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記起三年前在偏殿的那晚，謝紓告訴她“我們成親吧”之時(shí)的樣子。

    那張臉上分明看不到半分喜悅。

    明儀問過自己很多次，如若沒有那晚的春宵度，謝紓會否還會同她成婚？她心中明白答案是不會。

    沒成親前，謝紓待她的態(tài)度一慣是禮遇而疏離，疏離到她裝“偶遇”碰見他十次，他統(tǒng)共只抬眼瞥了她兩回。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不合適，包括他。

    但在拿到賜婚圣旨那一刻，明儀又心存僥幸地想，或許成親后他們慢慢就會合得來也不一定。

    一路顛簸回了宜園。

    謝紓吩咐云鶯去準(zhǔn)備醒酒湯，而后抱著滿身酒氣的明儀從馬車上下來，一路穿過長廊朝長春院而去。

    明儀在他懷里掙扎開來，嚷著要自己走。

    謝紓怕她弄傷自己，無奈只好輕輕放她下來，輕輕撣了撣她衣上沾的塵埃。

    明儀步伐不穩(wěn)，東倒西歪地朝前走了幾步，謝紓上前攙住她。

    “小心。”

    明儀憋了一天的委屈，在聽見他關(guān)切話語的那一瞬，不爭氣地化作潮氣覆在眼睫上。

    “你為何沒來？你知不知道……”

    想說什么卻又覺得這些話很多余。

    明儀懂得于京城權(quán)貴而言，成親多數(shù)時(shí)候都只是利益結(jié)盟的紐帶。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都是虛言，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陌路夫妻能做到相敬如賓已是不易，更遑論恩愛。

    很多時(shí)候，只要不觸及他的核心利益，謝紓也愿意給個(gè)面子哄哄她。

    就像大人哄孩子，若是聽話便有糖吃一般。

    謝紓愿意對她盡責(zé)，在他得空之時(shí)也樂意花時(shí)間安撫她一二，可那種感情同心動(dòng)和男女之情相去甚遠(yuǎn)。

    明儀知道只要他們彼此不戳破真相，也能好好過日子，甚至于成為他人眼中“相敬如賓”的好夫妻。

    可約是方才飲下肚的酒在作祟，明儀心緒翻滾，怎么也無法平靜。

    她垂著眼，以一種復(fù)雜的口吻道：“若是沒有那晚的春宵度，你如今也該尋到合適的妻子了吧？”

    “殿下?！敝x紓眼里看不出情緒，打斷她的話，“你醉了?！?/br>
    “我沒醉?！泵鲀x歪著步子朝前走，無意間踩空了臺階，險(xiǎn)些跌倒。

    謝紓忙把她重新扯進(jìn)懷里，橫抱了起來。

    明儀用力推了他幾下沒推開，滿心憤懣，在醉酒的作用下又氣又難受，只想著要掙脫他，擺脫他。

    也不知怎么的腦袋里冒出“和離”兩個(gè)字。

    仔細(xì)想想，謝紓剛從西北回來那會兒，她本就是打算要和他和離的，連和離書都備好了的。

    眼前一閃而過和離書的畫面。

    和離書……

    明儀強(qiáng)笑了幾聲，從衣袖中甩出一紙和離書，對著謝紓輕抬起眼，揚(yáng)起下巴，朱唇輕啟，冷道：“和離?！?/br>
    謝紓看著被她當(dāng)成“和離書”扔過來的絹帕，久久無言，抱著她快步朝臥房走去。

    明儀被他緊扣在懷里動(dòng)彈不得，伸手推他：“你要做什……么……唔。”

    她的話盡數(shù)被堵在了他的唇下。

    夜風(fēng)在耳邊呼嘯，片刻后，明儀聽見他道：“圓房去。”

    作者有話說：

    （注）源自《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

    v后四天v章留言有紅包，四天后統(tǒng)一批發(fā)。

    第24章

    皇宮,御馬場。

    回紇小可汗望著遠(yuǎn)處的箭靶發(fā)怔，久久無法回神。箭靶上，他的箭全被謝紓的箭給頂了。

    就在剛剛,他同謝紓比騎射，輸了。

    輸?shù)煤軓氐?，也很快。可以說整個(gè)過程沒到一炷香的時(shí)間。

    阿曼回想起三年前,他也同謝紓比過一次騎射。

    那一次,他明明就跟謝紓不相伯仲，短短三年謝紓的騎射之術(shù)怎可能精進(jìn)至此？除非三年前那場騎射是謝紓故意讓他的。

    阿曼問謝紓為什么？

    謝紓只淡淡回他道：“我大周乃禮儀之邦,有客自遠(yuǎn)方來,自不好讓客人輸?shù)锰y看?！?/br>
    阿曼：“……”有這么羞辱人的嗎？

    “那何以今日你怎么不守禮了？”阿曼郁悶，裝都裝了,他怎么就不能一裝到底？非要今日來打他的臉。

    當(dāng)時(shí)只聽謝紓道：“今日沒空?！睕]空應(yīng)付無聊的人。

    謝紓話畢,取了比賽的彩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獨(dú)留阿曼在原地罵了他一遍又一遍。

    鴻臚寺楊少卿這幾日和阿曼混得很熟,幾乎稱兄道弟,此刻他嘆了口氣,拍了拍阿曼的肩膀以示安慰。

    阿曼一時(shí)無言，過了好一會兒，忽問了句：“謝謹(jǐn)臣,他到底是個(gè)怎樣的人？”

    楊少卿也猜不太透，只是道：“一個(gè)認(rèn)真起來很可怕的人?！?/br>
    宜園,長春院。

    謝紓抱著明儀進(jìn)了屋,將她輕放在臥榻上。而后他朝云鶯吩咐道：“去把梅娘喚來?！?/br>
    云鶯愣了愣，這大半夜的,把梅娘喚來的意思是？

    “今夜備水。”謝紓告訴她。

    云鶯紅了臉,抬眼朝臥榻上的明儀望了眼：“可殿下似乎還在生您的氣,且又醉得厲害……”

    “放心，本王從來不強(qiáng)人所難?！敝x紓丟下這句話，便關(guān)了門。

    “砰”一聲，房門在明儀眼前關(guān)緊。

    外邊的一切都與她和謝紓隔絕。

    明儀看著謝紓向自己走來的身影，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往后退卻，直到被逼到床角退無可退。

    “本宮說的是和離，不是圓房！你、你聽明白了嗎？”

    謝紓坐到床沿上，看著她泛潮的眼睛，應(yīng)道：“臣明白。”

    但，和離是不可能的。

    他靜默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側(cè)身朝她靠近。

    屋里點(diǎn)了一盞小油燈，昏黃燈火照得謝紓的側(cè)臉忽明忽暗，瞧不清他神色。

    明儀緊繃著身子，一臉戒備地盯著他。

    謝紓看出她的戒備，也不急著行動(dòng)，他面對著明儀，抬指輕輕揩去她眼睫邊上的水霧，耐心問她：“身上可有不適？”

    關(guān)切的話語讓人放松警惕。

    明儀喝多了桃花釀，整個(gè)人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都難受得緊，可對于素來喜潔挑剔精致的她而言，最令她難忍的，卻是渾身上下散不去的酒味。

    她本能地吐出一個(gè)字：“臭?！?/br>
    謝紓了然一笑：“可要沐浴？”

    明儀神志迷蒙，下意識點(diǎn)頭。

    卻聽謝紓道：“我?guī)闳??！?/br>
    明儀半垂著眼迷迷糊糊，卻也覺察出這句話的不對勁，道：“你帶我去？”

    “殿下醉了，多有不便。”謝紓沉著眼，“臣幫你?！?/br>
    幫她？怎么幫？

    明儀搖搖頭：“我要云鶯?！?/br>
    謝紓抱起她，低沉著嗓對她道：“云鶯去忙了?！?/br>
    明儀醉醺醺的，思緒如一灘爛泥，總覺得有哪里奇怪，又說不上來。很快，她被謝紓橫抱著去了凈室。

    凈室內(nèi)水汽氤氳，裊裊熱氣縈繞在二人身側(cè)，謝紓把明儀抱到浴池邊上放下。

    他不急著解她衣扣，先抬手幫她去卸頭上沉重的釵鬟，動(dòng)作細(xì)致輕緩，放下她烏黑柔軟的長發(fā)。指尖輕捏她的耳垂，取下掛在上面的紫玉耳墜，食指抹去她殘留在唇角的嫣紅口脂。

    而后才將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

    今日她的穿著比尋常更繁復(fù)、精致，還刻意挑選了他說好看的藕荷色，從頭到腳都是用心的痕跡。

    謝紓落在她衣扣上的手頓了頓，沉默許久，開口道：“臣沒有忘記和殿下的約定?！?/br>
    明儀眼睫顫了顫，靜默不語，好似在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今早江南道出了急務(wù)，是我事先未料到的。此事非同小可，需費(fèi)時(shí)謹(jǐn)慎處理，故而耽誤了時(shí)辰?！敝x紓在她跟前，前所未有地放下姿態(tài)，坦誠道。

    這句話仿佛像在告訴她，他是人，沒有辦法做到對所有一切都料事如神，也會有疏漏之時(shí)。

    他了解明儀，她的確是個(gè)驕矜又難伺候的女子，但任性有度，絕非不講道理之人，她是個(gè)公主，很明白身為宗室女，國永遠(yuǎn)排在家前面。

    明儀醉眼朦朧：“那為何你議完事不立刻來尋我？”

    謝紓回答她：“來見你之前，我需先去取一樣?xùn)|西?！?/br>
    明儀愣愣的，問：“是何物？”

    謝紓只道：“待會兒你便知道了，你會喜歡的?！?/br>
    明儀目光迷茫，什么叫她會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