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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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么呢?”季憶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下車了?!?/br> 他從被掩藏于唇舌的回憶里回過神來,抬頭一看,“國博路”叁個大字在公交車前的屏幕前滾動。 從車站到家的路似乎比平時更加長。 越是離家近,季憶越緊張。 終于,在離家還有一個路口的時候,她拉著季年的手停下來,“你說外婆會發(fā)現(xiàn)嗎?” “不會?!奔灸暾f的信誓旦旦。 “為什么?” “我猜她更會關(guān)注,我為什么今天這么逃學(xué)回家,而且衣服還是濕了?!?/br> 季憶噗嗤一聲笑出來,給季年這種拋頭顱灑熱血勇于犧牲自我來掩護(hù)戰(zhàn)友的行為豎起一個大拇指。 楊錦華坐在的一樓玻璃柜的背后搖著竹扇,在遠(yuǎn)遠(yuǎn)看到兩姐弟從路口走過來的時候就撐著扶手有些艱難地坐起來。 果然如季年所預(yù)料的,她當(dāng)頭第一句話就問:“又逃學(xué)了?” 第二句話,季年替她問出來:“衣服也濕了?” 楊錦華又氣又想笑,“你少給我在這貧。你姐高叁,今天學(xué)校搞活動能早回家,這我是知道的。那我倒是問問你,你也高叁了?” “我也算是準(zhǔn)高叁了?!奔灸曜熵殹?/br> 楊錦華撐著椅子要站站起來,卻沒站起。 季憶走過去扶她起來,“外婆,還是去床上躺著吧?!?/br> “本來躺一早上好了,現(xiàn)在又被這小子氣得腰疼。”她走到季年面前,摸了一把他短袖,“干什么去了,這么濕?” “下午打球了?!?/br> 楊錦華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汗水能濕這么透? 季年找補了一句:“汗打濕了不舒服,我用學(xué)校的水管沖了涼?!彼嗣约旱囊路?,其實快干了。 楊錦華拍了拍他的后背:“快進(jìn)屋子去洗個熱水澡,別著涼了?!?/br> 說到底,還是心疼的。 季年進(jìn)了屋后,季憶幫楊謹(jǐn)華把搖椅拖進(jìn)屋子里。 “今天學(xué)校成人禮怎么樣?”楊謹(jǐn)華問。 季憶有些心虛,她打心底里不想對楊謹(jǐn)華撒謊,卻又說不出真話,只是含糊著回答:“挺好的?!?/br> 楊錦華眉頭一皺,季憶的性格和她年輕時很像,有想法,有自我,外表淡漠,內(nèi)心好強,不說假話,卻也不輕易說真話,想法和自我都埋在自己心里,挑在自己肩上。這種性格,有好處,可在年輕的時候,太過執(zhí)著于這種性格,也是要吃大虧的。 “阿憶。”楊錦華的聲音不是柔和的,常常帶著啞,像是年輕的時候說過太多話,聲帶被沙粒劃傷了一樣,但這種聲音也帶著故事,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歲月的沉淀,聽得人倍感親切。 季憶扶她到臥室,上樓梯的時候,木板承重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我很少和你說一些大道理,成年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但今天你也算是邁出了成年的第一步,那我也好為人師一回?!睏钪?jǐn)華坐在床沿上,季憶蹲下來幫她脫了鞋,把腿放上床。 “外婆,你說?!奔緫浶奶涌欤詾闂钪?jǐn)華看出了什么,卻沒想到楊謹(jǐn)華說—— “很多時候,作為女孩沒有的選擇權(quán),作為女人,同樣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是看著季憶的,但季憶總覺得她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透過自己,看到了她生命中的另外一個人 季憶心跳沉穩(wěn)下來,似是而非的點點頭,“想要的東西,要去爭取?!彼沁@樣理解的。 楊謹(jǐn)華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好孩子,你說對了一半,想要的東西,必然是要憑盡全力去爭取的。但還有一半,我想告訴你,對于很多女孩來說,他們沒有做出選擇,是因為她們不知道,自己可以選擇?!?/br> 季憶沒聽懂她的后半句話。 楊謹(jǐn)華說:“我們看到的、知道的僅僅局限于自我認(rèn)知,想象是具有欺騙性的。我知道你想離開江陵,想要看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世界,真的如你所想嗎?” 這句話,王安安也說過。 季憶問:“不試試怎么知道呢?” 楊謹(jǐn)華把靠在腰間的枕頭挪了挪,看著季憶,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她已經(jīng)很老了,但是這數(shù)十年在江陵的時光讓她幾乎忘記了這個事情,因為這里人事物幾乎沒有改變,都隨著時間緩慢前行,失去了參照標(biāo)準(zhǔn),她也忘記了自己的年齡。 但目光垂下來,她的手和季憶的手握著,像是一張褶皺的牛皮紙迭在平整無暇的卡紙上,強烈的對比代表著年歲的流淌。 楊謹(jǐn)華笑了。 季憶從小就崇拜地堅信,楊謹(jǐn)華是一個歷經(jīng)滄桑卻未被擊垮的堅毅女人。只不過布滿皺紋的額頭和下垂的雙頰給她增添了不少慈愛。 “那就把江陵當(dāng)作家鄉(xiāng)吧?!睏钪?jǐn)華說:“為你想要的,不要在乎旁人,拼勁全力去爭取,如果結(jié)果不盡人意或者一敗涂地,也不要灰心,永遠(yuǎn)記得重頭再來的勇氣誰都擁有?!?/br> 這段話每一個字都扎扎實實地落在季憶心里,她鼻頭有點酸,誠懇地點頭:“嗯。” 季憶關(guān)門離開后,楊謹(jǐn)華從抽屜里摸出一個小巧的貼盒。 她撥開上面的小鐵扣,只有一張黑白一頓照片安靜地躺在里面。 照片上的女人面容寧靜端詳,眉眼間和楊謹(jǐn)華有七分相似,仿佛是年輕的她。 楊謹(jǐn)華看著照片里的人,輕聲說:“思思,阿憶長大了。她像你的心思細(xì)膩,也像你的勇敢。就是和我們家的人一樣,不撞南墻不回頭。她想去外面的世界,我不忍心,但我也老了,在江陵生活了這十多年,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我鼓勵她去了,你不會怪我吧?” 照片里的人仍笑得安安靜靜,哪里會回答? 楊謹(jǐn)華合上蓋子,輕嘆一聲,將鐵盒還回抽屜,有一滴清淚從她的眼角劃過,落在手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