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眼神一動，嘴角不明顯地上揚，吐出口的話卻依舊冷靜：“與謝家的聯(lián)姻繼續(xù)維持下去，你父親也在極力促成?！?/br>
    所以是不容拒絕嗎？

    尹明毓想到此時抵抗要廢的心力，權(quán)衡一二，立即便決定做個能屈能伸的人，日后見機行事。

    然而韓氏卻早有準備，端起茶杯，輕描淡寫道：“尹家女出嫁，府里會出一萬兩備嫁妝，你嫁到韓家亦是如此。但你若是愿意嫁去謝家，我會從私房中拿出兩萬兩，給你做壓箱銀?！?/br>
    尹明毓瞳孔一震，兩、兩萬兩？！

    韓氏繼續(xù)道：“你大jiejie的嫁妝，也可交由你掌管，盈虧不計?！?/br>
    一萬兩準備嫁妝，其實是嫡女的標準，但尹明馥受寵，當年尹家“高攀”了謝家這門婚事，尹家為她準備了極豐厚的嫁妝，田產(chǎn)莊子鋪子眾多，遠遠超過一萬兩。

    而韓氏之意，分明是收益全許給尹明毓。

    尹明馥的嫁妝，尹明毓不惦記，但是兩萬兩……

    猶豫的每一分都是對人性的掙扎。

    她不想折腰，可嫡母給的實在太多了……

    第3章

    如果家族真的直接定下婚約，尹明毓也沒有辦法阻止。

    但嫡母韓氏就像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釣魚老手，尹明毓這條魚喜歡吃什么樣的餌，她就將魚餌烹制的更美味、更誘人，甚至還深諳推拉之道。

    她給尹明毓留下一個巨大的誘餌，就放尹明毓回去，還通情達理地讓尹明毓好生考慮。

    回去的路上，尹明毓的步伐慢了很多，腦子里一直在回蕩“兩萬兩、兩萬兩、兩萬兩……”

    她也不想被拿捏啊，可是錢真的很多啊~

    按照本朝的購買力，一兩銀子就能買將近二十石糧食，足有兩千多斤，可想而知兩萬兩是一筆多大的財富。

    而且嫁妝是只屬于她的東西，她可以任意花用，可以全都花在自個兒身上，哪怕散出去，也無人能置喙。

    越是這么想，越是已經(jīng)顯露她內(nèi)心的傾向，是如此的誠實。

    尹明毓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金銀二婢聽到她的輕笑聲，疑惑地望過去，銀兒心直口快，問：“娘子，您笑什么？”

    尹明毓回首，眼含笑意，“你能吃飽飯，但是又有了吃酒聽曲兒的錢，可高興？”

    銀兒歪頭，“婢子不愛吃酒聽曲兒啊。”

    尹明毓忍俊不禁，團扇在她頭上輕敲，“你家娘子我愛啊~”

    銀兒一聽，笑開，“娘子喜愛，那就是值得高興的事兒。”

    尹明毓收回團扇，輕輕搖晃，“我這人啊，忒俗，有錢便快活。”

    金兒忽然問道：“可是娘子，錢從哪兒來?。俊?/br>
    “好問題。”尹明毓抬起團扇，遮在眉上，瞧向遠處的夕陽，輕聲道，“想要熊掌，自然得放棄一條魚?！?/br>
    “熊掌？魚？”銀兒混亂，“您要放棄魚了嗎？”

    尹明毓嘴角一揚，放下團扇，重新邁開步子，大步向前，臨走前留下一句，“管它熊掌還是魚，不偷不搶，問心無愧?！?/br>
    銀兒兩眼迷茫地看向金兒，“所以，到底是熊掌還是魚？”

    “聽娘子的，不用你懂。”金兒說完，拉著她趕忙追上尹明毓。

    她們主仆一回到西角院兒，東廂房的門便打開，三娘子尹明芮和四娘子尹明若雙雙走出來。

    “二jiejie，你回來了?！币鬈窃囂降貑?，“母親找你何事啊？聽說謝小郎君來了，二jiejie可見到了？”

    尹明毓沒回答，反問：“晚膳用了嗎？若沒用，可要食冷淘？”

    兩人皆搖頭，對吃什么并無意見。

    尹明毓便吩咐人去膳房知會。

    她們姐妹三人，除非尹明毓起晚，否則大多時候都一起用膳，尹明芮、尹明若兩人便隨在尹明毓身后，進了她的屋子。

    尹明芮方才沒得到答案，仍有些不甘心，便又問道：“母親怎么沒留二jiejie在正院兒用膳？”

    尹明毓揮揮手，讓婢女們不必在跟前伺候，才淡淡地看向尹明芮。

    尹明芮在她的視線下，手指蜷縮，不自覺地低下頭。

    “你總是有些小心思，偏又要拐彎抹角，我和四娘尚且能包容你，旁人憑甚寬容于你？得罪了人還自以為聰明?！?/br>
    她話說得不留情，尹明芮霎時臉色難看，淚蜷在眼圈里，雙手攥成拳，抵在腿上，微微顫抖。

    尹明若小心翼翼地看看二jiejie，又看看三jiejie，縮了縮肩膀，噤若寒蟬。

    尹明毓嚴肅地警告：“我不理會你，你就該適可而止，不要再這么沒有眼色，還有你那些小心思，藏好了別教人發(fā)現(xiàn)，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記住了嗎？”

    尹明芮垂著頭，咬緊嘴唇，不讓眼淚留下來。

    尹明若見狀，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三jiejie的袖子，輕輕扯了扯，小聲道：“三jiejie~”

    尹明芮抽噎了一下，到底不是不知好賴的人，縱是難堪，還是彎了下梗直的脖子。

    尹明毓緩了神色，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甩開，動作略顯豪放地擦掉她臉頰的一抹淚，說：“想問什么就問，別在一家子親姐妹面前耍心眼兒?！?/br>
    她一軟了語氣哄人，尹明芮這委屈勁兒便徹底涌上來，哭哭啼啼地哽咽。

    尹明毓今天頂著烈日出門走動，已經(jīng)耗盡了她儲存的力氣，耐心告罄，抓起尹明芮的手，帕子強塞到她的手里，讓她自個兒擦去，然后便不管了，三下兩下拆下頭飾，任一頭青絲如瀑般垂落，舒坦地癱倒在榻上，閉目養(yǎng)神。

    尹明芮哭聲一頓，不可置信地眼神控訴她的冷血無情。

    尹明若一見兩位jiejie之間的氣氛大變，頓時彎起眼，腳步輕快地坐到桌邊，招呼尹明芮，“三jiejie，來啊?！?/br>
    尹明毓微微睜開一只眼，瞧見尹明芮挪騰步子過去，抬抬手，支使道：“給jiejie倒杯茶?！?/br>
    尹明芮氣憤地瞪她，身體卻極誠實熟練地倒了一杯，不情不愿地送到她手上。

    尹明毓慢悠悠地啜了一口涼茶，喟嘆道：“還是親meimei倒得茶甘甜……”

    尹明芮抿住唇，控制住嘴角，重重地“哼”了一聲，坐下，直接開口問道：“聽說是謝姐夫親自送謝小郎君來的，二jiejie可見到他了？”

    尹明毓隨意地點了一下頭。

    尹明芮面上立時顯出些激動之色，但隨即神情一滯，又試探地問：“母親召jiejie一人過去，是為何?。俊?/br>
    不想回答也不想撒謊，尹明毓看向她，保持沉默。

    尹明芮面色變來變?nèi)?，最終還是沒忍住，壓抑著不甘的情緒問：“憑什么?。慷iejie……二jiejie不是有韓三郎了嗎？那韓三郎怎么辦？”

    尹明毓眼神清明地看著她，直看透到她心里去。

    正在這時，晚膳的冷淘送過來，打斷了尹明芮的情緒。

    尹明芮一跺腳，晚飯也不吃了，直接沖出門去。

    “這、這又是怎么了？”尹明若滿臉的不明所以，實在不明白怎么幾句話的功夫，三jiejie又不高興了。

    “不必管她。”尹明毓淡定地叫她繼續(xù)用膳，“咱們吃咱們的?！?/br>
    尹明若聽話，雖是有些擔心，還是老老實實地用完晚膳，才帶著尹明毓給的點心，去東廂房看鬧情緒的人。

    第二日晨間，三人一同去正院兒請安。

    姐妹三個在院里罩面，尹明若扯了幾下尹明芮的袖子，尹明芮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尹明毓面前，輕聲叫道：“二jiejie?！?/br>
    這是主動緩和矛盾了。

    尹明毓看著她眼里的紅血絲，知道她昨夜心緒不平靜，若無其事地應(yīng)了。

    然而去正院兒的路上，氣氛還是有些不同。

    平常三姐妹之間，多數(shù)都是尹明芮說話，尹明若附和，尹明毓懶，偶爾插一句，或者有興趣才多說些話。

    今日明芮始終垂著頭不言語，尹明毓不受影響，還是一如往常，但尹明若焦急不已，不住地察看兩人的神色。

    一段路走得煎熬無比，終于到了正院兒，尹明若竟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尹家三個男人，家主尹禮縉和長子尹明麒早早就去上職，通常晚上才能見到，次子尹明麟去年回鄉(xiāng)參加院試，中了秀才，跟韓三郎一同回京，還在路上。

    尹明毓姐妹三人進堂屋剛行完禮，長嫂陸氏便帶著長女尹姝、長子尹堂裕進來，她已經(jīng)懷胎七月，本來被韓氏免了請安，因為謝小郎君到府，才特意過來一趟。

    陸氏性情賢淑，平常對她們?nèi)齻€庶出的小姑子們挑不出一點兒不好，但今日態(tài)度尤其熱情，特別是對尹明毓。

    “好幾日沒見你們，還怪想的。二娘，避過這幾日暑烈，一定去我院兒里坐坐，大姐兒和大哥兒也念叨你們呢。”

    尹明毓乖順地應(yīng)了，答應(yīng)也不費事，左右做meimei的，就得時不時去問候長嫂。

    陸氏周全，也沒落下尹明芮和尹明若。

    可尹明芮敏感，即便笑著，心里卻在意極了，她常常去陪陸氏說話，到頭來什么都不是。

    而她的情緒，韓氏不關(guān)注，陸氏即便看見了，也沒放在心上，眾人的焦點很快便轉(zhuǎn)到謝策身上。

    除了尹明毓，其他人與謝策皆未互相見禮，韓氏便耐心地引謝策與眾人認識。

    謝家沒有其他小孩子，謝策對尹家小姐弟極關(guān)注，除此之外，唯有叫尹明毓時，不用韓氏叮囑，便軟軟地喊了一聲“姨”。

    陸氏抓住調(diào)侃了幾句，韓氏放縱，又有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說話聲，堂屋里一片歡聲笑語。

    尹明芮更加難受，緊緊攥著袖口，始終一言不發(fā)。

    大鄴民間有個忌諱，說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見不干凈的東西，不能走夜路，白日里又熱，是以早膳過后，謝家人就得帶謝策回去。

    韓氏依依不舍，一直抱著謝策不愿意撒手，還是陸氏瞧童奶娘有些欲言又止，勸了婆母幾句。

    道別時，韓氏又叫尹明毓到跟前來，讓她和謝策說些話。

    尹明毓動搖歸動搖，卻是懶得討好孩子的，是以對著謝策的小臉半晌，才極死板客套地說了一句：“小郎君，一路順風。”

    對一個孩子說什么“一路順風”，在場眾人頓時無語。

    謝策這個小娃娃更是歪著頭，茫然地看著她。

    尹明芮站在尹明毓后頭，咬了咬唇，走出來，為jiejie打圓場似的對謝策溫柔道：“小郎君，定要再來府里玩兒，三姨母送你個小玩意兒?！?/br>
    她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只玉兔，遞向謝策。

    那玉兔通身翠綠，雕工極好，活靈活現(xiàn)的，一看便極容易討小孩子的歡心，比尹明毓敷衍的團扇強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