè)想的一般么？

    麒麟軍如天將神兵，將突厥人趕出燕地，三十萬蕭家軍，什么樣的君主能相容，一干謀臣將士，又何去何從，便是招降，真不真還兩難說。

    袁翁幾人不在相勸，馬前拜了一拜，嘆息道，“只是北地的百姓……”

    提起故里，便無不嘆息，幾乎要落下淚來。

    蕭寒勒馬，“為今之計，只得全力突圍，北上回援?！?/br>
    軍士們跪地叩請，“請國主下令，此番我等必沖殺出去，死不回還！”

    “死不回還！”

    諸將亦上前，“請國主下令，出城破敵！”

    蕭寒道，“傳我軍令，東路軍盾陣在前，右路軍箭陣掩護(hù)，往北突圍——”

    山陰縣。

    布耶親率大軍自王庭南下，過新興，山陰，繁寺，一路劫掠，收得奴人兩千，掠到女子四千眾，糧食布匹一千車。

    布耶正與左右部王正在山陰縣衙里比拼射箭，以蕭國人頭為數(shù)，誰射中的眼睛數(shù)目多，誰的箭術(shù)就高超。

    部族人拆了房舍，圍在府衙周圍，每當(dāng)自己的首領(lǐng)射中一箭，便爆發(fā)出歡呼慶賀。

    場中被捆著的蕭國人慘叫聲越重，捂著眼睛和傷口在地上翻滾得越厲害，歡呼大笑聲便越高。

    “吾王威武！可汗威武！”

    突厥人燒了房舍做火塘，烤?？狙颍蚜_烈酒，斜跨彎刀的大漢們面色漲得通紅，圍在高臺的地方，奮力吆喝助威，忽而血滴裹著血腥味砸落，東西摔在高臺上，頃刻成為稀泥。

    “人頭——”

    高臺上正計數(shù)的突厥兵看了一眼，大叫著丟掉了手里計數(shù)用的獸皮，“是右賢王克綸！是克綸大王！克綸大王的人頭！”

    “有刺客！”

    “保護(hù)大王！”

    突厥士兵連連后撤，迅速拿起了彎刀，布耶上前拎起那人頭，見果真是自己親封的右賢王克綸，暴喝了一聲，“哪個狗兒給老子出來！”

    遠(yuǎn)處傳來一道男音，裹著震耳欲聾的力道，似乎自山頂壓來，“速速領(lǐng)兵離去，否則克綸就是你的下場?！?/br>
    對方一口流利的突厥語，卻叫人一聽便只是關(guān)內(nèi)人，布耶大怒，拎過砍刀上前，“出來受死！”

    布耶知此人功力高強(qiáng)，一擺手，弓箭手迅速護(hù)在身前，另有兩名西域高手同時出掌，卻叫那自屋檐飛出的男子一掌擊飛在地，倒地吐血不起了。

    布耶大駭，暴怒不已，“爾等牛羊畜物，豈容放肆！都給我上——”

    話語未完，已被掌力擊穿胸膛，萬箭齊發(fā)之下，那男子身形如鬼魅，“爾等速速出關(guān)，否則必落得布耶、克綸身首異處的下場！”

    話音落，突厥可汗的腦袋與身體分離，與克綸的腦袋合一處，鮮血淋漓。

    “可汗死了！可汗死了！”

    突厥士兵一時驚慌，幾欲逃竄，軍中一濃髯大漢立時大喊了一聲，“他只有一人，都不要怕，為大汗報仇！為大汗報仇！”

    沈平內(nèi)勁灌滿袖袍，再殺濃髯大漢。

    “臣于——他殺了臣于——關(guān)中豬狗在房頂上——”

    金慶金錄兄弟抽出彎刀，沈平眸中皆是冰寒怒色，待欲出掌，隨在身側(cè)的申害攔住他，“看來突厥軍中等級劃分很明確，沒有特別厲害的部落首領(lǐng)，這樣殺是殺不完的，你已經(jīng)受了重傷……他們不搶到東西不罷休，光靠我們單個的力量，根本殺不完二十萬大軍——”

    沈平收掌，“去雁門說服蓽慶出兵御敵?！?/br>
    申害、樂清幾人架起沈平，迅速消失在街市，趕赴雁門時，卻撲了空，街上只剩遍地死尸，和正到處搜刮財物糧食的突厥人。

    遠(yuǎn)處傳來嬰孩的哭聲，幾人尋聲找到一處土窯，幾個突厥大漢正拆柵欄燒火，鍋里兩個還不能說話的嬰孩坐在水里。

    “畜生！”

    樂清鐵青了臉色，沈平略進(jìn)去撈出兩個小孩，掠去房屋對面，拍掌打死兩個突厥人，這一擊幾乎叫他站不穩(wěn)，沈平檢查兩個小孩，幸而水還未沸，只是渾身燙紅，哭得嘶聲。

    沈平低頭吹了吹孩子通紅的臉，面色慘白地?fù)u晃著，看外頭滿目瘡痍，躍出去抓住一個逃竄的蕭國人，“蕭家軍呢，蓽慶呢——”

    那人本已十分驚惶，見是自己的同胞，幾乎立時便通紅了眼睛，“蕭家軍走了沒五日，突厥人就打進(jìn)來了，我全家都死了——都死了——”

    蓽慶定是率軍揮援上黨……

    街上都是火燒后的痕跡，尸體無人收殮，沈平脫了外袍遮住已漸漸停住哭聲的嬰孩兒，看向死寂的雁門，絕望到喘不過氣來。

    何時才能安平，何處才是安心的吾鄉(xiāng)……

    “報——————”

    九萬蕭家軍拿起武器，欲與麒麟軍拼死一戰(zhàn)，回幽燕抵御突厥。

    遠(yuǎn)處卻傳來急報聲。

    “報——————”

    三名城樓小兵欣喜若狂，幾乎手舞足蹈，“麒麟軍撤軍了！麒麟軍撤軍了！”

    十二名武將，六名謀臣皆是怔愣，不敢置信，“撤軍了？怎么可能？”

    袁翁立刻上前，“如何得見？恐防有詐?！?/br>
    小兵語氣激動，眼里幾乎冒出了眼淚，他很著急，著急回北地相救自己的老母親，“是真的！是真的！收兵撤軍，營帳也收歸輜重車上，由徐令、梁煥等人前后軍相護(hù)，已撤出了兩里路，是往濁河的方向?！?/br>
    蕭寒與諸將快步上了城樓。

    城郊麒麟軍營帳的方向，炊煙已滅，麒麟軍高歌聲漸行漸遠(yuǎn)，數(shù)十萬大軍悉數(shù)后撤，蜿蜒于山脈間，宛如游龍，叫城中諸將諸兵不由皆落下淚來。

    退兵了……

    退兵了……

    袁翁心震心折，幾乎失語，城中將士心情皆十分悲愴激動，莫說是眼下，便是將來再遇上，也不想再與麒麟軍為敵。

    麒麟軍遠(yuǎn)去，已看不見御輦。

    信報兵出城探路，半個時辰后回來稟告，“脛口已開，麒麟軍撤走了！”

    蕭寒壓住心底翻起的濤浪，傳令全軍，“隨本王一道殺回燕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