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消失了。

    但是這樣的話......他想，自己沒有遺憾了。

    “我不能送你過去了?！倍厣碚f，聲音溫和又有些雀躍：“我被拒絕了，我要去找個地方修養(yǎng)，很長的時間都不會再出現(xiàn)了，如果你實在想念我，也沒有辦法見到我咯，這就是對你拒絕我的懲罰?！?/br>
    小魔女飛起來，她感到無奈，并伸出拳頭。軟綿綿地打了他一拳：“這樣可真是孩子氣。”

    “但是，無論如何，丹程，你是真正的認可我的存在，我也很高興?！本薮蟮哪X袋靠近，對小魔女來說如同擁抱了一頭大象，就算是冰冷也能感到溫和，二重身的顏色已經(jīng)變得很淡。他伸出舌頭飛快的舔了舔魏丹程的臉頰，“無論如何，最后見到的人是你，我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這樣消失的方式太不同尋常了，這一次他沒有受到任何致命傷害，魏丹程突然之間意識到了什么，她慌張地向前伸出手：“你——”

    “沒什么，最終都會變成這樣的，但是和別的認命的二重身不一樣，而你應(yīng)該為我感到高興，因為我沒有遺憾?！彼[起眼睛：“再見，丹程——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

    作者有話說：

    唯一直球選手，二重身

    第88章

    曾經(jīng)有一個問題在魏丹程的同齡人之間引起過非常激烈的討論, 當時看小說，還是要看雜志連載，有一部非常有名的小說, 其中一個主人公身體當中有好幾個人格，每個人各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能力, 其中一個次人格魅力之大, 人氣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主人公。然而在小說結(jié)局的時候，主人公最終還是決定吃下治愈疾病的藥品, 并積極配合治療, 于是他的其他人各一個接一個的消失了。

    當時這個結(jié)局在同學(xué)們之間簡直引起了相當大的轟動，很多人都覺得這也是一種殺人, 他殺死其他人格, 這種行為簡直就像是殺死了合租的其他室友。最重要的是，那些人格甚至已經(jīng)在一次又一次的歷險之中與他自己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就像借住在自己身體里的其他人, 永遠見不到面的朋友。

    最后, 主人公決定接受治療，說的是：“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之后再也不會分開, 這也是他們的愿望?！?/br>
    可是明明有的人格對于接受治療這件事情恐懼又抗拒，沒有任何所為“共同的愿望”的意思表示。

    于是大家紛紛覺得這是不是雜志社的陰謀, 因為不明原因要腰斬這部作品, 于是作者沒有辦法只能倉促結(jié)局。

    這不合理。這是當時大多數(shù)同學(xué)不滿意的點，然而其實就這個結(jié)局來說, 魏丹程其實覺得沒那么難以接受。

    不說這些人格本身就是同一個, 是因為疾病的原因才分裂開了的, 就像我們贊美很多與病魔斗爭的人身上具有非常多的優(yōu)秀品質(zhì)，什么堅強不屈堅持不懈，但不可否認這種就是因為他們生病了——要是可以選擇的話，沒人愿意生病，就算這樣會失去那些贊美，也沒人愿意生病。

    而且主角之所以會遭遇這么多的冒險，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為他的疾病，他分裂出的多個人格解離后突然出現(xiàn)，導(dǎo)致他會失去某一段記憶，然后回過神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又來到了某些旋渦中央。本來就是分裂人格惹出來的麻煩，最終卻只能讓他自己去收拾爛攤子。

    而且本來就是疾病，本來就應(yīng)該治愈。她當時是這么想的。

    但是，她現(xiàn)在覺得好像，也不是自己當時想的那么簡單。雖然她依然覺得疾病應(yīng)當治愈，但是好像已經(jīng)沒有那個時候那么......輕描淡寫了。

    “二重身”這種現(xiàn)象在這個世界就是一種疾病，甚少出現(xiàn)，在龍的身上更是第一次，是疾病就應(yīng)當被治愈，而最終它消失了，不再出現(xiàn)，那就是被治愈了?？墒乾F(xiàn)在，她眼睜睜的看著二重身正在消失，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辦法......她沒有辦法，就那樣無動于衷，也沒有辦法威海因此感到高興。

    魏丹程很惶恐，她拼命的想要做點什么阻止這種消失的進度，風(fēng)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好像想要把他的身形鞏固住，然而無論有風(fēng)還是無風(fēng)，他一直在不斷的消失。

    “別這樣，丹程?！彼麥睾偷陌参渴置δ_亂，看起來快要哭了的小魔女：“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是要消失的。說實話，現(xiàn)在，我好像突然一下和其他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二重身聯(lián)通了，我突然之間能感受到他們在消失的時候心中的不甘、麻木、痛苦和對自我的徹底放棄，所以我想著，這樣的消失被歸為真正的死亡才比較正確，但我和他們不一樣?！?/br>
    “我現(xiàn)在差不多算是明白了，二重身治愈的條件?！彼冻龅靡獾哪樱骸爸皇菐缀鯖]什么人能做到罷了——沒有人會真的認同二重身，也不會有本體會承認二重身，我是個幸運的例外。你知道嗎，海因茨之前都差不多快要承認我了?！?/br>
    他半仰著頭，臉上依然帶著顯而易見的孩子氣，但言語之間，魏丹程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與海因茨突然相似了起來。曾經(jīng)一眼就能分辨出的兩個人，但是現(xiàn)在，二重身的身上也能看出一點那樣的從容。

    “之前海因茨用龍的方式和我談過一次話，內(nèi)容我不能告訴你，但是我知道，他已經(jīng)開始承認我的存在了，我能感受得到?！倍厣砜聪蚱渌胤剑骸盁o論如何，他承認自己是個蠢貨，這一點倒是讓我非常敬佩他的坦率?！?/br>
    二重身伸出手，他的指尖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身體的顏色依然在不斷稀釋。

    “真討厭，現(xiàn)在抱一抱你好像也做不到了?！彼麌@氣：“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真的抱了你，說不定我也會變得不甘心起來——別哭啊丹程，你哭了嗎？別哭，這對我們來說并不是分別?！?/br>
    二重身是從本體當中分裂出來的個體，是一種疾病，他與海因茨，其實無論是誰現(xiàn)在都不是完整的，當這疾病完全治愈之后，他們都會變得完整。

    “我只是回歸，并不是消亡?！彼f：“別為我難過，丹程?！?/br>
    可是怎么能不難過呢？魏丹程對他搖頭：“人類在某些情況下是非常感性的動物，我現(xiàn)在正在見證你的消失，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但我......祝賀你，二重身。”

    她說：“祝賀你，重新完整?！?/br>
    二重身笑起來：“對，祝賀我，重新完整?！?/br>
    他目光溫和而柔軟，看起來不像一頭龍，除了顏色正在不斷被沖刷，二重身覺得兩個人現(xiàn)在的氣氛簡直好極了。他們好像沒有注視彼此這么長時間過，他會看魏丹程，觀察，注視，偷偷地看，飛快地瞟一眼，但在她的目光轉(zhuǎn)過來之前，自己總會轉(zhuǎn)過頭去，像現(xiàn)在這樣，好像從來沒有過。

    小魔女的心情很復(fù)雜，她說過，人類也是很復(fù)雜的生物，而現(xiàn)在，那些難過，欣慰，真心的祝賀和遺憾都從她的眼里滾落下來，看的讓人心疼。

    二重身突然動了。

    他突然伸出手，輪廓已經(jīng)幾乎消失，顏色更是徹底不見，他臉上還帶著從容的笑容，像是突然起意，有一種慣常惡作劇成功后自得。毫無預(yù)料的魏丹程一下僵住了，她看著他，看著他越來越透明，越來越靠近，唇邊的觸感真假難辨，她覺得一陣風(fēng)吹向自己，落下的眼淚被溫和地卷起。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

    ·

    海因茨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的痊愈會在這種時刻出現(xiàn)。他曾經(jīng)想過很多種方法，也想過痊愈之后的感受，可是沒有任何一種能像現(xiàn)在這樣，讓人感觸復(fù)雜。他似乎并不像想象當中的那樣欣喜若狂，也沒有“終于結(jié)束了”的塵埃落定之感，更多的，則是有點憋屈。

    他之前剛剛和二重身有過一次，怎么說，算是懇談嗎？他覺得不算，但除了這個詞語，又很難找得到能夠準確形容這兩個人之間這次談話的別的詞語。兩人本來就一體同源，無論再怎么否定恥辱，他心里都明白，他們其實是一樣的。

    這樣的談話對于兩個人來說都十分陌生，于是沉默成了主旋律，尷尬彌散在空中，海因茨甚至有點后悔了。但好在，他們并不是完全沒有共同話題。

    新娘。

    海因茨說，他其實曾經(jīng)很鄙夷那些有了心愛之人后就患得患失到處打擾別人，成為伴侶之后就向全世界炫耀更加打擾別人的人，但是現(xiàn)在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能去打擾別人，好像也是一種幸福。至少能去打擾別人說明這兩個人對彼此都是有所感情，跳探戈一樣你進我退，所以才能讓人忐忑揣測。

    自己的情況好像根本到不了這一步，所以連打擾別人這一欄都直接省去了。

    二重身：既然如此，那你為什么直接卻跟她說說你的想法，雖然我也知道沒什么希望，但是萬一呢？

    海因茨：我馬上就要去就任龍神了。

    二重身：所以？

    海因茨：所以，這也許很不明智。

    二重身嗤之以鼻。

    他說：“想要的東西，雖然不至于去搶奪，但是至少應(yīng)該去爭取一下吧，你是不是有點太保守了？”

    海因茨：“我知道你腦子里想的不是這個詞，但是沒關(guān)系，我接受。”

    龍并不害怕失去，死亡是所有的終點，他們總會重聚，生命本身就是不斷的重聚不斷的分散，所以龍永遠熱烈，永遠勇敢?？珊Ｒ虼默F(xiàn)在卻能感覺得到自己正在躊躇。

    他總是想起關(guān)于“蠢貨”的定義。

    他認識的一位不死鳥曾經(jīng)有過兩位妻子，都是短生種，第一位妻子去世之后，他曾經(jīng)痛不欲生，幾次涅槃，憤恨的質(zhì)問死神為什么要用不死來懲罰自己。本來他們都猜測，恐怕就算以后就算這位不死鳥再有了伴侶，也不會是短生種了，這位先生也是如此說明的。

    然而沒想到，他的第二為妻子依然是一個短生種。

    多么愚蠢的決定。

    短生種，他們很快就會老去，日復(fù)一日日復(fù)一日，最后變成一抔黃土，可是長生種除了看著，沒有任何辦法。他想要勸說一下這位沖動行事的醫(yī)生，可是對方卻顯得格外坦蕩。

    “我已經(jīng)想好了?！彼f：“離別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但是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很開心，彼此的愛意會抵消漫長未來中的痛苦，我曾經(jīng)只能看到離別，但現(xiàn)在，我的眼睛能看到更多的東西?！?/br>
    更多的東西？更多的什么？愚蠢嗎？

    海因茨當時非常不屑。

    而現(xiàn)在......他用余光看自己身邊的姑娘。

    這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值得嘗試。

    然而二重身帶來了新的記憶，有人先自己一步將心意訴諸于口，他應(yīng)該感到慶幸，慶幸自己不用忍受被拒絕，慶幸自己只需要承受一點點的酸澀和挫敗。

    長生種讓自己的情緒為他人所牽動，這是蠢貨才會做的事情。

    但奇異的是，他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之后，我會就任龍神，離開這里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他說：“任職的這關(guān)時間，我就不能隨便的來到這里了，我們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都不能再見面?！?/br>
    你會想我嗎？

    這個問題出口之前，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龍的尊嚴和他的自尊都不允許這個問題出口，他最想問的問題已經(jīng)無須再問，小魔女的答案已經(jīng)昭然若揭，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憤怒，可是事到如今，他心中除了淡淡的遺憾，并沒有意想之中的暴怒。

    挫敗感對于龍來說實在是一種奢侈品，這個世界上他們做不到的事情實在太少，于是這種東西也變成了一種珍惜品，當它突然落到自己的身上，海因茨發(fā)現(xiàn)，這種事情好像也沒有那么難以接受。

    他偏過頭，看向小魔女，陽光，冰雪，映襯之下她仿佛整個人都閃閃發(fā)光。

    海因茨產(chǎn)生了一種沖動，它洶涌而來，像海潮不斷沖擊著他的心臟。

    “海因茨？”魏丹程看著他，有點無措。

    “別害怕?！彼p輕說：“我只是，有一件沒做完的事情?！?/br>
    高大的龍神伸開雙臂，試探的，溫和的，小心翼翼的，將她擁入懷中。

    “這兩千年，我的身份都會是龍神。”他在她耳邊呢喃：“你見不到我了。”

    你會想我嗎？

    想我吧。

    他心中祈禱。

    想我吧，想我吧。

    就像我會思念你一樣。

    他以為小魔女會遲疑，這個擁抱注定得不到回應(yīng)，然而，他并沒有等待的機會。

    熱烈的，迫切的，像是要補償遺憾，她緊緊地，緊緊地抱住海因茨。

    “會見面的?！彼f：“會見面的——我會想你的?！?/br>
    作者有話說：

    我約的圖終于交稿啦！

    圍脖和老福特都可以看哦~

    第89章

    這里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 海因茨的疾病徹底治愈，他現(xiàn)在又是一個完整的龍了，現(xiàn)在的他可以很好的就任龍神, 終于不用再讓人給他擔心有其他的異常狀況發(fā)生，他現(xiàn)在又變成那個什么事情都能解決得了，解決不了就吐息兩次解決的龍神了。

    壞消息也有, 而且大家對于這個消息的關(guān)注程度其實要更高一點。

    說實話, 這次這個祝賀上崗的歡送會還有另外一重意思，那大概就是海因茨可能出乎對象了, 大家都過來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多人還準備了禮物，畢竟他馬上就要上崗了, 說不定直接在這里就把婚結(jié)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要是兩手空空的來那真是丟臉死了。

    在座的各位有些是有伴侶的，有些是有過戀愛經(jīng)驗的, 有些是還沒有過心動人選的, 但無一例外都是被冰霜龍嘴臭過的。海因茨年輕的時候頗有一段時間陰陽怪氣, 他看不上那些談戀愛的，也看不上那些不談戀愛的，除了自己誰也看不上, 并且熱愛嘴臭別人。到后面大家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這可能是年輕龍的叛逆期, 但是這叛逆期未免也太長了, 為此他沒少打架。

    當時海因茨立下宛如水仙一般的豪言壯語：這世上除了我自己，沒人值得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