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實在是太冷了，而且屋里沒有盤炕的習(xí)慣，都是睡床。一進冬，還未下雪，早上起來，水缸上都結(jié)了一層冰，說話的氣都是白霧的，出去一趟，風(fēng)一刮，臉上扎的疼。

    更別提下了雪后。

    屋里是爐子炭火不斷，幸好當(dāng)官的還有碳敬補助，只是顧兆的份額少，不可能讓你白天夜里都燒著，黎家有福寶，千萬不能冷著，于是便自己買了炭火回來。

    黎周周見相公早起出門去當(dāng)值，便掏出了手爐遞過去。

    藍mama瞧著，便說：“夫人要是冷了，可以買些羊皮料子回來做坎肩穿，這東西雖然是比棉花貴了些，但暖和，一用能頂好幾年?！?/br>
    京中百姓入了冬就愛吃羊鍋子，所以羊皮料是最便宜的，但一點不好，這個羊皮沾了雪水不處理好了，過幾年容易發(fā)硬，也略有些味道，所以干活的老百姓最喜歡用這個做個坎肩穿。

    護著前胸后背就成，不用鉆風(fēng)。最主要是便宜。

    官家夫人沒人穿。藍mama也是在黎家干了這幾個月，知道黎家人性情如何，見受著寒冷，就給了句實話，又說：“可千萬不能穿出去了。”

    “夫人要是手里富裕了，可以做個夾棉的斗篷，買一些兔皮料子做個滾邊，又保暖好看，也不算特別張狂?！边@個能外出穿。

    黎周周聽了知道藍mama是好心，當(dāng)然不會瞧不上羊皮料子，趕緊買了回來，這確實便宜，給家里人都做了坎肩，又買了些兔子皮毛，像藍mama說的那般做斗篷滾個邊漂亮。

    顧兆回來見周周動針線，便說：“兔毛滾邊的給福寶做一件就成了，我就不用了，去上班來回路上都在車里，不怎么吹著風(fēng)，辦公室里有火盆取暖不斷，真不冷?！?/br>
    “真的？”

    “我現(xiàn)在大小伙，年輕力壯氣血方剛，真的?！鳖櫿渍f著說著就有些逗周周了。

    黎周周被相公的手握個正著，可不是掌心火熱嘛。

    最后家里就福寶多了件全兔皮拼的斗篷。

    顧兆是下了班回來套上羊毛皮一體的馬甲，里頭是夾棉的窄袖短打，這樣不管是寫字翻書干活吃飯又保暖又方便，反正顧兆很喜歡這么穿。

    只是可惜，不能穿去辦公室，這真的會被笑話的。

    如今的文人，要有風(fēng)骨，窮了穿不起狐貍皮草了，寧愿凍著也不會和普通百姓一般穿羊皮這樣沒規(guī)制不像話的坎肩。

    二十九顧兆是凌晨兩點就醒了，要進宮參加圣上封筆儀式，他聽同僚趙大人說，雖說是辰時才開始，但今日進宮百官人員多，咱們排在最末，車架定是要打架，咱們躲一躲避一避，可不得早早來了？

    也是，從七品在京中可不是見誰的車架都要避讓的。

    黎家院子里頭。

    黎周周也給藍mama方六發(fā)年貨。他家之前買了雞鴨豬rou，結(jié)果誰想昨個方六快晌午才回來，回來拉了雞鴨各兩籠，還有一只羊，半只豬。

    問起方六，方六說不清楚，只說他剛要走，老爺出來喊他讓他等一等。

    等下午顧兆到了家，才解釋說：“我早上到了院子，底下仆從也抬東西，亂哄哄的，都是些活物，同僚說八皇子賞的，說辛苦我們修書了，讓大家伙過個好年，都是一些年貨。”

    以前翰林院可是沒有這些年貨補助的。

    全院上下都有都拿著，顧兆也沒客氣了。

    于是家里葷腥就太太多了。

    黎周周便給藍mama方六發(fā)福利，過年了都過個好年，他們家待下人寬厚了，人家才能任勞任怨的伺候，就好比之前藍mama剛到時，規(guī)規(guī)矩矩從不多余插嘴說話，后來慢慢提點一下規(guī)矩，之前縫羊皮坎肩也是藍mama出手的。

    這東西厚，需要費力納，一件下來，手指哪怕戴著頂針也要疼的。

    更別提方六到了后，又是趕車又是做灑掃重活，反正沒歇著什么都干。

    之前的祿米，藍mama和方六一人兩斗，雞鴨讓兩人挑，要雞的那就不能拿鴨，一整只羊，給兩人一人卸了一個羊腿，還有那半扇豬rou，因為黎家不愛吃肥的，給挑了些肥的，一人五斤。

    兩人自然是千恩萬謝的，甚至藍mama還想給黎周周跪著磕頭。

    黎周周攔著沒讓了，說：“過去這些月，藍mama和方師傅干的活我都瞧在眼底，是盡心盡力伺候的，如今意外得了這些，那就給二位過個好年?！?/br>
    要是明年沒有了，那就別想著了。

    藍mama和方六自然聽出來，哪里還敢是得了今年還想明年的心思，都是在府里討生活的下人，黎家雖然沒那些府邸規(guī)矩多，可主家真真是她/他干了這么多年見過最厚待下人的了。

    二十九儀式舉行完了，晌午不到，百官們陸陸續(xù)續(xù)步行出了宮門。宮門外的車架都是高官皇子的，顧兆與嚴謹信先步行回翰林院，收拾妥當(dāng)了，等家里騾車來接。

    終于放假了。

    另一頭府縣里杏哥兒王石頭夫夫倆，早幾天就收拾妥關(guān)了鋪子門，收拾了包袱，抱著元元，帶著回去的禮，回村了。

    重點是那個京里送的包袱帶上了。

    進了村先是寒暄了一路，終于進了王家。自打十一農(nóng)閑，王家老兩口送了糧進府縣，回來帶了三十兩銀子后，王家一家子都和氣起來，尤其是大房，見了杏哥兒一家回來了，忙前忙后的張羅，又是燒飯又是送熱水洗漱。

    為啥??？

    杏哥兒還納著悶，就聽婆母說：“老大家的三郎自我和你公爹從府縣回來后，就商量送去東坪村趙夫子那兒念書識字去了，你別生氣?！?/br>
    “我不氣，說真的娘?！毙痈鐑菏怯浿苤艿脑挘霸奂艺f好了沒分家，我和石頭在府縣做生意那吃的還是咱家地里的糧食，都是虧了爹和大哥勞累，我家元元在府縣也上了學(xué)識了字，三郎去應(yīng)當(dāng)?shù)??！?/br>
    杏哥兒婆母一聽，自然是高興，越看杏哥兒越是滿意，出去一趟懂事了，便樂呵呵說：“我就知道杏哥兒心里敞亮，是懂事的人?！?/br>
    “我還買了點心布料，娘你和大嫂挑著看?！毙痈鐑盒φf。

    要是以往杏哥兒婆母肯定是嫌花錢，買這些干啥，可如今不這么想了，老二一家在府縣做生意也不容易，她和老伴去了一趟歇了兩天，那白天就忙活個不停，天不亮去拉rou，大冷天的洗刷個沒停，要弄得干干凈凈的。

    回來兩老口跟大房學(xué)著辛苦，意思別讓大房心里不痛快，以為自家地里苦哈哈干，二房一家在府縣享福，享啥福啊，都是辛苦勞累的，各有不同罷了。

    三十兩當(dāng)著大房兩口子面掏出來。

    既然是不分家，那就盡量做到公平，可不能像黎三家一般。

    元元在府縣念書識字，那大房也挑個送去東坪村趙夫子那，可別說我們老兩口偏心誰了……

    大房一家自然心里痛快高興了，也不覺得在地里刨食辛苦了。

    大家都圖啥，還不是圖個兒子有本事過的比老子好嗎。

    元元和幾個堂哥堂姐玩去了，好久沒回來，見著哥哥jiejie親。屋里大人圍著說話，杏哥兒說到京里送來的信，王家一家人都坐不住，問可是黎家有啥事？

    “沒啥事，是顧大人送來了兩本書，說是托我們回來帶給趙夫子的，當(dāng)時我拿錯了信，元元夫子讀了后要抄書，我也聽不懂，反正說這兩本書是好東西，送到趙夫子手里頭了，趙夫子看完了，這不是教咱家三郎嘛。”杏哥兒也會說話，句句親著大嫂，往大嫂心窩子里甜。

    可不是嘛，府縣私塾自然比村里的好，可如今顧大人送了書，府縣私塾夫子看，趙夫子也看了，這就是一樣的學(xué)問了。

    大嫂咋能不愛？

    “還有一件事，等雪還沒下，山里路好走了，我和石頭去一趟后頭的蘇家。”

    全家人都記著兩本書的事，對著二房去蘇家也沒多想，估摸是黎周周托杏哥兒給蘇家送銀子去了。

    王石頭帶著包袱先去東坪村送書。

    趙夫子接到手后，眼眶瞬間紅了，連連感嘆顧大人寬厚還念著他們……

    在家沒耽擱，王家屋里鍋灶打掃這些活都不用杏哥兒沾手了，杏哥兒便拿了幾樣干貨果子同王石頭翻山去后面蘇家。

    之前周周給過蘇二家三年銀子，杏哥兒知道。

    蘇二一家已經(jīng)起了新房了，因為孩子多，各自成家又生了孩子，這幾年靠著黎家得了銀錢，窮苦日子過的太多了，害怕了，拿了銀錢先蓋屋，也沒敢蓋青磚大瓦房，修整了八間敞快的泥瓦房。

    不至于孫子都十歲大了，還跟爹媽擠一個炕上睡。

    剩下的銀錢還要過日子。

    黎家掛靠的是蘇二家的蘇狗娃。

    杏哥兒聽周周提起過蘇家這一大家子，翻過來天已經(jīng)黑了，蘇二家接待，本來說有啥事明個兒說，可蘇二一聽是京里外甥傳的音信，當(dāng)即讓孩子們敲門去喊大伯叔叔來了。

    那便點著油燈說話。

    蘇二家起來了，其他幾個蘇家兄弟自然是眼紅，可誰讓當(dāng)時抓鬮沒抓到，蘇二夾在其中，看著幾個兄弟和他生分，這村里的事，還是人多了，兄弟齊心能辦成，如今是有心示好。

    幾位到齊了，一聽是要去京里做買賣，蘇家?guī)讉€兄弟各個臉色苦大仇深起來，原以為又是像二弟/二哥家這般，啥也不干就能賺了銀子，沒成想咋還要去京里。

    那路途遠著呢，別死在了路上。

    大家一聽京里就害怕，祖祖輩輩扎根這里，去過最遠的還是鎮(zhèn)上，這京里那可是皇上住的地方，聽說去京里路上遠，還有山匪打劫，很容易丟了性命的。

    杏哥兒就說道起來，一看就知道蘇家窮，那就好辦了。

    “各位叔伯，你們光見著二伯家光景好不勞累就能賺錢，周周之前說了厲害關(guān)系——”

    “不就是狗娃兒子當(dāng)不了官念不了書嘛，這有啥，一個個都是榆木疙瘩不開竅，費啥銀錢讀啥書?！?/br>
    “就是，你讓狗娃那幾個孩子去念，也念不出個好歹。還是當(dāng)時命好，咋就抓鬮抓到了?！?/br>
    酸溜溜的為何就不是他家呢，別說兒子不念書，就是孫子曾孫子不念書都成，拿了銀錢蓋了屋在村里多敞快氣派啊。

    蘇二是知道自家得了便宜，這會對著幾位哥哥弟弟抱怨不敢吭聲。杏哥兒則懵在了原地，為啥周周跟他說一捏一個準，怎么到了他這兒不管用了？

    可周周把差事交給了他，杏哥兒是不肯搞砸了，周周那邊還等著用人呢。

    面對七嘴八舌的，杏哥兒聽的腦袋都大了，最后想著周周對他的好，若不是周周，他日子不好過，整日受婆母大嫂埋怨擠兌，元元也不可能念書——

    “成了！都別說了！”杏哥兒給喊出來了。

    王石頭都有些怕，看著杏哥兒，拿身子擋著護著，這咋叫喊起來了，要是一會干架，這么多人，他打不過的，那得護著杏哥兒跑了。

    “說說說，現(xiàn)在說了就能有銀子了？說了二叔家的新屋就是你們家的了？說有用嗎就說個沒停，現(xiàn)在別叨叨煩的我，你們兒子孫子都叫出來我瞧瞧，我親自挑個伶俐利索的……”杏哥兒提著一口氣給安排。

    蘇家那幾位酸溜溜的老男人：……

    還真是乖乖辦了。

    話說京里過年氣氛濃厚，尤其是黎家得了各種葷腥，顧兆不去辦公，可不得好好安排一下過年菜單嘛。八皇子賞的那只羊，黎大拆的時候，還把家里的母羊和小羊崽牽到后頭去了，自然福寶也不能出來瞧見。

    黎大是好久沒干過這樣的活，拆卸起來特別痛快，身上那件羊皮坎肩都脫了，活動了筋骨，一只羊一會會拆完了，連著半扇豬rou也分好。

    京里天氣冷，幾日下著雪，這些rou掛在灶屋外頭屋檐下就成了，或者藏在缸里。

    至于那些活的雞鴨，不好散著院子里養(yǎng)，黎周周當(dāng)時買的時候也有主意，“我想著鹵鴨子多試試幾次?！?/br>
    “全鹵了吧，正好我發(fā)愁給施大人送什么年禮。”顧兆聽了眼睛一亮，“周周你可真是解了我的愁，咱們送鹵味當(dāng)年貨?！?/br>
    是的，當(dāng)了京官人情往來也要跟上，給上峰施大人拜年是必要一定的，到了拿什么禮那就有學(xué)問了，當(dāng)然不能像村里那樣干貨果脯糖點心這些，不夠格。

    一般來說，送文官上峰，要么是包裝藏起來的銀子，這個最實在了。要么就是名家出手做的限量款墨錠毛筆畫卷這些，比較符合翰林院一把手的身份。

    但這些黎家通通拿不起，銀子倒是有，可包多包少都能落下話柄，多了，顧兆說好了是寒門農(nóng)戶出身，怎么拿這些銀子，少了那就打施大人的臉了，人家缺你那幾兩銀子嗎。

    銅臭味！

    而且據(jù)顧兆這幾個月對施大人的印象，施大人應(yīng)該是‘兩袖清風(fēng)文人傲骨’類型，拿銀子不可取。

    說來說去，周周的鹵味倒是個送禮的好主意。

    鹵味特別獨一味，再選一瓶小清新的酒，什么桂花釀、梅子酒，雖然不貴，味道適合女眷喝，可寒梅傲骨，頗有一番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