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6節(jié)
邊說邊親自拿起那護身符,交還徐思婉。 “說好的往事不再提,這便也是往事了,何來計較之說?”徐思婉美眸低垂,終于松開她的手,接過護身符恭順福身,“唐榆傷得重,還需盡快傳太醫(yī)來看看才好,臣妾先告退了?!?/br> 言畢她就往外退,明貴人方寸已亂,一時竟下意識地跟了兩步:“meimei慢走……”說罷倏然回神,猛定住腳,這才沒巴巴地親自恭送。 瑩貴嬪面上始終浮著淺淺的笑,見徐思婉前來要向她施禮告退,一哂:“既然無事,本宮也走了?!?/br> 說罷先徐思婉一步而行,徐思嫣見狀,自也與他們一道離開。艷蘭苑靜下來,和暖的夏風(fēng)拂過院中,卻讓明貴人覺得涼,沒由來地一個激靈。 . 三人一并而行,宮人們安靜地根在后頭。行出一段,先經(jīng)過了思嫣所住的敏秀居,思嫣就先告了退。徐思婉并不刻意提及相送,只繼續(xù)與瑩貴嬪往霜華宮宮門處走。 瑩貴嬪忽而笑了聲:“依本宮看,才人的心性比許多新宮嬪都強上不少,知道進退得宜,也知道如何不落人口實。不像明貴人……嘖,仗著一時的風(fēng)光就跋扈起來,鬧得滿宮皆知,現(xiàn)下縱使得了寵,對她看不上眼的人也總歸不少了?!?/br> 徐思婉原沒料到她會議起這些,聞言忖度一瞬,笑嘆:“娘娘謬贊了。明貴人性子再直、再不得旁人喜歡,可總歸陛下喜歡。既為天zigong嬪,能合圣意就是最緊要的了,不然縱有萬般好也都無濟于事?!?/br> 瑩貴嬪搖搖頭:“翻了一次牌子罷了,誰說陛下喜歡她?”繼而語中一頓,視線淡淡瞟過來,“雖說宮中萬事都在陛下一念之間,可到底是這么多人的地方,人脈關(guān)系皆是有用的。徐才人聰慧,很該為自己搏個出路,不然這些聰慧只放在這里給本宮和明貴人看,不可惜么?” 徐思婉頷首:“臣妾謝娘娘提點?!?/br> “留步吧。”瑩貴嬪不再讓她相送,擺一擺手,徑自在宮人們的服侍下離開。徐思婉依言駐足,目送她行了數(shù)步,就轉(zhuǎn)身回了賢肅閣。 回到賢肅閣,她便依方才所說著蘭薰去給明貴人送了見面禮,又命桂馥多拿了些銀兩去太醫(yī)院,為唐榆請個太醫(yī)來。 過了約莫一刻,二人先后回來復(fù)命,蘭薰道:“如娘子所料,送去的那些禮明貴人果然不放心。奴婢在院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聽了會兒,依稀聽見她讓人將東西盡數(shù)驗了一遍,驗完聽聞無誤卻還是吩咐丟了出去,一件都沒留?!?/br> 徐思婉抿笑不語,蘭薰不必她多言,低眼續(xù)道:“奴婢悄悄跟了一路,見他們將那些東西埋在了艷蘭苑外的一株樹下。埋得應(yīng)也不深,倘是‘無意間’讓灑掃的宮人瞧見,闔宮自然就都知道她還是對娘子心存芥蒂了。” 徐思婉笑音出喉:“去吧?!?/br> 蘭薰垂首告退,桂馥上前輕道:“太醫(yī)已來過了,唐榆傷得雖重,卻未及筋骨,太醫(yī)給他上了藥,又留了一些。奴婢也按娘子的吩咐額外使了銀子,與太醫(yī)買了兩盒愈創(chuàng)安膚膏來。” 愈創(chuàng)安膚膏,是時下最好的創(chuàng)傷藥。 徐思婉“嗯”了聲:“給我吧?!?/br> 桂馥應(yīng)聲,折回幾步外的矮柜邊,將兩盒藥膏一并拿來。徐思婉信手拿起,道了句“都不必跟著”,就徑自出了門,折往后院,去尋唐榆。 唐榆是賢肅閣的掌事,雖然徐思婉只是個才人,他的身份便也算不得多高,但也有一方自己的屋子。 杖刑過后不免體虛,徐思婉推門而入時他正伏在床上昏昏欲睡,聞得門響睜開眼睛,即要起身:“才人娘子……” “歇著吧?!毙焖纪褫p笑,回身闔上門,信步而入。 屋子正中有方木案,為硬木所制,上了紅漆,應(yīng)是素日用膳的桌子。眼下桌上擱了一只巴掌大的圓瓷盒,徐思婉行至桌前停住腳,拿起圓盒擰開,果然正是藥膏。 “這是太醫(yī)留的藥?”她問。 唐榆點點頭:“是?!?/br> “別用了?!彼龑⑺幐喾呕刈郎?,繼續(xù)踱至床邊,將手里的兩盒放到枕邊,“再換藥就用這個,好的快些?!?/br> 唐榆抬眸,目光落在盒蓋上貼著的藥名上,眼底陡然一顫。 “才人……”他倒吸冷氣,抬眸望著徐思婉,詫異難掩。 徐思婉淡笑,折回去坐回那硬木圓桌邊,側(cè)倚桌沿,姿態(tài)懶散:“何必這個反應(yīng)?又不是沒見過。兒時被先生打了手心,不都是靠它療傷,才能不耽誤功課?” 唐榆窒息,凝視徐思婉,眼中疑惑與震驚并生。 這樣的反應(yīng)恰如徐思婉所料,她幽幽笑著,輕輕嘖聲:“入宮前母親說要讓家里為我在宮里走動,指個得力的掌事宦官過來,我還不懂家里何來這樣的門路,想不到原來是你?!?/br> “你知道……”唐榆震驚得連聲音都發(fā)虛,困惑卻又比震驚更甚,“你如何知道?” 徐思婉低下眼簾,她自然知道。 她兒時有一位很疼她的兄長,叫秦恪。秦恪又有一名年紀相仿的伴讀,她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只隱隱記得他姓唐,父親也是她祖父的門生,秦府里的長輩們都喚他小唐。 那時兄長若來哄她玩,小唐常常也在。只是那時她太小了,早已記不清他長什么樣。 好在唐這個姓不大多見,能與秦家、徐家扯上關(guān)系的更寥寥無幾。徐思婉入宮那日見到他就留了意,后來見他性子清冷沉默,不似旁的宦官那樣善于討巧,結(jié)合著年紀一算心里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今日再看他受刑時死撐的樣子、回瑩貴嬪話時的不卑不亢,答案愈加清晰。 可這些過往她自不好坦誠相告,只一聲喟嘆:“世家出身卻淪落至此。這些年,你辛苦了。” 唐榆默然:“承蒙徐家伯父關(guān)照,日子不算太難。” 說罷他蹲了聲,咬了咬牙,又道:“厭勝之術(shù)害不了人,只會給自己惹麻煩,娘子莫要鋌而走險了?!?/br> 話音未落,徐思婉揚起一笑。 唐榆一怔,她明媚的笑顏像一道光,在他心中一照。又令他覺察出些許異樣,脫口而出地探問:“娘子原本另有打算?” “也說不上另有打算?!毙焖纪裥θ輸咳ト?,垂首輕輕搖頭,“那布包中的字條,一為護身、一為八字、一為詛咒,兩舊一新,字跡不同,折痕亦不相同。你將詛咒與八字一并毀去,便是如今這樣的結(jié)果,明貴人白惹一場鬧劇來看;你若只毀詛咒未顧上八字,我就說布包中原本就只有那兩張,明貴人在信口雌黃肆意栽贓;而若你根本沒將它拆開查看,以致三張盡被明貴人查出來……” 不及她說完,唐榆失笑:“兩舊一新,字跡又同,連折痕都不一樣。倘使都被搜去,娘子只需咬死詛咒那張自己并不知情,必是明貴人后添進去有意陷害。明貴人被禁足之事人盡皆知,旁人都會覺得明貴人必對娘子有恨,這話聽來便也很真。” “正是?!毙焖纪駶M意而笑。 唐榆想想,又問:“可若我將三張都吃了呢?” “你吃我的護身符做什么?”徐思婉大顯詫異,明眸真誠。 唐榆再度失笑,旋而搖頭:“也是?!?/br> 他謹慎之下雖拆開護身符查看過,但見確有一張只為保佑健康且出自京中有名的普善寺,便根本沒想過要一并毀去。 凝神半晌,他忽而又道:“可若我重刑之下招供了呢?” “那我的確會有些麻煩?!毙焖纪癯姓J得坦坦蕩蕩,“可物證已毀,也是口說無憑,我說你被明貴人收買,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只不過這般一來身上就有了疑點,日后的路會不好走。但若轉(zhuǎn)念想,你是我近前的人,倘使不能忠心于我后患無窮,能借這點事試出你的心思,便是自己吃點虧也值得?!?/br> 唐榆未料她會這般承認個中試探,心底震撼更甚,長聲吸氣:“娘子行事很有魄力,在下嘆服?!?/br> “什么嘆不嘆服的,雕蟲小技罷了。若沒有秦家那檔事,你多半已考取功名在朝為官,未必看得上這樣的伎倆。”她嬌聲笑笑,復(fù)又立起身,走回他床前。 但這回她蹲下來,下頜抵著床沿,像小姑娘認定朋友一樣,眉眼彎彎地望著他:“日后萬般好處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你看可好?” 唐榆與她對視,目不轉(zhuǎn)睛:“我已受徐伯父照拂多年,大恩難報。娘子有什么吩咐,直言便是,不必這樣費心思收買我?!?/br> “嘖?!毙焖纪癫粷M輕嘲,“我哪有收買的意思?你們這些仕子就是太傲氣,偏把好心當施舍?!?/br> 唐榆聞言沒有反駁,但笑意漫開,目光也柔和了些許:“那恭敬不如從命?!?/br> “這還差不多?!毙焖纪裥σ庋_,直達眼底。俄而收住,又多了幾分認真,“但我也確有件急事要求你幫忙,你若得空便幫我想想?!?/br> 她說得隨意平和,好似一切就該如此。心下卻知,唐榆約已多年不曾聽過有人這般與他說話了,苦澀之下必有動容。 果見唐榆面上的冷清慢慢釋開,連眼中也多了幾分明亮:“何事?” “你在尚食局,可有熟人么?”徐思婉歪著頭,掰著手指頭提要求,“一則要信得過的,二則最好家中缺錢、能為了銀子幫我辦事的?!?/br> 作者有話說: 唐榆:她好狠好可愛。 明貴人:到底哪兒可愛。 ====== 明天要晚上九點見了哈,再加更等上榜的時候我字數(shù)可能就有點尷尬了,大家理解一下 ====== 本章隨機100條評論送紅包,么么噠 第8章 端午 唐榆聞言沉吟半晌,搖頭:“尚食局沒有,尚服局倒有一位,叫清雨,是我當年剛被沒入宮中為奴時的舊識。她家中貧寒,父親早亡,家中日常開銷原就幾乎全靠她在宮中的月例支撐,可前兩年母親又患了病,每月都需花錢抓藥,她只得四處借債,我也借過她不少,現(xiàn)下恐怕已欠了不少錢?!?/br> “尚服局啊……”徐思婉托腮,思索片刻,一哂,“再過三日就是端午了,或許也用得上。” 語畢嫣然一笑:“你歇息吧,我將人叫來問問?!?/br> 說罷她就起身欲走,卻仿佛忽而想起什么,又定住腳,溫聲說:“倘使需要什么,著人來說一聲。若閑來無事想讀書,喊花晨給你取。” 唐榆再行怔住,眼底情緒莫名,沙啞道:“多謝娘子……” 徐思婉笑容不改,好似讓他讀書一事只是隨口一說,也并未察覺他的情緒。 離開唐榆的臥房,徐思婉就回到自己的房中,安然坐到茶榻上,神清氣爽地舒出口氣。 花晨將茶奉上,見她面色欣然,小心問道:“奴婢瞧明貴人似是覺察了什么,只怕要有所應(yīng)對,娘子多留些意?!?/br> “應(yīng)對?”徐思婉輕哂,緩緩搖頭,“她能應(yīng)對什么?無非是盡力找個人護她。我挑的又恰是她侍寢的第二日,她剛嘗了男女之間的那點好處,勢必將圣寵視作救命稻草,若想應(yīng)對,也不過是去紫宸殿大獻殷勤罷了?!?/br> 花晨遲疑道:“那娘子不怕她得寵?” “我這會兒正盼著她得寵?!毙焖纪褫p輕嘖聲,遂將唐榆適才提及的尚服局宮女清雨的事告知了花晨,吩咐她將清雨傳來說話。 花晨領(lǐng)命應(yīng)下,剛推出門,月夕又進屋來,笑說:“娘子,瑩貴嬪差人送了一籃水蜜桃來,說是陛下新賞的。奴婢瞧了瞧,個個色澤都好。” “我就知道是這個意思。”徐思婉臉上無甚驚喜,平淡吩咐她,“桂馥繡工好,你讓她辛苦一下,連夜幫我繡個帕子。別的不要,只繡一片李花。繡好尋一方好看的盒子裝上,明日一早就給瑩貴嬪送去?!?/br> 月夕凝神一想:“投桃報李?” 徐思婉低眉默認,月夕不免有些擔憂:“娘子,瑩貴嬪確是得寵新貴、風(fēng)頭正盛,可若論長寵不衰,還是玉妃更勝一籌。宮中又都說玉妃與瑩貴嬪素有不睦,娘子若要尋一位靠山,奴婢瞧著還是玉妃更可靠?!?/br> 徐思婉失笑:“這道理不錯,可這種事也得你情我愿才能成。況且人生在世,又哪里能事事盡善盡美了?玉妃長寵不衰人盡皆知,這會子只怕正門庭若市,輪不上我入她的眼。瑩貴嬪既有心賣個好,我何樂而不為?” “這倒也是……”月夕輕聲呢喃,遂不再勸,依言去與桂馥傳話。 當晚,不出徐思婉所料,明貴人果然抓住用膳的時辰去紫宸殿獻起了殷勤。明貴人生得原也貌美,身姿豐滿,姿容明艷,且又是昨夜剛侍寢過的新人,如此投懷送抱只怕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自然而然地被皇帝留下了。 事情合了預(yù)期,徐思婉大為欣慰。前來同用宵夜的徐思嫣聞言卻頗為不忿,恨恨地盯了眼艷蘭苑縮在的方向,輕聲啐道:“呸!那樣輕浮的性子,也配入九五之尊的眼?” 徐思婉左手執(zhí)著一卷醫(yī)書在讀,右手拈起一小塊綠豆糕小口吃著,聽到思嫣的氣話,不禁一笑,遂清清淡淡道:“六宮佳麗三千,你還想個個都能才德兼?zhèn)洳怀桑坑谀腥硕?,長得好看也就行了。況且大選三年一度,我若是陛下,也會肆無忌憚地趁著女兒家年輕嘗這一口。至于若性子不好、才學(xué)不夠,來日厭倦了自可踢到一旁,也不礙什么事。” “趁著女兒家年輕嘗這一口”——這話說得很是露骨,徐思嫣不由羞紅了臉,低聲埋怨了句:“jiejie說什么呢……” 轉(zhuǎn)而又還是難掩不忿:“我只是看不慣明貴人那副樣子,更怕她得了寵就更要變本加厲地欺負咱們。陛下也怪……即便只是看容貌身材,jiejie也是這一眾新宮嬪里最出挑的,陛下怎的偏生晾著jiejie看也不肯看一眼?” 言及此處她黛眉倏皺,更多的懊惱被激出來,嘆息著自責:“唉!也是我沒用,竟幫不上jiejie半分。等再過兩個月到了及笄的歲數(shù),我……我必要盡力才好?!?/br> 這及笄之后的“盡力”所為何事誰都清楚,思嫣沒說完臉就又紅透了。徐思婉神情復(fù)雜地覷她一眼,不得不塞一塊綠豆糕過去哄她:“好了,明貴人只是跋扈一些,又沒真?zhèn)蹅兪裁?,何就至于急成這樣?” 思嫣就著她的手吃了口糕,繼而自己接過去繼續(xù)吃,臉上卻還是帶著氣。徐思婉好言好語地又哄了她半天,才總算將她勸回去睡覺了。 待她離開,徐思婉的笑顏霎然冷下來。她無心再吃綠豆糕,書也放下,左手托著腮,右手閑閑撥弄著榻桌簽筒里的金簽子,心里幽幽一嘆:明貴人可千萬要爭點氣。 如今已是五月初二,離端午只有三天。明貴人若不爭氣,她的打算就不得不再推遲些。 可就如思嫣所說,明貴人性子不好、沒什么才學(xué)、腦子也不靈光,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