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后他們悔不當(dāng)初 第91節(jié)
除兵臨南陵、鎮(zhèn)守雁門兩處麒麟軍共二十五萬,余下三十萬步兵、十五萬水師合全軍之力,從江淮南卓郡、云州、撫州三路,分兵往南、東、北三面清寇圍剿,逐步縮小倭賊可活動的地界,將其逼入死角,誅殺之。 宿琮、劉武、方同幾人議定了行軍路線, 奏稟天子, “此次數(shù)倍兵力于倭賊,勢必叫倭賊有來無回。” 諸將即刻點兵開拔,臣子諫言, 此番已不必女子出征, 崔漾沒有應(yīng)允, “看周家軍的意思?!?/br> 短短五個月, 林鳳、徐英、林藍(lán)、陸云、陸琴幾人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御前聽天子這一問,知曉問的是她們的將來。 是就此解甲回家,嫁一個或許好,或許不怎么好的人,亦或是繼續(xù)領(lǐng)兵打仗,像男子一樣,成就一番事業(yè)。 幾人幾乎想也不想,叩請出征。 崔漾叫她們都起來,溫聲道,“原先村子里也有少年兵,但因為殺敵護(hù)村要緊,大家不會置喙什么,宿琮此人欽服你們的付出,沒有男女成見,你們在他麾下,沒有遭遇冷待,但世上似宿琮這般男子,萬里尚且不能挑一,往后行走軍中的困境,也許是你們想象不到的?!?/br> 林鳳想說話,崔漾抬手輕壓,“世人異樣的眼光,有些來自于男子,有些來自女子,甚至是親近的長輩,誣陷,流言,清白,戰(zhàn)死沙場是輕,被其余士兵鄙薄,調(diào)戲,甚至是強迫,官場疆場勾心斗角,歧視,打壓,世間之險惡,也許超出你們的想象?!?/br> “后半生也許都與刀劍為伍,難以照顧家小,此番種種,可曾都有想過?!?/br> 幾人握緊拳,林鳳抬頭問,“陛下是勸我們回家么?” 崔漾搖頭,“與你們說這些,是想叫你們知曉前路的艱辛,現(xiàn)實的困難,好的壞的。” “一條荊棘路,倘若走上去,必然有代價,需要做好應(yīng)對這些遭遇的準(zhǔn)備,朕希望你們選擇一條人生路,并非出于一時熱血?!?/br> 崔漾晃了晃垂在手中的折扇,看著這些成長起來的姑娘,眉間帶起些暖意,“倘若是沙場百戰(zhàn)的將士,你們是朕的子民,倘若選擇做一個農(nóng)耕桑種的尋常人,你們亦是朕的子民,朕一樣會傾力庇佑?!?/br> “我們想做將軍,請陛下恩準(zhǔn)?!?/br> 幾人眼底都起了些潮熱,卻已不再是半年前容易落淚的性子了。 她們生在被倭寇侵?jǐn)_殘害的村落,面對親人的慘死,曾無力地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現(xiàn)在有了可保家衛(wèi)國的能力,機會,林鳳并不想放棄。 林鳳重重拜首,眼里含著熱淚,并不讓它落下來,“便是一條流血流汗的路,末將也絕不畏懼,落子無悔,末將絕不后悔?!?/br> 崔漾有些忍俊不禁,起身將她們扶起來了,“眼淚是天生的,并不需要抑制,一個會哭的女將軍,也不影響你殺敵時的英勇智謀,朕身邊一邊哭一邊喊害怕一邊砍人的男將也不是沒有,哭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無需忍成這樣?!?/br> 眾人都是笑,緊繃的氣氛一時和緩了許多。 她語氣隨和,面容傾世,當(dāng)日戰(zhàn)馬上一弦三箭,何等漫不經(jīng)心,何等冷酷無情,此時卻又溫泰隨和,從容達(dá)觀,告訴她們,做普通人,是她的子民,她會庇佑,做將軍,亦是她的子民,她同樣會庇佑。 林鳳心里塞了一個太陽,那炙陽散發(fā)著無盡的熱力,叫她渾身充滿了戰(zhàn)意和力量。 日光所至之處,山川所覆之地,河流流淌的地方,倘若有一片地方是陛下想要的,她愿意為她拋去這顆頭顱,拼死也要打下,將那片土地上最好的東西帶來陛下面前。 林鳳又一次堅定道,“陛下,驅(qū)除外敵,林鳳還要做陛下的將軍?!?/br> 既知前路坎坷,還愿意走一走,是叫人佩服的。 崔漾應(yīng)了一聲好,遞給林鳳徐英二人兩份絹帛,一卷內(nèi)家心法,一卷外家拳腳功夫。 她此番武學(xué)根基枯竭,為恢復(fù)武功幾乎耗盡心思,除了藥物,另外研習(xí)出了一套開闊武學(xué)根基的心法,對于繞過武學(xué)根基蓄積內(nèi)勁,也有一些心得,兩月來以女子的筋脈為基礎(chǔ),寫下了這卷無相經(jīng)。 雖不是什么上乘的武功,但可以讓沒有武學(xué)根基的普通女子也可練武。 比不上武林高手,卻可叫她們行走于這世間,多一份自保之力。 徐英近身伺候過,見過這卷心經(jīng)上的只言片語,那時還以為是什么學(xué)說,叫陛下不眠不休地推演,足足兩月,夤夜伏案,原來是給她們推演心法秘籍,徐英屏息問,“所有的姑娘都可么?” 慣常來講不可習(xí)武是因為武學(xué)根基的有無或差異,現(xiàn)在繞開武學(xué)根基的桎梏,大部分都不會被傷到,崔漾叮囑道,“每日由你們組織練武,不可私練,初初練習(xí),超過兩月沒有反應(yīng),便不可再練心法,若是有人經(jīng)脈疼痛,記下名錄,帶來見朕?!?/br> 徐英、林鳳捧著經(jīng)書,珍而重之,“末將記下了?!?/br> 帳外鼓點聲震,中路軍點兵開拔,很快后陸軍也要出發(fā)了,林鳳幾人依舊在宿琮麾下,點兵整軍還需要一些時間,五人拜別君主。 “陛下保重龍體——” 崔漾溫言道,“去罷,朕等將軍們凱旋歸來,封官拜將?!?/br> 幾人深吸一口氣,謝了恩,大步出了營帳。 崔漾批閱完奏章,去看南都城防建設(shè)的進(jìn)度,尚未出營帳,遠(yuǎn)遠(yuǎn)便見清水廊柱下兩人相對而立,正與許半山幾人說話。 一人清貴,一人出塵。 司馬庚和沈恪。 暗衛(wèi)已經(jīng)分派各軍中,負(fù)責(zé)傳遞消息,她‘歸天’后有關(guān)司馬庚與沈恪的事,暗衛(wèi)都有述報。 兩人一人清貴俊美,有如荊山美玉,一人遺世獨立,似仙君臨凡,立于遠(yuǎn)山暮色之下,叫萬物生發(fā)的春景都暗淡了三分。 沈恪刺殺崔呈,受刑法,幾乎丟掉了半條命。 司馬庚似乎有愛重之心。 皆是世間難有的樣貌。 司馬庚上前,擁住朝思暮念的人,抱了一會兒才緩緩松開。 雖早已從暗衛(wèi)處知曉她傷勢已無大礙,到這時見到人好生生的,始終懸空的心方才落回了實處。 沈恪立在一旁,聲音有如金石清玉,溫潤好聽,“陛下龍體可還安康?!?/br> 崔漾點點頭,正待說話,若有所覺,扭頭朝營帳后方看去,手指叩到唇邊,打了個長長的呼嘯。 “嗷嗚——” 虎嘯聲穿林過江,遙相呼應(yīng),片刻后便聽聞軍營中一陣兵荒馬亂,有猛虎的號令層層傳遞,又很快安穩(wěn)下來,紛紛避讓。 “是陛下的愛寵——” “休要驚慌,大貓不傷人?!?/br> “好可愛——” 崔漾算了算時間,大貓本是早該奔過來了,卻不知為何慢吞吞半天才從樹林后冒出頭來,冒出來也是走走停停,最后叼了個什么東西,小跑著過來了。 近一些崔漾方才看清,它口里叼著一只同色的小虎。 那小老虎被叼著后脖頸,整個一動不動的,大貓大概叼久了牙酸,松了口,小老虎只有真貓那般大,跌在地上,跌跌撞撞爬起來,小短腿在草地上一蹦一蹦的,踩也踩不穩(wěn),嗷嗚嗷嗚。 大貓歇息一會兒,又把它叼起來,小老虎被控制住,也不叫喚,乖乖讓叼著。 不用看,也知道是大貓的孩子。 崔漾深吸了口氣,要說這世上有什么是尋常但她想不到或者從沒想過的,那便是眼前這一件了。 大貓看見主人,或許是太開心,或許是已叼得不耐煩,口一松,娃也不要了,立刻奔上前,力道大得幾乎把崔漾撲倒。 崔漾接住它毛絨絨的身體,看向那小老虎。 小崽子被自家娘親扔下,喵喵叫著,嗅著氣息,往這邊一顛一顛地過來了。 毛茸茸的大腦袋在懷里拱來拱去,清澈的眼睛里都是開心想念,尾巴幾乎是圈住了她的手腕。 崔漾給它撿掉腦袋上的樹葉,又狠命揉了揉它的腦殼,看那小老虎已經(jīng)哼哧哼哧趕到了跟前,好奇地這里嗅嗅那里嗅嗅,連草也要咬一咬,活脫脫是大貓小時候的樣子。 可虎爹是誰,她根本沒見過,也不知道對方好不好,對它好不好。 崔漾終是忍無可忍,“哪只該死的虎,叫我知道了——” 該如何又沒個章程,這是一只老虎,虎爹是不怎么帶娃的,多是風(fēng)流一夜便走,過一久不見,連是不是自己的娃都分辨不出。 崔漾心里無力,聽身側(cè)兩人都忍俊不禁地失笑,也無心管。 小崽子跟在大貓旁邊,也想往她身上爬,絲毫不見外。 老虎是一種非常神奇的物種,旁的物種,便是人,隨年歲增長,總也有些變化。 老虎則不同,小時候什么模樣,長大還是什么模樣,這導(dǎo)致小崽子活脫脫就是大貓小時候的模樣,亦或是大貓縮小的樣子。 一雙眼是與大貓如出一轍的清澈。 崔漾抬手,小崽子抱著她的手臂往上爬,很快就窩在了她臂彎里。 崔漾摸了摸它的腦袋,小老虎直往它懷里鉆,大貓?zhí)筋^叼住它的后脖頸,把它給扔下去了,一整個的趴在她身上。 崔漾眼明手快接了一把,輕拍了下大貓的腦袋,“還是不是你——” 崔漾便扒拉了下小貓,小老虎以為她在和它玩,就這樣懵懵懂懂的叫崔漾看出了性別。 懷著崽子奔波這么遠(yuǎn)的路。 幸虧沒出事。 崔漾揉了揉大貓的腦袋,依舊對虎爹的事無法釋懷,“總得要我看看,可不可,有無疾病才好,就這樣,也太草率了些。” 少見她這般不沉穩(wěn)的模樣,司馬庚失笑,安慰道,“虎與虎之間,有自己擇偶的條件,若非大貓同意,很難懷上寶寶,虎爹必然很雄偉——” 他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你若是要求虎爹照管孩子,便很為難,它畢竟不是人——” 沈恪面容上亦帶著淡淡的笑意,二人是大成容貌氣度生得最好的男子,除卻沈平,已無人可比肩,守衛(wèi)的士兵不免看呆去。 美好的事物總叫人心情舒暢,崔漾抱著小老虎,領(lǐng)著大貓回御帳。 司馬庚并沒有多問過往的事,只是坐下問,“你打算在此處建立關(guān)隘么?” 崔漾點頭,“除了倭寇,越地海賊,漕運都有不小的問題。” 陸家村之所以隱蔽,是因為路不通暢,實則這一片山勢平緩,地處三郡交界,漳臨關(guān)建好以后,水路、陸路四通八達(dá),勢必會成為新的水陸中心。 往東可通海,往西接?xùn)|平陵林,去往上京城,走水路比陵林城少了一半的路程,水□□通八達(dá),又可震懾倭賊海寇,百里無一害。 兩人分坐兩側(cè),一人玄色衣衫挺拔俊美,一人一身素色衣衫寬袍廣袖,滿庭生輝。 崔漾看了一會兒,開口道,“自此朕不會再將你們拘在囚牢,你二人一人有治國之能濟(jì)世之心,一人學(xué)識卓著教化無類,可愿參加文武試,出仕為官?!?/br> 兩人無異心,有才能,課稅,學(xué)宮,安撫齊魯之地,兩年來奔走各地,亦付出良多,越、宋、魏、越地、江淮,改國為郡縣,共分十三州一百一十郡,大成疆域廣袤,選官用人的地方多,朝廷現(xiàn)下缺的是德才兼?zhèn)涞挠凶R之士。 戰(zhàn)事消耗國庫,讀書識字的人太少,貪官污吏太多,光是朝中這點人,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眼前的兩人,用之得當(dāng),便是國之重器。 一人似是在走神,一人烹茶,茶香繚繞,霧氣氤氳,皆不言語。 沈恪如何崔漾不清楚,但司馬庚對她有男女之情,種種情緒看,興許意屬皇后之位。 崔漾斟酌片刻,也不隱瞞,溫言道,“閬卿,你的能力世所皆知,放在后宮可惜了,坦言說,能坐上皇后位置的人,必是平庸之人?!?/br> 便是先前,她也不大會考慮司馬庚,更勿論如今,見下首的人一時蒼白了面色,崔漾多說了一些,“這件事朕不是沒有斟酌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同榻久了,乃至于孕育了子嗣,不管情愿不情愿,必然會產(chǎn)生羈絆,朕可再下殺手,卻必定又是一樁傷心事。” 過去的事已經(jīng)過去,那時地宮里給她帶來的創(chuàng)傷,江邊兄長咄咄逼人的境況,便是如今,偶叫她想起,亦覺心如江水,污泥悶喉,她并不畏懼身邊有陰謀陽謀,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但屬實沒有必要,后宮便是后宮,是休息享樂的地方,她已不想弄得太復(fù)雜。 司馬庚,王錚,沈平之流,現(xiàn)下縱使情深義重,也難保將來。 仿佛自頭頂傾灌下的雷電,將他心臟劈成了兩半,司馬庚聲音沙啞,“你已不再信任任何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