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枝 第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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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筠行大禮謝她,濮王妃扶她起身,又小聲叮囑她:“你身邊無個長輩與你分說夫妻之事,我在你箱籠里放了一卷書,晚上或可看看?!?/br> 饒是涂了厚厚的粉,沈若筠臉上也羞紅了幾分。她忽想起自己那日做的古怪夢來,忙在心里念了三遍,假成親假成親假成親,來控制那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再溜進(jìn)腦子里。 臨近黃昏時分,沈若筠上了周家接親的花轎,轎體描金繪邊,八抬也很是穩(wěn)當(dāng)。她見陸蘊(yùn)跟著轎攆,心下便安定許多。 好歹還是有個親人送她的。 到了周家,又是好一番禮數(shù),好在沈若筠身邊跟著濮王妃安排的婆子,一一提點著,也未出什么錯。 人被扶進(jìn)新房,周家請來的喜娘像是跟她有仇一般,撒帳時將那紅棗、桂圓、花生等物一股腦地往她身上倒,沈若筠被砸得吃疼,卻也只能乖乖挨著。 再看看旁邊坐著穿紅錦服的周沉,沈若筠疑心他皮糙rou厚,所以才這般氣定神閑。 撒完喜帳,又要結(jié)發(fā)、喝合巹酒。喜娘剪了兩人的頭發(fā),合梳在一起,念著吉祥話。她又端來葫蘆形的酒杯,上系彩繩,遞給兩人。 因著陸蘊(yùn)不許,沈若筠從未喝過酒,上次在樊樓本想嘗嘗的,卻被周沉打斷了。她小心地抿了抿,入喉有些嗆,不大好喝,慢慢地喝完了,一時愣愣地不知所措。 周沉早就飲盡杯中酒,見她如此,忍不住笑了,伸手將她手上的杯子端起,還了回去。 等屋里圍著的人散了些,周沉要出去應(yīng)酬,對沈若筠道,“累了一日,等會就先休息吧。” 沈若筠只能點頭應(yīng)他,兩個人說著小話的場面,惹得屋里幾個周家女眷一陣哄笑。 好不容易送走了新房的人,早園與節(jié)青打了水給沈若筠凈了面,等卸下重重的冠子與繁瑣的衣裙,整個人都頓覺輕松不少。 洗漱完也無事做,臨出門前還喝了一碗燕窩粥,也沒胃口吃東西。 沈若筠便凈了齒,打著哈欠看早園與節(jié)青將拔步床上的喜果連著床單掀起,又換了新的被衾。 新被衾是沈家繡娘做的細(xì)活兒,沈若筠看著那繡工精致的荷塘鴛鴦,忍不住道,“要不還是換一個吧?這要怎么蓋?!?/br> “里面是細(xì)軟的料子呢,不扎人的。”早園道,“今日可是成親頭一日,怎么也得用這個吧?!?/br> 沈若筠摸了摸那被衾,“你們再多拿幾條吧?!?/br> “小姐不嫌熱么?” “晚間冷的?!?/br> 沈若筠陪嫁的垂花攢海棠花圍拔步床是江寧地區(qū)的時興樣式,比常見架子床四邊多了精致的欄圍,雕花的月洞門配上簾幕、罩頂便形成一條空靈有致的小廊廡。阿筠陪嫁的床參考了同名文物,因為阿筠母親是江寧人,所以陸蘊(yùn)給阿筠備的家具和她娘的嫁妝是一樣的。 這也是近年來時興的陪嫁家具里,最貴重的了。 沈若筠打了個哈欠,早園就幫她放下簾子,燈光透過床幔上精致的花紋,再投到滿繡鴛鴦戲水圖的被衾之上,頓生旖旎感。 也不知陸蘊(yùn)怎么有閑心,置辦了這么多精致物件。 沈若筠在大床上滾了兩圈,覺得這里氣氛屬實不適合睡覺。她支起身來,把這床繡花被衾小心疊了,床尾疊放了剛剛早園放的被衾。沈若筠取了一床素面的蓋在自己身上,另取了一床放在靠外的位置,留給周沉。 周沉剛剛與她說會回來,估計今天怎么也得做做樣子了。 她極少自己鋪床疊被,一時起了玩心,又取了一床被衾疊放在床中間,將床榻分成兩個陣營。 晚上換的是件酡紅色蠶絲寢衣,十分順滑,她搬著被衾,寢衣系帶便松動了不少。沈若筠低頭去系,順手打了個死結(jié)。 往日自己睡便罷了,如今要與周沉同榻,還是注意些吧。 沈若筠想著,順著那個結(jié)多打了幾道。 做完了這一切,她鉆到被衾里,將自己整個埋了進(jìn)去。被輕軟的被衾一裹,很快就困得睜不開眼了。 周沉自前院回來時,人攜裹幾分酒氣,早園與節(jié)青面面相覷,誰也沒上前。周沉也沒為難她們,自己去了凈室。 剛剛在宴上,總是想到沈若筠遮著扇子,小口抿著合巹酒的樣子,臉色便掛了笑。眾人見他不似往日嚴(yán)肅,紛紛來敬他,一時不控,又多喝了幾杯。 沈若筠陪嫁的四個丫頭看見他好像都有些緊張,周沉擺手叫伺候的人出去了。 新房里燃著龍鳳燭,拔步床垂著蘇芳色的簾幕,整個房間籠在暖色的光暈下,顯得溫馨又旖旎。 上元那日,周沉見沈若筠有些害怕婚事。他想了想,叫她離開沈家,確實分外殘酷。她剛及笄,年紀(jì)還小,可借此與她分開住,往日在外人面前演演戲就行。等到和離后,他也會照拂她與沈家,算是補(bǔ)償。 也不知道她今日心里還怕不怕了,少不得掉淚珠了吧? 周沉想到此,小心地掀開一角床幔,想與沈若筠說話時,卻被眼前的場景逗笑了。 炎炎夏日,床上卻擺著一堆被衾,沈若筠裹在里面的一團(tuán)被衾里露出半張酡紅睡顏,好夢正酣。 哪還有害怕的樣子。 周沉忍不住笑出聲,又見床尾還堆放了不少被衾,最上面那床被衾繡著鴛鴦,精致鮮亮,應(yīng)是沈家置辦的嫁妝。 與裹著被衾才能睡著的沈若筠不同,周沉嫌熱,如何能蓋這些。他將那疊被衾收了,在外側(cè)躺下。洞房夜的龍鳳燭是不可熄的,雖說拔步床里燈光也是昏昏暗暗,可他被身側(cè)的甜香一熏,便更覺熱得慌。 許是飲了酒,心下有燒灼感,周沉便想著要喝些水。他見床邊柜上放了茶具、點心盒,另一匣子緊緊蓋著,不知是何物。 周沉先喝了杯水,又打開匣子,里面竟放了本《避火圖》。 他翻了兩頁,尚還能心平氣和地瞧出這是宮內(nèi)印的,想來是濮王妃備的??傻人偬上拢瑢ι仙蛉趔弈菑埾闾鹚?,便無此定力了。 周沉心下起疑,眼下不過戌時,她為什么能酣然入睡?他疑心漸起,小心掀開一些被衾試探她,卻見她寢衣兩處系帶都擰成個麻花了。 “這是提防我么?” 周沉看得好笑,又覺得這事十分有她風(fēng)格。 小姑娘總覺得自己厲害著呢。 周沉伸手,輕輕拉了下那打結(jié)處,便將那個麻花解了一道。等他屏氣凝神解開一整條,她仍睡得無知無覺。 “阿筠?!?/br> 周沉小聲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第一次見她時,便記住了趙玉屏叫她小名阿筠。她名字應(yīng)該是佘太君起的,旁人家都是希望女兒如花似玉,佘太君偏要孫女若竹。 似是聽到有人叫她,沈若筠眉間微展,輕聲呢喃了句。 周沉沒有聽清,沈若筠無知無覺地靠到周沉的手邊,像一只惹人逗弄的貓兒。他伸手輕輕蹭了蹭她的臉,寢衣滑開些,泄出一件千歲綠小衣,周沉目光所至,呼吸一窒。 他勉力平緩了下氣息,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磥砗染拼_實誤事,以后若要與她一處,還是勿要飲酒的好。 解開的衣帶還得系回去,周沉手上動作快了些,熟睡中的沈若筠微蹙眉頭,眼睛都沒有睜,抬手極重地給了他一掌。 這一下可謂快準(zhǔn)狠,周沉都來不及躲開,重重受了。 周沉吃痛地收回手,心下連道了好幾聲“真有你的”,這打挨得十分憋屈,還是個啞巴虧。 他拉了被衾把沈若筠整個給裹了,又起身去了凈室。 與周沉的難眠相反,沈若筠許是這一陣都愁婚事不得安寢,眼下已嫁了他,再無可愁,反而睡得舒坦。 早上醒得也早,剛伸了一個懶腰想叫人,才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已不在沈家了。 尤其是身邊還躺著一個男人。 沈若筠抱著被子往里面縮了縮,見周沉氣息平穩(wěn),雙目緊閉,應(yīng)是還在睡。 她剛覺得放心,正想著要怎么下去。 周沉卻是醒著的,從喉間逸出一句話:“等會再起,沒到時辰?!?/br> “那你睡吧?!?/br> 沈若筠和周沉在一張榻上,難免有些拘束,低頭理了理寢衣,打算起床。 “你昨晚呢喃了一整晚的囈語,吵得我沒睡著。”周沉啞著嗓子,“讓我再睡一會?!?/br> 沈若筠才不信,她睡覺的時候很安穩(wěn),都不需要丫頭們守夜,怎么可能會說一晚上囈語。 辰時二刻,見周沉還賴著不起床,沈若筠也不管他,自己起身梳洗。早園拿了緙絲石榴紅衣裙,衣緣繡了蓮花與曲水紋,十分端重貴氣。梳妝時也將她的額發(fā)梳起,發(fā)間戴了鑲紅寶石的冠子,金葫蘆的花絲耳墜,怎么喜慶怎么來。 裝扮停當(dāng),又用了早飯,周沉才慢吞吞起來,由著兩個院里的丫鬟服侍了。 他起得晚,早飯也未吃,便帶沈若筠一起去周家老太太住的榮禧堂。 因著周崇禮母親周老夫人王氏健在,故周崇禮、周崇德兩兄弟還未分家。昨日沈若筠一直以卻扇遮面,也沒怎么注意新房里的婦人們。 周夫人她是見過的,周二夫人她雖然沒有見過,可卻久聞其名。 周皇后的二嫂,有一雙二寸金蓮,常被人提起。 沈若筠與她見禮時,便在低頭時悄悄看了眼她的裙下,果見鞋尖極小。 她打量對方,對方也微蹙著遠(yuǎn)山眉打量沈若筠這雙天足,直言道,“可惜了呀。” 沈若筠心下腹誹,周二夫人不會覺得自己會羨慕她這雙纏了足的腳吧,不會吧?她可是躲都來不及呢。 老夫人出來時,正聽到這句,又對沈若筠道:“你二嬸與你說笑呢,過來我這里吧?!?/br> 沈若筠低聲應(yīng)了,也不扭捏。她上前時,自有人鋪了錦墊。沈若筠提了裙子,給周老夫人磕頭。陸蘊(yùn)替她備了今日要送的禮,給周老夫人準(zhǔn)備的是一件披襖,早園見她磕完頭,忙捧了送上前來。 沈若筠接了又捧給周老夫人,“雖是暑日,可早晚也有些涼的?!?/br> 周老夫人摸了摸披襖:“難為你想得周到?!?/br> 她說著,從手上褪下一只翡翠玉鐲,親自替她戴上了。見沈若筠有些嫌貴重,有推辭之意,與她道,“你小時候,我就抱過你,可惜你祖母總覺得我要拐她孫女,都不帶你來我家玩。不過這下好了,叫你成了我孫媳,可見緣分天定,一點不假?!?/br> 提及佘氏,沈若筠心里十分掛念,“祖母沒與我說過此事?!?/br> 周老太太爽朗地笑了,指著周崇禮夫妻道,“既進(jìn)了我家門,以后多來陪我說說話吧。等會還要進(jìn)宮謝恩,快些去拜見公婆。” 沈若筠應(yīng)了是,又與周氏夫妻見禮,奉上一對小繡屏。周崇禮說了幾句訓(xùn)導(dǎo)的話,送了只玉如意。周夫人也送了一只鐲子,那鐲子放在盒子里,散著幽幽綠光,又與翡翠不同,反而更像是水晶,還有股特殊的香氣。 因有香氣,沈若筠聞了聞,卻也沒分辨出是什么。 “帶上試試看。”周夫人道,“這是閩南的香玉,汴京尋常不得見,聽說對身體好,你便長戴著吧。” 周夫人既如此說,沈若筠便少不得套到另一手上了。 周崇禮夫婦共有三子兩女,依著齒序為長子周正,長女周妱,次子周沉,幼子周季與在廣南東路任上出生的小女周妤。 周正早夭,周妱已出嫁。嫁的是周崇禮的門生苗玠,苗玠現(xiàn)任淮南西路提刑司監(jiān)司,她也隨夫家去了壽春府。 沈若筠兩年前在宮里見過一次周妤,白瓷娃娃般的小女孩扎著三丫髻,系了紅羅頭須,上垂珠串,很是可愛。又見她長高了不少,卻還是有些怯怯的,只拿眼睛打量沈若筠。 沈若筠親切地與她打招呼,周妤卻怯怯后退兩步。 周沉在沈若筠耳邊小聲提醒她:“阿妤有些呆癥?!?/br> 沈若筠在《辨證錄》中見過呆癥。得此癥者終日不言不語,不飲不食,忽哭忽笑,不知善惡……是一種極難根治的病。而她眼前的小姑娘只是不愛說話,聽得懂別人說話且也很聽話……怎么看也不似有呆癥啊。呆癥類自閉癥,周家阿妤不是此病。 早園在她身側(cè)端著托盤,沈若筠自己拿了,又蹲下身,將準(zhǔn)備到禮物端給周妤看,里面放著幾樣精巧玩具,到底是小孩子,眼睛都轉(zhuǎn)不動了。 沈若筠倒也不叫她看著,直接將布老虎塞到周妤手里了,周妤抱著布老虎,后面的婆子將托盤接了。 周崇德后院有三房妾室,子女也多。不過今日來的只有兩個嫡子,嫡長子周衍,嫡次子周郴。 沈若筠一人送了一套上等文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