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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輔家的小妻子 第119節(jié)

    她臉上明明還掛著淚水,嘴角就翹著,這一幕出現(xiàn)在深夜的靈堂難免讓人覺得詭異,顧姣就忍不住皺了眉。

    “我曾生出無數(shù)個念頭,想著他如果這樣死了也挺好的,他死了,我就再也不用擔(dān)心他的身邊還會有誰出現(xiàn)了。”

    “我這輩子從他赴京趕考開始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

    “他越優(yōu)秀,我就越害怕,越覺得自己配不上他?!?/br>
    “我這個人啊,其實從未相信過他,甚至不止一次動過殺死他的念頭,在他金榜題名,在他被蔣家榜下捉婿,在他洞房花燭……在那幾千個日夜里,他沒有防備地躺在我身邊的時候。”

    她低聲呢喃,訴說著她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的一切。

    “所以這次看他死了,在短暫地震驚痛苦之后,我居然很快就坦然接受了,我甚至很高興,高興他死前最后看到的是我?!?/br>
    “你……”

    顧姣滿面怔忡,她呢喃出聲,想說話想斥責(zé)想像先前那樣說她瘋了,可她一個字都說不出,她只能呆呆看著那個依舊跪在地上的女子。

    佩蘭聽到她的聲音,看了她一眼。

    曾幾何時,她也曾這樣天真過,她收回目光,繼續(xù)面向棺木,神情也驟然變得冷清起來,“我的罪我自己會贖,就不勞你們費心了,請吧?!?/br>
    趙長璟看了她一會,沒說話,牽著顧姣往外走去。

    倒是顧姣走出去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句,“四叔,我們就這樣走了,她……”

    話音剛落,身后就傳來砰的一聲。

    像是有什么東西撞在了柱子上,顧姣瞳孔震動,雙目驀地睜大,她當(dāng)即想回頭,卻被四叔捂住眼睛,血腥味飄到她的鼻尖,她聽到四叔和她說,“她早就不想活了?!?/br>
    “這個結(jié)局對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br>
    顧姣知道四叔說的是對的,可她還是覺得心臟悶悶的,很難受,為何大人、為佩蘭、也為何夫人……雖然破了案子也拿到了他們要的東西,她的情緒卻忽然變得很低落。

    “四叔,我們走吧?!彼站o四叔的手悶聲說。

    趙長璟輕輕嗯了一聲,松開手,牽著她繼續(xù)往外走,這期間,顧姣并未回頭,可走到院子里的時候,她的腳步卻再次僵停下。

    她看到院子里站著一個清瘦的身影。

    那人一身素服,梳著墮馬髻,斜插玉簪和白色絹花,聽到腳步聲在身后停下,她回頭,那張端莊冷艷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冷淡的目光從顧姣身上點過之后,落在趙長璟的身上,“我想,我應(yīng)該要一個解釋,比如名聞天下的趙大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的府???”

    第77章

    顧姣覺得這場景多少有點尷尬。

    她是怎么也沒想到這么晚這位何夫人竟然會出現(xiàn)在這, 她還以為按照午后那個情形,這位何夫人根本不會踏足這邊,至少……這種無人祭拜的時候不會。

    她下意識想開口解釋, 手卻被趙長璟輕輕握住。

    趙長璟看著蔣道歌說, “叨擾何夫人,是我拜托姣姣帶我進(jìn)何府探查子康去世的真相?!?/br>
    “這話倒是好笑,您堂堂首輔大人, 陛下親授的太子太傅, 一品大官,要查案不光明正大從大門進(jìn)來,竟要偷偷背著人如此行事?若不知道的, 還以為我們何府進(jìn)賊了呢?!笔Y道歌冷著臉,嘴里稱著您, 喊著大人,面上卻沒有一絲恭謙, 有的只有藏不住的嘲諷。

    顧姣聽得臉熱。

    雖然這段話里一句都沒提她,但顧姣就是覺得羞愧不已。

    若對別人, 她尚且還能說幾句, 可面對這位何夫人,一來, 她是她的長輩, 二來,這次的確是她欺騙了她, 她囁嚅著紅唇想跟人道歉, 卻再次被四叔捷足先登, “何夫人也是出身宗族, 應(yīng)該很清楚我這樣做的原因?!?/br>
    他手里仍握著那本賬冊, “子康為何而死,我也不信夫人一點察覺都沒有。”

    蔣道歌撫著衣擺的手一頓,但很快她就抬起頭,依舊是一記冷笑,“為什么死?不是因為屋中那個賤婢嗎?我倒是沒想到他何子康竟如此情深,為了這樣一個賤婢把我們所有人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br>
    顧姣沒想到她竟然全都聽到了。

    她臉色微變,幾乎立刻能想象她此刻是什么心情,如果是她,若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心上人,還為心上人做到這種地步,恐怕心情也不會好。

    不,豈止會不好?

    只怕天都要塌了。

    “姨媽。”她下意識用了舊時的稱呼,正猶豫著怎么安慰人,就被人冷聲打斷了,“擔(dān)不得顧大小姐這一聲稱呼?!?/br>
    還未脫口而出的話戛然而止,顧姣紅唇微動,看著那張冰冷的臉,到底未再開口,倒是蔣道歌看她神情變得怯懦蒼白起來,想到從前去顧家時,她與堂姐的那番對話。

    -“家里這么多小輩也沒見你對誰這般親昵過,這丫頭有什么不同的?我瞧她除了比別的小孩愛笑些,也沒什么不同的呀?!?/br>
    -“你別看她整日笑呵呵一副不知愁的模樣,其實最可憐的就是她了。她娘去得早,爹又整年在開平衛(wèi),好不容易有個親近的外祖母卻又早早沒了,至于我家那位婆婆,你也知道,她是一心向佛,從不理俗事的?!?/br>
    -“所以你是可憐她?”

    -“這天底下可憐的人多了去了,可我就是覺得這小孩能長成這樣不容易,她每次仰著一張笑臉喊我‘二嬸’的樣子,我就覺得心都軟了,哪里舍得她讓別人欺負(fù)去。”

    ……

    她那會在顧家住了好長一陣子,也碰見過幾次顧姣,有時候聽她跟阿錦那孩子一起喊她姨媽,也挺有意思的,次數(shù)久了,倒也的確對這孩子有幾分喜歡了。

    就像她堂姐說的,這樣的小孩,是舍不得讓她難過的。

    這會冷不丁看到她臉上那點表情,蔣道歌抻在衣袖上的手緊了緊,到底還是撒開了。她別開臉,雖然臉還冷著,聲音也硬邦邦的,到底沒先前那么針鋒相對了,“我不管你們要做什么,也懶得理會,我只有一個要求,我不希望何府任何一個人出事。”

    “夫人放心,我們現(xiàn)在就走?!壁w長璟朝人微微頜首后就牽著顧姣往前走。

    擦肩而過的時候,顧姣看著仍舊臉色不大好看的蔣道歌,輕輕說了一聲,“對不起,姨媽?!比缓蟊愦怪劬Ωw長璟離開了。

    蔣道歌看著她離開的身影,張口想說什么,但猶豫一番還是沒有說出口。

    目送兩人離開。

    她在院子里又站了好一會,方才抬腳朝靈堂走去。

    她從沒在晚上來過靈堂,今日突然過來是因為她被噩夢驚醒后又知道了一些事。

    她夢到了新婚那夜何丞錫看著她時震驚的臉,他看著她喃喃自語,“……原來是你,竟然是你?!比缓缶透Я酥且话闳拥羰掷锏南渤幽_步虛浮地往外走去。

    那個時候她不解他為何這么做,也不明白他為什么總是對她時冷時熱。

    有時候覺得他離她近了,有時候又覺得他離她很遠(yuǎn)。

    這一切的改變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那個對她時冷時熱的男人就像是終于跳出了所有的桎梏,他開始收起那層偽裝多年的面具,徹底與她撕破臉。

    那么三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三年前——

    何丞錫的雙親離世。

    這一點,蔣道歌以前從未跟何丞錫對她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聯(lián)系過,可今天噩夢醒來,她忽然覺得不對,何丞錫的態(tài)度不對,何家雙親的態(tài)度也不對。她找來了李mama,她問她,是不是她家里,亦或是說她母親曾背著她做過什么?

    她總覺得有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曾經(jīng)發(fā)生過。

    李mama開始不肯回答,是見她真的生氣,又差點發(fā)病,方才抹著眼淚把事情說了出來。

    她才知道,原來當(dāng)初是她家逼著何丞錫娶她,何丞錫最初不肯娶她,是她娘不肯她受這個委屈要挾著何家娶了她。這些年,何丞錫對她時冷時熱也是因為她娘知道她過得不好,所以每次過來都會“提點”何丞錫,至于“提點”什么,顯而易見。

    怪不得何丞錫的雙親根本不肯和他們住,何丞錫也從不開這個口,甚至在她每次提起要去探望雙親的時候冷著聲拒絕。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何丞錫對她會是那樣的態(tài)度。

    原來從頭到尾被瞞在鼓里的只有她一個人,蔣道歌覺得這一切實在是太可笑了,她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可以為了他放棄尊嚴(yán),在不明白他為什么不高興的時候還曾親自下廚討好他。

    結(jié)果呢?

    她喜歡的人不喜歡她,而她的親人打著為她好的旗號傷害他,以至于他們越行越遠(yuǎn),變成如今這種地步,即便她為他生了兒女,受盡苦楚,也換不回他一絲憐愛。

    倒也不冤。

    若她是何丞錫,被逼著娶了一個不喜歡的人,因為這個人,你的雙親每日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你自己受盡限制,甚至心上人在身邊也無法觸碰,還得生怕她也跟著出事……想必她也會恨極了對方。

    今夜之前。

    她恨何丞錫。

    她恨他的自私、無情,恨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冷著一顆心踐踏她的自尊和驕傲。

    可如今——

    她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恨何丞錫,還是該可憐他。

    蔣道歌想起很多年前一個夜里,何丞錫醉酒回來,迷迷瞪瞪間曾說后悔當(dāng)年花燈節(jié)救了她,那個時候她難過不解,如今想想,可不是該后悔嗎?

    是她一廂情愿,如今落得滿盤皆輸?shù)慕Y(jié)局,沒什么好怨怪的。

    真要怨也該怨她自己,當(dāng)初在付出一腔真心的時候,她該問問他,若早知她有心上人,她蔣道歌也不至于做出這樣強(qiáng)取豪奪的事。

    靈堂內(nèi)的燭火燃燒了一晚上,早就沒最開始那么明亮了。

    白色的蠟油堆砌在燭臺上,燈芯一跳一跳的,火光很暗,可還是能依稀看清靈堂的模樣,何丞錫躺在棺木里,而那個女人……她躺在鮮血之中,伸出去的手保持了死前不住向前攀升的姿勢,像是努力攀爬著要離他更近些。

    看著這個消瘦到只有骨頭的女人。

    蔣道歌一時也分辨不出她跟她到底誰更慘一些?大概還是這個女人吧,畢竟是她搶了原本屬于她的好姻緣。

    靈堂內(nèi)忽然響起一聲很輕的笑聲,蔣道歌沒再靠近,她就站在門外隔著一段距離凝望前方,明明大暑過去還沒多久,可她卻覺得很冷,很冷,像是整個人都掉進(jìn)了冰窖里。

    刺骨的冰冷讓她忍不住雙手環(huán)臂,她沒再待下去,轉(zhuǎn)身離開,月亮照在她的身上,能看到她眼角有滾落的淚珠,晶瑩剔透,可她在那滴淚還未徹底墜落之際就仰起臉伸手抹掉了。

    從始至終,她都沒讓自己的眼淚掉落,她仰著頭,驕傲地像是從未哭過。

    ……

    走出靈堂的顧姣心情有些低落,雖然早就猜到被姨媽發(fā)現(xiàn)后會面臨什么,但想到她剛才冷冰冰的樣子,她的心里還是有些不大好受。

    趙長璟感覺到了,“等事情結(jié)束,我再陪你登門致歉?!?/br>
    顧姣想了想,感覺以現(xiàn)在的情況,她應(yīng)該不會想見他們了,便說,“她肯見我們再說吧?!睕]再提這件事,她問趙長璟,“四叔,我們現(xiàn)在去哪?”

    趙長璟知她不愿多談,便也未再說此事,只道:“之前陳洵在城內(nèi)置辦了宅子,不大,但夠我們住一陣子了,他們現(xiàn)在就在那邊,我讓曹書帶你先去跟他們匯合。”

    “那你呢?”

    顧姣目光移到他的手上,看著他手里緊握的那本賬冊,下意識握緊他的手,“四叔,”她仰著頭,輕聲喊他,“你要去辦你的事情了嗎?”

    “嗯?!?/br>
    趙長璟看著她說,“我懷疑他還在開封。”

    顧姣蹙眉,“那個人到底是誰?”她能感覺到四叔和他很熟的樣子。

    這一次趙長璟很長時間都沒說話,久到顧姣都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才聽到他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寧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