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度低音 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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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朗立刻回答:“好看?。 ?/br>
不管是在國內(nèi)還是在紐約,白朗都生活在鋼筋水泥的都市里,能看到這樣自然風(fēng)光的機(jī)會少之又少。祁斯年早已經(jīng)習(xí)慣的被草地、湖泊以及動物圍繞的自然環(huán)境,在白朗眼里是十分新鮮奇特的。
祁斯年安靜地看著前方,說:“你喜歡就好?!?/br>
他挑了挑光盤,放了首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顫娏鲿车目彀辶⒖淘谲噹麅?nèi)回蕩起來,六連琶音如同清澈悅耳的浪花翻滾在白朗耳邊,一下子把氛圍感烘托到了極致。
白朗看著風(fēng)景側(cè)耳傾聽了會兒,說:“神仙組合那一版?”
祁斯年點了點頭:“這一版是最好的。神仙組合……這個說法倒是很貼切?!?/br>
車載音響里流出《鱒魚》的旋律,鋼琴干凈到近乎透明的分解和弦若隱若現(xiàn),小提琴大師帕爾曼使用了極具個人風(fēng)格的歌謠化處理,高音宛若來自山巒的優(yōu)美吟唱。而杜普蕾的大提琴永遠(yuǎn)飽滿絲滑,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出森林與大地的永恒美好。
窗外明燦的陽光攪動音符,將白朗的心都曬得guntang起來。
“太好聽了,杜普蕾yyds。”白朗感嘆道,“我一直喜歡這個五十多年前的版本?!?/br>
“可惜沒有錄音,降噪后音質(zhì)不夠好。”祁斯年偏了偏頭,微笑地看向他,“yyds是什么?我聽不懂的北美流行語嗎?”
白朗聞言笑出了聲,一本正經(jīng)道:“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中文好吧?!?/br>
不知道祁斯年信了沒,他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我中文確實不太好。平時說得少?!?/br>
白朗立刻說:“以后我可以陪你練習(xí)。”
祁斯年停頓了會兒,又笑了一下:“好啊。所以yyds到底是什么,能先教我嗎,白老師?”
白朗很難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跟祁斯年坐在一起討論網(wǎng)絡(luò)流行語,他越想越覺得有意思,話還沒出口,就笑得停不下來。
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正式離開維也納地區(qū),進(jìn)入了世界著名的奧地利湖區(qū)。蜿蜒的公路上冷冷清清,兩側(cè)湖光山色,一側(cè)是群山與森林,向山頂望去,甚至能看到白色的積雪。另一側(cè)是起伏的草原,大小湖泊星羅棋布,倒映青天流云。湖邊時不時點綴零星尖頂?shù)男∥?,一晃而過的時候,還能看見屋前種滿的各色花朵。
白朗把窗戶打開了一些,撲面而來的風(fēng)吹來山間獨(dú)有的冰雪與草木氣息,新鮮得像要滴出汁水來。
“就像童話故事里的景色。”白朗掏出手機(jī)拍著風(fēng)景,說,“很能理解阿莫先生為什么喜歡獨(dú)居于薩爾茨堡?!?/br>
祁斯年放慢了車速,說:“年輕時老師也沉醉于小提琴的技巧性演奏,成為指揮家之后,則更偏向于音樂調(diào)性本身一些。他說,所有古典樂都是在譜寫自然的聲音,每一個聲部理應(yīng)能在自然中找到歸屬。所以他選擇隱居,這樣能更好地靜下心來感受音樂?!?/br>
白朗“啊”了一聲,有些動容,想了想,又把視線投向窗外:“比如……如果說木管的音色是山間的微風(fēng),那么銅管就是山谷,豎琴是溪流,定音鼓是蟲鳴,是這樣嗎?”
祁斯年點點頭,微笑道:“對,他追求極致的和聲色彩。所以確實對演奏者的要求很高?!?/br>
白朗一下子想起來,據(jù)說這位指揮家耳朵好到驚人,在某次兩百多人的大型排練中,非常準(zhǔn)確地指出tutti部分的某位圓號演奏家的一個小音準(zhǔn)問題,一時被傳得神乎其神。
他的心提了起來,怕以自己的水準(zhǔn)沒法過這位大師的那一關(guān),更怕因為他的原因,使得祁斯年第一次公開演出的二重奏就不夠完美。
能和一直崇拜的偶像二重奏固然是白朗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聲部的減少也意味著容錯率的降低,更何況……
“大提琴和小提琴差著13度,首席,我們的二重奏能達(dá)到極致和聲嗎?”白朗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祁斯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干脆踩了剎車,慢條斯理地停下來喝水。他注意到白朗的眼神,濕潤的嘴唇揚(yáng)起了一點弧度。
“理論上來說,violin和cello不容易完成漂亮的和聲?!彼哪抗饴涞酱巴獍察o美好的畫面上,“然而以老師的方式打比方,我覺得小提琴是空中翱翔的飛鳥,大提琴是廣袤呼吸的森林。它們之間或許隔著不少距離,但飛鳥最終還是會落回森林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白朗不太能聽出祁斯年的語氣是真心實意還是只是溫柔的安慰而已,至少他覺得自己的提著的心臟得到了妥帖的安撫。
“有大提琴的低音平衡,小提琴的高音才能飛得自然而暢快?!卑桌书_心地笑了一下,用目光追逐天空中幾只不知名的鳥兒,說:“我喜歡你這個比喻?!?/br>
作者有話說:
注:
[1]鱒魚五重奏:舒伯特在20歲時候?qū)懙囊皇资覂?nèi)樂。一般的五重奏都由鋼琴 2小提琴 1中提琴 1大提琴組成,然而這首五重奏用低音提琴取代了其中一把小提琴,效果非常獨(dú)特,作者喜歡。
值得一提的是,這首五重奏成就了1970年的一次神仙組合,即倫敦某音樂會上的豪華陣容。鋼琴:巴倫博伊姆(28歲),小提琴:帕爾曼(25歲),中提琴:祖克曼(22歲),大提琴:杜普蕾(25歲),低音提琴:祖賓·梅塔(35歲)。當(dāng)時的大師們風(fēng)華正茂,可以說是神仙陣容,后期要再找出這樣陣容的室內(nèi)樂基本不可能了。
后期由華人之光馬友友領(lǐng)銜灌了一張《舒伯特:鱒魚五重奏 阿佩喬尼奏鳴曲》,也是不錯的。
第13章 【13】薩爾茨堡
薩爾茨堡作為滑雪愛好者的天堂,原本在夏天應(yīng)該少有游客。然而因著附近的臨湖小鎮(zhèn)哈爾施塔特突然走紅網(wǎng)絡(luò),屢次被評為世界最美小鎮(zhèn),淡季的薩爾茨堡也rou眼可見地?fù)頂D起來。
祁斯年顯然也沒想到一向與世無爭的薩爾茨堡會有這么多游客,車還沒開到城區(qū)入口就被堵在了半道。
薩爾茨堡是奧地利歷史最悠久的城市,城內(nèi)大部分道路是中世紀(jì)保留下來的,并不適合開車。祁斯年干脆把車停在了城外,跟白朗沿著山麓慢悠悠步行過去。
一下車,白朗就聽到了一段清脆的音樂,他循著方向像過去,只見城內(nèi)都是方方正正的藍(lán)頂巴洛克建筑,從城墻腳邊一直堆疊到山頂?shù)某潜ぁ?/br>
城外環(huán)繞著一條蜿蜒的小河,通向遠(yuǎn)處的山巒,有那么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靜止在這座小城里,讓人分不清這是現(xiàn)代,還是兩百多年前曾經(jīng)輝煌的帝國。
“老師住在萊恩山上,我們一會兒要上山,帶上外套?!逼钏鼓暾f。
白朗確實感覺到了一陣涼意,于是乖乖穿上風(fēng)衣,說:“這里是要冷一些?!?/br>
兩人并肩走進(jìn)城區(qū)。那叮叮咚咚的模糊音樂聲并沒有停下,反而隨著距離越來越清晰,幾條爛熟于心的浪漫旋律立刻喚起了白朗骨子里的ptsd:“果然是莫扎特?!?/br>
“莫扎特音樂大學(xué)的午休鈴聲,整整兩百年的時間都沒有變過?!逼钏鼓晷χ抗饫镉行褢俚纳裆斑@是在告訴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工作,盡情享用一天中最熱烈的時光?!?/br>
果然,隨著音樂聲不斷在城內(nèi)回蕩,越來越多的人出現(xiàn)在街道上,他們坐在廣場的臺階上,或是噴泉池子邊,沐浴著陽光,聊天,喂鴿子,悠閑地享用午餐時光。
祁斯年從路邊的咖啡店里買了杯咖啡給白朗,還遞給他一個外形漂亮的蝴蝶酥。兩人學(xué)著當(dāng)?shù)厝说臉幼?,坐在廣場中央的噴泉池子邊吃。白朗咬了一口,蝴蝶酥帶著淡淡的rou桂和橙子的香氣,一口下去,酥到掉渣。
“真好吃!”白朗眼睛亮了,又咬了一口,感嘆道,“這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蝴蝶酥!”
祁斯年看著他鼓著腮幫子,眼睛里都是溫和的笑意:“別看這家店不起眼,在本地卻很有名,蝴蝶酥和蘋果卷尤為美味?!?/br>
薩爾茨堡比維也納要冷得多,祁斯年穿著一件深咖啡的風(fēng)衣,下身是休閑褲和皮鞋,高挑的身材完全撐起了衣服,即便是這樣隨意地坐在路邊,也依然俘獲了許多目光。
白朗看著祁斯年形狀優(yōu)美的下顎線和干凈的側(cè)臉,又說了一遍:“真的很好吃?!?/br>
祁斯年也嘗了一口,神態(tài)自若道:“還是那個味道。我小時候每天練琴最大的動力,就是告訴自己,等我練完一組無伴奏,時間剛剛好可以買到新鮮出爐的蝴蝶酥?!?/br>
白朗愣了一下,問道:“你小時候真的生活在薩爾茨堡?我看到有些采訪提過,有些又說你是在柏林長大的?!?/br>
祁斯年說:“十歲以前在瑞士,十歲開始跟著老師學(xué)琴,之后就住在這里。我中學(xué)是在薩爾茨堡讀的,直到上大學(xué)才去了柏林?!?/br>
這么說起來,薩爾茨堡居然是祁斯年少年時期成長的地方,白朗心里有點驚訝,再環(huán)視四周的時候,覺得周遭的一磚一木都帶上了濾鏡似的,連地上蹦跳著的鴿子看起來都要格外可愛一些。
白朗把手上的蝴蝶酥碎屑撒到前邊,轉(zhuǎn)眼引來了一群鴿子。歐洲的鴿子個個膘肥身健,氣球一樣,成群結(jié)隊繞在他的腳邊。
白朗看著有趣,邊吃邊跟它們大眼瞪小眼。等蝴蝶酥吃完了,又跑去邊上的小店買玉米粒扔著玩。
他喂了一會兒鴿子,抬頭看見祁斯年正在跟路邊一個小女孩說話。那女孩手里抱著一桶鮮花,身后還綁著幾只五顏六色的氣球,看起來應(yīng)該是在向他兜售。
白朗慢慢地走過去,聽到他們在說德語。女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金色卷發(fā),長相著實漂亮可愛,仰著小臉看著祁斯年,咯咯直笑。
祁斯年沒有表現(xiàn)出一分一毫的不耐煩,而是低頭摸了摸她的腦袋,掏出了一張鈔票遞過去。女孩子接過錢,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臉紅了,想了想,竟然飛速跑進(jìn)了旁邊的一個屋子里,不一會兒,又飛一樣地跑出來,抱著一束鮮嫩欲滴的玫瑰,塞進(jìn)了祁斯年的懷里。她跑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身后跟著的那串氣球像是一條五光十色的小尾巴。
祁斯年的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最后還是收下了花束,走回了白朗身邊,說:“小姑娘很可愛。”
“果然長得帥就是討女孩子喜歡?!卑桌士戳丝床贿h(yuǎn)處快樂奔跑的女孩,也露出了微笑,又說:“你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祁斯年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好笑:“她說,讓我給你買花?!?/br>
“啊?”白朗聞言愣住了,立刻去看祁斯年的表情,“你認(rèn)真的嗎?首席,你可別看我不會說德語就騙我?!?/br>
祁斯年的語氣有些無奈:“真的。她說這里的鴿子都是她的好朋友,謝謝你喂他們吃的。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再去問問她?”
白朗搖頭:“我才不要?!?/br>
他又看向廣場中間快樂的小女孩,她正蹲在地上輕柔撫摸鴿子的羽毛,可能是注意到了白朗的視線,沖著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白朗覺得沒來由的開心,又去看祁斯年放在身邊的玫瑰花:“這可是你說的,這花是我的了?!?/br>
祁斯年把花束拿起來放進(jìn)白朗手里:“是你的。”
白朗低頭,只見玫粉色的花瓣閃爍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明亮的光。
祁斯年告訴他:“這花叫茜茜公主,是奧地利人最喜歡的玫瑰花?!?/br>
白朗注意到周圍有女孩子舉起手機(jī)在偷偷拍自己,忍不住不好意思了,輕聲問他:“粉紅的,會不會有點那個啊?”
祁斯年笑了:“哪個?你知道的,我中文不好?!?/br>
“……”白朗不滿道,“沒覺得你中文不好?!?/br>
“不會。”祁斯年的眼神認(rèn)真而溫柔,“很配你。”
第14章 【14】萊恩山
他們在城區(qū)里耽擱了幾小時,過了正午,才終于沿著山路走到了車站。阿莫大師的家位于萊恩山的山腰,上下都得乘坐登山小火車。
這種紅色車廂的蒸汽小火車在整個阿爾卑斯區(qū)域十分常見。它只有兩節(jié)車廂,外觀保留著復(fù)古木質(zhì)設(shè)計,正前方一截深色火車頭,更像是年幼時動畫片里看到的可愛模樣。
見慣了線條流暢的高鐵,白朗難免覺得新鮮,他掏出手機(jī)拍了幾張照片,才跟在祁斯年身后一起走進(jìn)車廂。
車?yán)餂]幾個人,除了他們倆,就只剩坐在車廂后方的一對老夫婦。兩人點頭友好致意,緊接著遍在前排的位置上并排坐下,沒過多久,小火車發(fā)出一聲拖長的鳴聲,緩慢啟程。
“阿莫先生住在這里,不會覺得不方便嗎?”白朗問道。
“萊恩山是阿爾卑斯山脈的門戶,他喜歡這里的景色。藝術(shù)家們總有自己的靈感源泉。雖然不如住在大城市方便,但時間長了,也就習(xí)慣了這樣悠閑的生活?!逼钏鼓甑哪抗獬领o如水,“一會兒你就知道了?!?/br>
白朗想了想,還想再問,卻發(fā)現(xiàn)小火車很快離開站臺,駛?cè)肓艘黄帧?/br>
時值盛夏,烈日白光穿過茂密的綠樹,斑斕撒在車廂的地面上。紅色的小火車簡直就像鉆進(jìn)了一條遮天蔽日的隧道,樹木迅速向后方撤去,沒過多久,令人目眩的日光再次從窗外流淌進(jìn)來,照射在白朗的視野里。
他睜大眼睛,發(fā)出一聲驚嘆。
海拔已經(jīng)升高,如畫的景色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展現(xiàn)在白朗的面前。湛藍(lán)到?jīng)]有一絲雜色的天空、起伏不息的綿延雪山、大片綻放的綠色草原,以及美麗多情的清澈湖泊,都像是上天精心調(diào)配過,又溫柔降落于人間。
小火車的車速慢慢吞吞,十分應(yīng)景地發(fā)出兩聲拖長了的“嗚嗚”聲,炫耀一般。
陽光在遠(yuǎn)方的皚皚白雪之跳躍,好似在其中淬著金子,近處的山坡上還能看見奔跑的白色牛羊。
“太美了吧。”白朗喃喃道。
祁斯年垂下目光看著白朗臉上的表情,輕輕笑了一聲。他伸出手指在車窗上敲了幾下:“那里就是《音樂之聲》的取景地了?!?/br>
他指的地方在萊恩山的北側(cè),湖泊與雪山交匯的地方,那里有層疊鋪展的花田,從他們這里看起來,仿佛濃淡的顏料潑灑在草原的盡頭。
白朗一言不發(fā),祁斯年等了一會兒,問他:“怎么不說話了?”
白朗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說:“因為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br>
祁斯年看著他說:“怎么,中文老師也有這樣的煩惱嗎?”
白朗有點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臉,耿直地回答:“其實我語文也沒有學(xué)得很好,畢竟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練琴?!?/br>
他看到祁斯年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又忍不住說:“……但怎么說都肯定比你好,當(dāng)你老師還是綽綽有余的?!?/br>
不管是在國內(nèi)還是在紐約,白朗都生活在鋼筋水泥的都市里,能看到這樣自然風(fēng)光的機(jī)會少之又少。祁斯年早已經(jīng)習(xí)慣的被草地、湖泊以及動物圍繞的自然環(huán)境,在白朗眼里是十分新鮮奇特的。
祁斯年安靜地看著前方,說:“你喜歡就好?!?/br>
他挑了挑光盤,放了首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顫娏鲿车目彀辶⒖淘谲噹麅?nèi)回蕩起來,六連琶音如同清澈悅耳的浪花翻滾在白朗耳邊,一下子把氛圍感烘托到了極致。
白朗看著風(fēng)景側(cè)耳傾聽了會兒,說:“神仙組合那一版?”
祁斯年點了點頭:“這一版是最好的。神仙組合……這個說法倒是很貼切?!?/br>
車載音響里流出《鱒魚》的旋律,鋼琴干凈到近乎透明的分解和弦若隱若現(xiàn),小提琴大師帕爾曼使用了極具個人風(fēng)格的歌謠化處理,高音宛若來自山巒的優(yōu)美吟唱。而杜普蕾的大提琴永遠(yuǎn)飽滿絲滑,恰如其分地體現(xiàn)出森林與大地的永恒美好。
窗外明燦的陽光攪動音符,將白朗的心都曬得guntang起來。
“太好聽了,杜普蕾yyds。”白朗感嘆道,“我一直喜歡這個五十多年前的版本?!?/br>
“可惜沒有錄音,降噪后音質(zhì)不夠好。”祁斯年偏了偏頭,微笑地看向他,“yyds是什么?我聽不懂的北美流行語嗎?”
白朗聞言笑出了聲,一本正經(jīng)道:“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中文好吧?!?/br>
不知道祁斯年信了沒,他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我中文確實不太好。平時說得少?!?/br>
白朗立刻說:“以后我可以陪你練習(xí)。”
祁斯年停頓了會兒,又笑了一下:“好啊。所以yyds到底是什么,能先教我嗎,白老師?”
白朗很難想象自己有一天居然會跟祁斯年坐在一起討論網(wǎng)絡(luò)流行語,他越想越覺得有意思,話還沒出口,就笑得停不下來。
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正式離開維也納地區(qū),進(jìn)入了世界著名的奧地利湖區(qū)。蜿蜒的公路上冷冷清清,兩側(cè)湖光山色,一側(cè)是群山與森林,向山頂望去,甚至能看到白色的積雪。另一側(cè)是起伏的草原,大小湖泊星羅棋布,倒映青天流云。湖邊時不時點綴零星尖頂?shù)男∥?,一晃而過的時候,還能看見屋前種滿的各色花朵。
白朗把窗戶打開了一些,撲面而來的風(fēng)吹來山間獨(dú)有的冰雪與草木氣息,新鮮得像要滴出汁水來。
“就像童話故事里的景色。”白朗掏出手機(jī)拍著風(fēng)景,說,“很能理解阿莫先生為什么喜歡獨(dú)居于薩爾茨堡?!?/br>
祁斯年放慢了車速,說:“年輕時老師也沉醉于小提琴的技巧性演奏,成為指揮家之后,則更偏向于音樂調(diào)性本身一些。他說,所有古典樂都是在譜寫自然的聲音,每一個聲部理應(yīng)能在自然中找到歸屬。所以他選擇隱居,這樣能更好地靜下心來感受音樂?!?/br>
白朗“啊”了一聲,有些動容,想了想,又把視線投向窗外:“比如……如果說木管的音色是山間的微風(fēng),那么銅管就是山谷,豎琴是溪流,定音鼓是蟲鳴,是這樣嗎?”
祁斯年點點頭,微笑道:“對,他追求極致的和聲色彩。所以確實對演奏者的要求很高?!?/br>
白朗一下子想起來,據(jù)說這位指揮家耳朵好到驚人,在某次兩百多人的大型排練中,非常準(zhǔn)確地指出tutti部分的某位圓號演奏家的一個小音準(zhǔn)問題,一時被傳得神乎其神。
他的心提了起來,怕以自己的水準(zhǔn)沒法過這位大師的那一關(guān),更怕因為他的原因,使得祁斯年第一次公開演出的二重奏就不夠完美。
能和一直崇拜的偶像二重奏固然是白朗夢寐以求的事情,然而聲部的減少也意味著容錯率的降低,更何況……
“大提琴和小提琴差著13度,首席,我們的二重奏能達(dá)到極致和聲嗎?”白朗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祁斯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干脆踩了剎車,慢條斯理地停下來喝水。他注意到白朗的眼神,濕潤的嘴唇揚(yáng)起了一點弧度。
“理論上來說,violin和cello不容易完成漂亮的和聲?!彼哪抗饴涞酱巴獍察o美好的畫面上,“然而以老師的方式打比方,我覺得小提琴是空中翱翔的飛鳥,大提琴是廣袤呼吸的森林。它們之間或許隔著不少距離,但飛鳥最終還是會落回森林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白朗不太能聽出祁斯年的語氣是真心實意還是只是溫柔的安慰而已,至少他覺得自己的提著的心臟得到了妥帖的安撫。
“有大提琴的低音平衡,小提琴的高音才能飛得自然而暢快?!卑桌书_心地笑了一下,用目光追逐天空中幾只不知名的鳥兒,說:“我喜歡你這個比喻?!?/br>
作者有話說:
注:
[1]鱒魚五重奏:舒伯特在20歲時候?qū)懙囊皇资覂?nèi)樂。一般的五重奏都由鋼琴 2小提琴 1中提琴 1大提琴組成,然而這首五重奏用低音提琴取代了其中一把小提琴,效果非常獨(dú)特,作者喜歡。
值得一提的是,這首五重奏成就了1970年的一次神仙組合,即倫敦某音樂會上的豪華陣容。鋼琴:巴倫博伊姆(28歲),小提琴:帕爾曼(25歲),中提琴:祖克曼(22歲),大提琴:杜普蕾(25歲),低音提琴:祖賓·梅塔(35歲)。當(dāng)時的大師們風(fēng)華正茂,可以說是神仙陣容,后期要再找出這樣陣容的室內(nèi)樂基本不可能了。
后期由華人之光馬友友領(lǐng)銜灌了一張《舒伯特:鱒魚五重奏 阿佩喬尼奏鳴曲》,也是不錯的。
第13章 【13】薩爾茨堡
薩爾茨堡作為滑雪愛好者的天堂,原本在夏天應(yīng)該少有游客。然而因著附近的臨湖小鎮(zhèn)哈爾施塔特突然走紅網(wǎng)絡(luò),屢次被評為世界最美小鎮(zhèn),淡季的薩爾茨堡也rou眼可見地?fù)頂D起來。
祁斯年顯然也沒想到一向與世無爭的薩爾茨堡會有這么多游客,車還沒開到城區(qū)入口就被堵在了半道。
薩爾茨堡是奧地利歷史最悠久的城市,城內(nèi)大部分道路是中世紀(jì)保留下來的,并不適合開車。祁斯年干脆把車停在了城外,跟白朗沿著山麓慢悠悠步行過去。
一下車,白朗就聽到了一段清脆的音樂,他循著方向像過去,只見城內(nèi)都是方方正正的藍(lán)頂巴洛克建筑,從城墻腳邊一直堆疊到山頂?shù)某潜ぁ?/br>
城外環(huán)繞著一條蜿蜒的小河,通向遠(yuǎn)處的山巒,有那么一瞬間,時間仿佛凝固靜止在這座小城里,讓人分不清這是現(xiàn)代,還是兩百多年前曾經(jīng)輝煌的帝國。
“老師住在萊恩山上,我們一會兒要上山,帶上外套?!逼钏鼓暾f。
白朗確實感覺到了一陣涼意,于是乖乖穿上風(fēng)衣,說:“這里是要冷一些?!?/br>
兩人并肩走進(jìn)城區(qū)。那叮叮咚咚的模糊音樂聲并沒有停下,反而隨著距離越來越清晰,幾條爛熟于心的浪漫旋律立刻喚起了白朗骨子里的ptsd:“果然是莫扎特?!?/br>
“莫扎特音樂大學(xué)的午休鈴聲,整整兩百年的時間都沒有變過?!逼钏鼓晷χ抗饫镉行褢俚纳裆斑@是在告訴所有人,放下手里的工作,盡情享用一天中最熱烈的時光?!?/br>
果然,隨著音樂聲不斷在城內(nèi)回蕩,越來越多的人出現(xiàn)在街道上,他們坐在廣場的臺階上,或是噴泉池子邊,沐浴著陽光,聊天,喂鴿子,悠閑地享用午餐時光。
祁斯年從路邊的咖啡店里買了杯咖啡給白朗,還遞給他一個外形漂亮的蝴蝶酥。兩人學(xué)著當(dāng)?shù)厝说臉幼?,坐在廣場中央的噴泉池子邊吃。白朗咬了一口,蝴蝶酥帶著淡淡的rou桂和橙子的香氣,一口下去,酥到掉渣。
“真好吃!”白朗眼睛亮了,又咬了一口,感嘆道,“這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蝴蝶酥!”
祁斯年看著他鼓著腮幫子,眼睛里都是溫和的笑意:“別看這家店不起眼,在本地卻很有名,蝴蝶酥和蘋果卷尤為美味?!?/br>
薩爾茨堡比維也納要冷得多,祁斯年穿著一件深咖啡的風(fēng)衣,下身是休閑褲和皮鞋,高挑的身材完全撐起了衣服,即便是這樣隨意地坐在路邊,也依然俘獲了許多目光。
白朗看著祁斯年形狀優(yōu)美的下顎線和干凈的側(cè)臉,又說了一遍:“真的很好吃?!?/br>
祁斯年也嘗了一口,神態(tài)自若道:“還是那個味道。我小時候每天練琴最大的動力,就是告訴自己,等我練完一組無伴奏,時間剛剛好可以買到新鮮出爐的蝴蝶酥?!?/br>
白朗愣了一下,問道:“你小時候真的生活在薩爾茨堡?我看到有些采訪提過,有些又說你是在柏林長大的?!?/br>
祁斯年說:“十歲以前在瑞士,十歲開始跟著老師學(xué)琴,之后就住在這里。我中學(xué)是在薩爾茨堡讀的,直到上大學(xué)才去了柏林?!?/br>
這么說起來,薩爾茨堡居然是祁斯年少年時期成長的地方,白朗心里有點驚訝,再環(huán)視四周的時候,覺得周遭的一磚一木都帶上了濾鏡似的,連地上蹦跳著的鴿子看起來都要格外可愛一些。
白朗把手上的蝴蝶酥碎屑撒到前邊,轉(zhuǎn)眼引來了一群鴿子。歐洲的鴿子個個膘肥身健,氣球一樣,成群結(jié)隊繞在他的腳邊。
白朗看著有趣,邊吃邊跟它們大眼瞪小眼。等蝴蝶酥吃完了,又跑去邊上的小店買玉米粒扔著玩。
他喂了一會兒鴿子,抬頭看見祁斯年正在跟路邊一個小女孩說話。那女孩手里抱著一桶鮮花,身后還綁著幾只五顏六色的氣球,看起來應(yīng)該是在向他兜售。
白朗慢慢地走過去,聽到他們在說德語。女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金色卷發(fā),長相著實漂亮可愛,仰著小臉看著祁斯年,咯咯直笑。
祁斯年沒有表現(xiàn)出一分一毫的不耐煩,而是低頭摸了摸她的腦袋,掏出了一張鈔票遞過去。女孩子接過錢,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臉紅了,想了想,竟然飛速跑進(jìn)了旁邊的一個屋子里,不一會兒,又飛一樣地跑出來,抱著一束鮮嫩欲滴的玫瑰,塞進(jìn)了祁斯年的懷里。她跑得風(fēng)風(fēng)火火,身后跟著的那串氣球像是一條五光十色的小尾巴。
祁斯年的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微笑,最后還是收下了花束,走回了白朗身邊,說:“小姑娘很可愛。”
“果然長得帥就是討女孩子喜歡?!卑桌士戳丝床贿h(yuǎn)處快樂奔跑的女孩,也露出了微笑,又說:“你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
祁斯年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好笑:“她說,讓我給你買花?!?/br>
“啊?”白朗聞言愣住了,立刻去看祁斯年的表情,“你認(rèn)真的嗎?首席,你可別看我不會說德語就騙我?!?/br>
祁斯年的語氣有些無奈:“真的。她說這里的鴿子都是她的好朋友,謝謝你喂他們吃的。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再去問問她?”
白朗搖頭:“我才不要?!?/br>
他又看向廣場中間快樂的小女孩,她正蹲在地上輕柔撫摸鴿子的羽毛,可能是注意到了白朗的視線,沖著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白朗覺得沒來由的開心,又去看祁斯年放在身邊的玫瑰花:“這可是你說的,這花是我的了?!?/br>
祁斯年把花束拿起來放進(jìn)白朗手里:“是你的。”
白朗低頭,只見玫粉色的花瓣閃爍著晶瑩剔透的水珠,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爍明亮的光。
祁斯年告訴他:“這花叫茜茜公主,是奧地利人最喜歡的玫瑰花?!?/br>
白朗注意到周圍有女孩子舉起手機(jī)在偷偷拍自己,忍不住不好意思了,輕聲問他:“粉紅的,會不會有點那個啊?”
祁斯年笑了:“哪個?你知道的,我中文不好?!?/br>
“……”白朗不滿道,“沒覺得你中文不好?!?/br>
“不會。”祁斯年的眼神認(rèn)真而溫柔,“很配你。”
第14章 【14】萊恩山
他們在城區(qū)里耽擱了幾小時,過了正午,才終于沿著山路走到了車站。阿莫大師的家位于萊恩山的山腰,上下都得乘坐登山小火車。
這種紅色車廂的蒸汽小火車在整個阿爾卑斯區(qū)域十分常見。它只有兩節(jié)車廂,外觀保留著復(fù)古木質(zhì)設(shè)計,正前方一截深色火車頭,更像是年幼時動畫片里看到的可愛模樣。
見慣了線條流暢的高鐵,白朗難免覺得新鮮,他掏出手機(jī)拍了幾張照片,才跟在祁斯年身后一起走進(jìn)車廂。
車?yán)餂]幾個人,除了他們倆,就只剩坐在車廂后方的一對老夫婦。兩人點頭友好致意,緊接著遍在前排的位置上并排坐下,沒過多久,小火車發(fā)出一聲拖長的鳴聲,緩慢啟程。
“阿莫先生住在這里,不會覺得不方便嗎?”白朗問道。
“萊恩山是阿爾卑斯山脈的門戶,他喜歡這里的景色。藝術(shù)家們總有自己的靈感源泉。雖然不如住在大城市方便,但時間長了,也就習(xí)慣了這樣悠閑的生活?!逼钏鼓甑哪抗獬领o如水,“一會兒你就知道了?!?/br>
白朗想了想,還想再問,卻發(fā)現(xiàn)小火車很快離開站臺,駛?cè)肓艘黄帧?/br>
時值盛夏,烈日白光穿過茂密的綠樹,斑斕撒在車廂的地面上。紅色的小火車簡直就像鉆進(jìn)了一條遮天蔽日的隧道,樹木迅速向后方撤去,沒過多久,令人目眩的日光再次從窗外流淌進(jìn)來,照射在白朗的視野里。
他睜大眼睛,發(fā)出一聲驚嘆。
海拔已經(jīng)升高,如畫的景色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展現(xiàn)在白朗的面前。湛藍(lán)到?jīng)]有一絲雜色的天空、起伏不息的綿延雪山、大片綻放的綠色草原,以及美麗多情的清澈湖泊,都像是上天精心調(diào)配過,又溫柔降落于人間。
小火車的車速慢慢吞吞,十分應(yīng)景地發(fā)出兩聲拖長了的“嗚嗚”聲,炫耀一般。
陽光在遠(yuǎn)方的皚皚白雪之跳躍,好似在其中淬著金子,近處的山坡上還能看見奔跑的白色牛羊。
“太美了吧。”白朗喃喃道。
祁斯年垂下目光看著白朗臉上的表情,輕輕笑了一聲。他伸出手指在車窗上敲了幾下:“那里就是《音樂之聲》的取景地了?!?/br>
他指的地方在萊恩山的北側(cè),湖泊與雪山交匯的地方,那里有層疊鋪展的花田,從他們這里看起來,仿佛濃淡的顏料潑灑在草原的盡頭。
白朗一言不發(fā),祁斯年等了一會兒,問他:“怎么不說話了?”
白朗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老老實實地說:“因為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br>
祁斯年看著他說:“怎么,中文老師也有這樣的煩惱嗎?”
白朗有點不好意思地伸手撓了撓臉,耿直地回答:“其實我語文也沒有學(xué)得很好,畢竟小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練琴?!?/br>
他看到祁斯年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又忍不住說:“……但怎么說都肯定比你好,當(dāng)你老師還是綽綽有余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