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未來過這地方。

    那帶路的宮娥到了地方后便小心退下了，只說了句長公主在等著她。

    關(guān)靜姝還是照著先前的規(guī)矩，將云隱留在殿外，獨自一人進了殿。

    “靜姝來了？”長公主顯然等了有一會兒了，眼見她到，便從羅漢床上起身，親親熱熱地拉過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對面坐下，“今天日頭大，來的路上沒曬著吧？”說著還不忘囑咐澤夏趕緊讓人上茶消暑，“就煮前些日子陛下賜的滎陽紫筍，茶湯好看，味兒也香濃?！?/br>
    關(guān)靜姝知道滎陽紫筍是貢品，十分珍貴，尤其是今歲開春滎陽雨多，這滎陽紫筍也沒得多少。想著是陛下給長公主的，張口便要拒絕，說自己喝別的茶也好。

    長公主卻不等她開口便又說了句。

    “這滎陽紫筍解暑解暑是最好的，只消喝上幾口熱意便下去大半。只是有些寒涼，不可貪杯?！?/br>
    正說著，有內(nèi)侍從外抬了個大甕來，熟門熟路地放在了兩人前方不遠(yuǎn)處，接著便是兩個小宮娥手中舉著扇過去。

    直到那兩小宮娥對著大甕打扇，絲絲冷風(fēng)吹了過來，關(guān)靜姝才明白方才那是在做什么。

    “殿下近來愈發(fā)畏熱了。”她看著長公主說了句。

    “可不是?！遍L公主道，“若不然怎么叫你來這明義殿？后宮之中，除了長安殿，便是這明義殿離紫宸殿和內(nèi)侍省最近，離得近，自然哪兒都比本宮那錦安殿好。單說這甕中的大塊冰磚……”她指了指那甕，“都是從出地庫到運送來前后不到一刻鐘，若是在安陽殿，只怕冰到時都化了大半了?！?/br>
    長公主還說，這明義殿位置好，格局也合適，冬暖夏涼，最適合炎炎夏日在此品茶說話。

    關(guān)靜姝聽到這兒，才明白為何對方今日忽然在這兒見她。

    安陽長公主自小畏熱，這是宮內(nèi)都知道的事。身為對方閨中密友，關(guān)靜姝自然更清楚這點。她只是沒想到，不過二十余日不見，長公主便更加畏熱了，不僅挑了這冬暖夏涼的明義殿見面，還叫人盛了大塊冰磚來，就連和喝的茶都是消暑的滎陽紫筍。

    她只是說了句，“這明義殿的確奢華搶眼，叫人瞧了便忘不掉。”

    先前隨著那宮娥一路進來，這宮室亭臺樓閣，檐牙斗角，怪石嶙峋給關(guān)靜姝留下深刻印象。

    此刻又聽得長公主說起這地方冬暖夏涼，便不由地有些感慨。

    她以為這只是皇城中較為奢靡的一處宮室，但她不知道的是，這明義殿素來不普通。

    這地方并非接待所用，反而是正經(jīng)的嬪妃殿宇。且能入住此殿的嬪妃，身份都不一般。

    但長公主并未打算跟她說這些，反而看著正在飲茶的對方，笑著說了句，“如何，本宮沒騙你吧？現(xiàn)在是不是覺著身上暑熱散了不少？”

    關(guān)靜姝點點頭，應(yīng)了聲確實散了不少，長公主面上的笑愈發(fā)深了。

    兩人聊了小半刻，關(guān)靜姝因著那茶的味道好，便不由地多喝了幾口。原本長公主還惦記著叫她莫要貪杯，結(jié)果兩人說著說著便忘了這事，各自都喝了不少。

    好在這茶雖能消暑，但偶爾多喝些也不會有什么問題。

    正說著，關(guān)靜姝眼神落在左側(cè)不遠(yuǎn)處的一架巨型屏風(fēng)上。

    “怎么？”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長公主道，“怎么突然看起屏風(fēng)來了？”

    “這屏風(fēng)上的紋樣倒有些好看，先前也沒注意，眼下一瞧，到有些吸引人。”

    “你若是喜歡，過會兒離宮時帶走便是?！遍L公主似乎并不把這屏風(fēng)放在心上。

    關(guān)靜姝卻忙道：“殿下言重了，妾不過是覺著新奇多看了幾眼罷了，如此貴重的屏風(fēng)，怎能隨便帶走？”

    盡管并不知道那屏風(fēng)的來歷，可關(guān)靜姝也看得出來，那東西并不常見。那直足卷云紋的底架乃極稀少的沉木所制，而那屏風(fēng)上的繡作，雖隔得遠(yuǎn)了瞧得不真切，可卻像是北齊被稱為天下第一繡的胡繡娘的作品。單是這兩項加起來，那屏風(fēng)便不是凡品。長公主不在意要送她，她卻不敢輕易接了。

    眼見她拒絕，長公主還勸了她幾句，可關(guān)靜姝一直說自己無功不受祿，最終，長公主也只得作罷。

    “好吧好吧，你既不要便算了。只是不要一直盯著那屏風(fēng)了。”長公主強調(diào)，“本宮叫你入宮來說話的，你總看那屏風(fēng)算什么事？說給你又不要?！?/br>
    關(guān)靜姝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屏風(fēng)雖少見，但也不至于讓她如此好奇，可偏偏自己在注意到那屏風(fēng)后就不受控制了，總是不自覺地往那兒看去，仿佛那屏風(fēng)有什么極吸引她的東西一般。

    眼見得長公主如此說，她便忙收回視線。

    “殿下恕罪，妾并非有意……”

    “好了?！遍L公主徑直接過她的話頭，“本宮又沒生氣，不必如此緊張。”

    之后關(guān)靜姝果真不再盯著那屏風(fēng)瞧了。

    盡管心中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好奇，但也忍住了。

    長公主看著是真的叫她入宮說話的，兩人說著說著，對方問了不少關(guān)靜姝近來的事，還特意提了句。

    “前兩回派人去請了你兩回都沒請到，你說要陪夫君。怎么在你心中，我還比不上那靖遠(yuǎn)伯？”

    說這話時長公主明艷的面容上帶了一絲幽怨，若非兩人都女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醋那寧成業(yè)。

    她這樣玩笑的話倒把關(guān)靜姝逗笑了。

    “殿下說什么呢，阿業(yè)和您怎么能比？”

    “怎么不能比？”長公主不服氣，“你未出閣前咱倆無話不談，自打嫁了人就像是變了個性子似的，和本宮也漸漸疏遠(yuǎn)了。若非那靖遠(yuǎn)伯，你又怎會疏遠(yuǎn)本宮？”

    聽得她說疏遠(yuǎn)，關(guān)靜姝一怔，接著急急道。

    “殿下，妾并非有意疏遠(yuǎn)您，只是侯府事雜，有時精力不濟，殿下千萬莫要多想?！?/br>
    其實她成婚后性子確實變了不少，可她自己沒怎么覺著，但不怎么見面的長公主感受卻很深。

    眼見她如此說，長公主也不知要怎么接，只是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左側(cè)的屏風(fēng)，接著哼了句。

    “既如此，那本宮問你，若要你在本宮和那靖遠(yuǎn)伯兩者之間選，你選誰？”

    關(guān)靜姝滯了滯。

    “殿下？”

    “不管，本宮要聽你的選擇！”似乎并未意識到自己問的問題究竟有多奇怪，長公主還補了句，“本宮和你那夫君，誰在你心中更重要？”

    這下關(guān)靜姝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殿下，您是您，是妾幼時最好的密友。阿業(yè)是夫君，是妾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這怎么能比呢？”

    聽到相伴一生幾個字時，長公主指尖一頓，又瞥了眼屏風(fēng)處，但很快收回視線。

    “好吧，既然你提到了幼時，那本宮就勉強算了。不過……”她說著看向?qū)Ψ?，“本宮記得，你幼時可不止本宮一個玩伴。”

    “……殿下何意？”

    關(guān)靜姝確實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陛下??！”長公主敲了敲桌子，“本宮記得小時候你和陛下關(guān)系最好了，好些時候就連本宮都插不進去你倆的話題。那時候本宮還說，若是你能嫁入東宮，咱們?nèi)齻€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

    “殿下！”關(guān)靜姝再聽不下去，罕見地截斷了對方的話，“妾如今已嫁人，殿下莫要再說這種話了。”

    見她面色不好，長公主一頓。

    “生氣了？嗐，本宮就是隨口一說罷了，你別往心里去。”

    關(guān)靜姝卻只是緊了緊指尖，幾息后悶聲開口。

    “殿下皇家出身，自然知曉，有時候流言能殺人。兒時的情誼終歸是過去，如今妾已是都陽侯府的人，陛下也已位極九五，妾不敢高攀。況……”她說著頓了頓，接著方續(xù)道，“況妾與陛下之間清清白白，唯有些兒時的玩伴情誼罷了。妾還請殿下，日后莫要再提及這些話?！?/br>
    她似乎真的很不想和天子扯上什么關(guān)系，因此說的話又快又堅定。

    其實也正常，有時一句無心之言，落在有心人耳中便不一樣了。

    且這皇城素來沒秘密可言，今日之言若是傳了出去，天子與臣妻，怎么都不是好聽名聲。

    關(guān)靜姝自己便罷了，流言若是傳開來，少不得影響關(guān)府，屆時事便大了。

    長公主此時也想到了這點，正要說點什么打破僵局時，卻聽得一聲細(xì)微的響動傳來，引得兩人都是一頓。

    關(guān)靜姝反應(yīng)最快，第一時間聽出那響動是從屏風(fēng)后傳來的，便下意識轉(zhuǎn)過頭去。

    可還不待她多看兩眼，跟前就被人擋住。

    “才剛是本宮失言?！遍L公主站起身在她跟前，“原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誰想越說越遠(yuǎn)了?！彼f著喚了澤夏入殿，吩咐了對方去把東西拿來，接著才重新看向關(guān)靜姝，“先前便備了禮物要給你，眼下正好，算是剛給你的賠禮了?！?/br>
    關(guān)靜姝本也只是覺著對方的話不合適罷了，眼下聽得對方如此說，便忙道自己沒并未生氣，還說那賠禮自己受不起，無功不受祿云云。

    長公主這回卻并未聽她的，反而笑了笑。

    “這賠禮你肯定喜歡?！?/br>
    在等在澤夏回來期間，兩人又喝了不少那滎陽紫筍。原本關(guān)靜姝還不覺著有什么，可多喝了幾杯后，她漸漸感覺自己身上有些發(fā)冷起來，那隨著甕中冰塊被送來的涼風(fēng)更是加劇了她這種感覺。

    及至后來，她連手中的蓋碗都拿不住。

    眼見對方忽然放下了蓋碗，眉心也微微蹙起，長公主便問了句怎么。

    “你臉色不太好?！?/br>
    和先前剛進來的面色不同，眼下的關(guān)靜姝不知怎的，面容竟有些蒼白，就連原本紅潤的雙唇也開始逐漸泛白，光潔白皙的額間更是緩緩沁出細(xì)密的汗珠，瞧著狀態(tài)很不好。

    “靜姝？”長公主有些驚訝，忙喚了她一聲，卻沒能得到回應(yīng)。

    關(guān)靜姝只是皺著眉，低著頭，掌心壓在跟前的炕幾上，整個身子也有些坐不穩(wěn)般地晃了晃。

    “靜姝，靜姝你怎么了？”

    “……我?！焙冒肷魏螅坪醪怕犚娪腥私兴?，“我沒……”

    一句沒事還未說出口，她整個人便忽地閉上眼，接著直直往下栽去。

    長公主霎時睜大雙眼，正要伸手去接，卻已晚了一步。

    關(guān)靜姝整個人被猛地從屏風(fēng)后出來的人接住，緊緊抱在懷中。

    “陛下？！”長公主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就在她注意到關(guān)靜姝異常時，一直藏在屏風(fēng)后的天子便已隨時做好準(zhǔn)備要出來了。而幾乎是關(guān)靜姝話音落下的瞬間，對方便已經(jīng)急急繞過屏風(fēng)直奔此處而來。

    比起毫無準(zhǔn)備的長公主，天子反應(yīng)速度要快上不少。

    “叫尚藥局的人即刻來明義殿！”說完這句話后，天子小心地抱起懷中的人便往另一邊的寢殿走去。

    被留在身后的長公主看著殿內(nèi)那兩個原本打扇的宮娥，因為驚嚇而直直跪在地上，幽幽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

    站在屏風(fēng)后偷聽的陛下：嗚嗚嗚，我媳婦蝦仁豬心

    看到媳婦暈了的陛下：幸虧我跑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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