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19節(jié)
“都有……”徐思婉輕聲啜泣,“臣妾自認已足夠謹慎,一眼認出那張慶是從前在陶氏身邊當差的,從不敢重用。卻不料……不料阿凡也是陶氏的人,千算萬算也算不過人家的心思……” 說到末處,她一下子哭得更加厲害,皇帝心疼地摟住她,卻忍不住地想笑:“你看,朕早告訴過你,不懂得斬草除根是要后悔的?!?/br> 她一下子哭得更狠:“臣妾自幼被爹娘教導與人為善,說是……說是善有善報,卻為何是這樣的結果!”她哭聲洶洶,好像在尋覓安身之所,不自覺地伏到他肩上,雙臂緊緊將他抱住。 他反手將她也抱緊,含笑的聲音帶著讓人安心的意味:“好了好了,朕會給你做主,做到‘惡有惡報’?!?/br> 徐思婉仍自哭著,又好生抽噎了好幾聲,才從他懷中脫開,垂首抹了抹眼淚,遲疑不決地望著他問:“陛下可會將陶良使打入冷宮?” “冷宮?”皇帝失笑,“她行事如此惡毒,朕會賜死她?!?/br> 下一瞬,她被淚水沾濕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陛下……” “怎么?還狠不下心?”他凝神,復又含笑,“莫不是還在擔心給朕惹麻煩?放心,陶浦和是個明白人,陶家也素來家風嚴謹,若知女兒在宮中做下這等惡事,他也不會輕縱。” “臣妾確是擔心因一己之私傷了陛下與臣子的情分。”徐思婉聲音低低,頓了頓又說,“但……但也不全是?!?/br> 她本就淚眼迷蒙,說及此處神情里多了幾許小心,愈發(fā)楚楚可憐。 好似怕再發(fā)善心會引他不快,她踟躕了半晌才又抓住他的袖緣,終是鼓起勇氣幾許說下去:“陛下再容她一次好不好……只是、只是姑且留她一命。臣妾還是信善有善報的,不想將事情做絕?!?/br> 他看著她,眉宇微皺:“若她再讓你失望呢?” “不會的?!彼摽诙龅姆裾J,滿目的驚慌,就像不敢設想、更無力承擔那樣的后果。 但一瞬的恍惚之后她平靜下來,低頭輕道:“若……若真是那樣,臣妾日后事事都聽陛下的。陛下想要臣妾心狠,臣妾也都聽。但這回……”她貝齒輕咬薄唇,“陛下只當是……只當是先禮后兵吧。若她再不做惡事,我們自可各自安好。而若她仍舊冥頑不靈……陛下自可殺了她,卻也可與陶大人說明白,告訴陶大人臣妾與陛下都已極盡忍讓。這樣總歸是好的,多少免去些芥蒂。” “若不然……萬一陶大人真與陛下生了隙,以致?lián)某瘎眨兼阒荒茏载煹靡共荒苊铝?。?/br> 他原本因她的話而眉頭皺得愈深,多少生出厭煩,覺得她不分輕重。徐思婉將他的每一分情緒都收在眼中,但仍不疾不徐地說完了一切,直至末處她話鋒一轉,忽而讓他知道她的一切都是為了他。 她如此為他著想,他哪里還能怪她?只消方才有過一縷厭煩,他現(xiàn)下就要有加倍的愧疚。 言畢,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沉吟半晌,倏爾一嘆:“罷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你這樣費神?!毙磽P音一喚,“王敬忠,今晚就送陶氏去冷宮吧。免得她心生怨懟,又做出什么惡事來?!?/br> “謝陛下?!彼龁⒋捷p聲,同時已抬手攬住他的脖頸。夏日里衣料纖薄絲滑,這般一抬就向肩頭滑落,白皙的玉臂隨之露出。 他不經(jīng)意地一掃,笑意就在眼底漫開。邊吻著她邊俯身,一手護在她腰間,一手托在她腦后,小心地令她躺下。 “真拿你沒辦法。”他吻著她,說得模糊。她美艷的臉上眉目淺彎,盈盈水瞳飽含情愫:“臣妾只想陪伴陛下,不愿變成陛下的累贅,陛下別嫌臣妾多事才好?!?/br> 他不再多言,吻已滑至她的頸間,手摸向她的系帶,以動作回應了她的擔憂。徐思婉心下無聲一笑,便也不再費力多言,轉而迎合上他的熱情。 這一夜她有心做出了比往日更甚的溫柔,雖然溫柔必與激烈相悖,但她的順從姿態(tài)也恰到好處地將他哄得很好。 翌日天明時,她耳聞他已醒來,卻假作還在安睡,便感覺到他摟過來輕輕吻著她的眉心,手指摩挲她柔軟的頭發(fā),舉動間溫存無限。 她莞然而笑,紅菱般好看的薄唇勾出一縷美妙的弧度,好似在夢中也正享受他的好。他不由一聲低笑,溫熱的手掌撫過她的臉頰,繼而就聞腳步輕聲而至,該是宮人們進來服侍他起身了。 他輕聲道:“去廂房?!?/br> 四下里就又很快靜下來,宮人們低眉順眼地隨去廂房服侍他更衣。 徐思婉佯作不知,一味地閉目養(yǎng)神,直至聞得窗外嘈雜腳步揚長而去,她知他去上朝了,才睜開眼,揚音:“花晨!” 花晨領著宮女們應聲而入,秩序井然地服侍她起身。 徐思婉坐去妝臺前,目光從鏡中掃過,見進來服侍的恰是自己從家中帶來的四人,就安心道:“等一會兒用完膳,你們隨我去一趟冷宮。陶氏昨日傷得不清,我去給她送些藥,全了從前同住一宮的情分。” 四人相視一望,性子最值的月夕訝異分明:“她幾次三番的坑害娘子,娘子還去看她?依奴婢看,就該讓她那傷口害起病,活活疼死她,好教她知道什么叫善惡有報?!?/br> 花晨摒著笑,聞言也只繼續(xù)幫徐思婉梳著頭。桂馥原收拾著床榻,側首間正好掃見她的神情,即道:“娘子怕是有別的打算?” “是?!毙焖纪翊鬼?,“陶氏性子張狂,心也不善是真的??伤男挠嬊浦o多深,以這樣無色無味的好藥害人,我看不像是她能想出的主意,我得去問問她背后究竟是誰。” 月夕不解:“娘子合不交給宮正司審?她心中恨著娘子,只怕什么都不會說?!?/br> “交給宮正司審,也未必審得出什么?!辈槐匦焖纪耖_口,花晨已思索著搖頭,“倘使后頭是這回進宮的嬪妃也就罷了,若是哪位位高權重的娘娘,只怕勢力極大。娘子若將事情托付給宮正司,審不出實情也就罷了,若讓后頭那位察覺娘子生疑,不知又要做出什么事來?!?/br> 徐思婉靜靜聽著,眼中笑意一分分漫開,待她說完,抬眸從鏡子里望過去:“花晨近來很有長進?!?/br> 花晨臉上一紅,垂首謙虛:“奴婢盡力學著,只盼日后能多幫娘子些忙?!?/br> “不止幫我。這些謀劃,你們日后嫁了人也都是用得著的,平日多留些意沒壞處?!彼呎f邊從鏡中一掃,四人各自一怔,有些喜色、亦有些意外。 她不由一笑,又道:“做什么,早晚是要嫁人的,難不成在我身邊熬一輩子?來日只消我辦得到,必要為你們選個好夫家,做個揚眉吐氣的官家夫人去?!?/br> “謝娘子!”四人不約而同地福身謝恩,徐思婉莞爾垂眸,無聲地吁了口氣。 身在深宮,她對誰也無法信到極處,只能期盼自己身邊的親近之人莫要讓她心寒,不論是為了她還是為了她們自己的前程。 若不然…… 若不然就是逼她手上沾自己人的血。 梳妝妥帖之后,徐思婉安心用了早膳。早膳后又再理了理妝容,著意挑了一襲極盡華貴的孔雀藍色細綢齊胸襦裙來穿。外頭大袖衫白底染水藍紋,搭在孔雀藍之外平添幾許清淡。 這件衣裳,她是專門讓花晨去尚服局挑了料子做的,與陶氏風光之時所穿的一件異曲同工,現(xiàn)下讓陶氏見了,必會心情“很好”。 臨出門時,她行至茶榻前,摸過那盛滿金簽子的竹筒,摸出一根,簪在髻上。 片刻之后,步輦自霜華宮宮門處為始,朝冷宮而去。 大魏朝的冷宮位于后宮最北側的偏僻處,原也不是冷宮,只是一處尋常宮殿。后來這宮殿因過于偏僻,空置不用得久了,變得年久失修,慢慢成了讓廢妃居住的地方。 現(xiàn)下算起來,里面大概還有些先帝的廢妃住著。當今圣上的妃嬪,陶氏算是頭一個進去的。 為著安全起見,徐思婉幾乎將拈玫閣的人盡數(shù)帶了出去,只留下晴眉與嵐煙守著院子。到了冷宮,她留小哲子守在宮門口,再往里去也每隔一段留一個人。 直至到了陶氏所住的院子,領路的宮人停了腳,徐思婉示意花晨給了賞錢便任由他退下,又命花晨也守在院門外,徑自步入院中,直奔那間勉強還看得過眼的正屋。 年久失修的屋子門窗破敗,紅漆斑駁。徐思婉信手推門,門聲吱呀一響,極為刺耳。 伏在床上的陶氏自昨日受了刑后未經(jīng)任何醫(yī)治,眼下高燒不退,整個人氣若游絲。 門響聲將她驚醒過來,她猛地睜眼,視線模糊了半晌,才看清幾步遠的地方有一抹刺目的藍。 “你……是你……”陶氏強撐起身,立時疼得冷汗直冒,仍舊恨恨道,“你來做什么!我已是這副樣子,你還要來看我笑話么!” “呵——”徐思婉笑音出喉,輕蔑之至,“事到如今還能這樣高看自己,陶jiejie真是本性難移。嘖嘖,jiejie現(xiàn)在哪有值得我看的笑話?” 陶氏神思一緊,更生提防:“那你來做什么?” “兩件事?!毙焖纪裼圃盏仵庀驂叺陌?,拉開抽屜隨意打量,口吻隨著動作愈發(fā)的慢條斯理,“第一件,問問jiejie這樣害我是受何人支使?!?/br> 作者有話說: swan:試圖對皇帝開展一場pua - 開v三更完成,感謝大家支持正版 but……這章零點更的,下一章如果是明天晚上九點,感覺太久了,要過四十多個小時 所以今晚九點多更一章吧,這樣感覺比較開心 - so,晚上九點見哦! 下一章更出來之前的所有本章評論都送紅包,么么噠 第24章 首殺 陶采昔緊咬牙關, 一聲輕笑:“沒人支使我?!?/br> 徐思婉露出訝色:“命都快沒了,jiejie倒還挺講義氣?” 卻見陶采昔別過頭, 冷淡地朝向墻壁:“你愛信不信?!闭f著她頓了頓, 又笑起來,笑得譏嘲,“你該不會覺得你在宮中風評很好吧?風頭這樣盛, 想要你命的人恐怕多了去了,我想殺你又有什么稀奇?” 徐思婉拉開第二個抽屜,終于尋到一把短刀,拿在手中把玩著, 坐到桌邊木椅旁:“宮里的人這么多, jiejie難道覺得沒了我,自己就能寵冠六宮?” “自然不是?!碧詹晌籼裘? “我只是嫌你礙眼罷了。呵……若不是阿凡太過大意以致被吳充華撞破, 你不知哪天就死得不明不白了!”她狠狠切齒,“不過也不妨……除了我給他的那藥, 你不是還被下了砒|霜么?實話告訴你,那砒|霜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瞧瞧吧,想要你命的人多多啊!我先走一步,就在天上瞧著你哪天喪命!” “嘖嘖?!毙焖纪駠K聲, 笑意漫開, 水眸被笑意牽動地更明亮了。人但凡雙眸明亮就多了幾分天真, 她說話時的輕快口吻也與這份天真極為相宜,“那我也實話告訴jiejie吧——那砒|霜是我自己下的,阿凡也并非因為自己大意才被吳充華撞破?!?/br> 陶采昔瞳孔驟縮:“你……” 她轉回臉緊盯向徐思婉, 因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心底的恐懼油然而生。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合上這樣的話, 更詭異得讓人毛骨悚然。 好幾息里,她僵在那兒動彈不得,就好像處于天敵面前的獵物,嚇得四肢百骸都發(fā)了木。 她因而也沒注意到徐思婉手里多了把短刀,在她的注視下,短刀被悠哉地拔出,她怡然自得地欣賞著刀刃上的寒光:“對不住,是我先布的局。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想宮中既然有人恨我,勢必要找些機會下手,所以添人時才特意選了在你身邊當過差的張慶和阿凡。他們兩個原就身份一高一低,我再有意轉換他們的地位,只消有一方私心滋生,就正可被人利用。哈哈,想要我命的人,怎么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可被人利用的那一方,才是我的餌?!彼倘欢Γ雌鸬募t唇像被鮮血染就的,“他們兩個我都一早就著人盯著了。阿凡入了局,我也早就清楚,那一劑砒|霜不過是做給他看的。有了那劑砒|霜,他才會覺得我的心思已然分散,我又將審案的差事專門交給了他,他一邊被捧得愈發(fā)忘乎所以、放松了警惕,一邊又因審案心力交瘁,疲累之下更不免大意?!?/br> 陶采昔驟然打了個寒噤,她緊盯著徐思婉,恍惚覺得在面對一個妖怪,驚得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所以啊?!毙焖纪裾酒鹕?,一步步踱向床榻。陶采昔終于遲鈍地注意到她手里的刀,拼力想往后躲,卻因重傷無力挪動。 離得夠近,徐思婉左手一把攥住她的發(fā)髻,刀刃抵至咽喉,陶采昔杏眸圓睜:“你做什么!” “jiejie什么都知道了,若還不肯告訴我幕后主使,我可就只能殺jiejie滅口了?!彼Z調柔媚,縈繞于耳,如一條婀娜毒蛇在低聲細語。 陶采昔竭力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時顧不上身上的疼,額頭驀然滲出一層細汗:“沒有人……真的沒有人!若你心中有恨,又知道有那無色無味的好藥,你可會不用?!” 徐思婉瞇眼:“那藥是你本來就知道的?” “不是……”陶采昔脫口而出,怔忪一瞬,即道,“是我身邊的柳絮,她……她無意中提起來……” 嘖,被人當槍使都不知道,真是個傻子。 只可惜,柳絮已經(jīng)死了。 徐思婉眼中那抹妖邪的笑意盡退,成倍的冷意覆上來。陶采昔不寒而栗,拼盡全力想制住她的手,可她太過虛弱,徐思婉冷冷地直起身,她的手就脫力地松開了。 緊隨而至的,是短刀出鞘的聲音輕輕一響。 “不……”陶采昔恐懼得雙眸空洞,連連搖頭,“你……你不能殺我的,陛下沒想殺我!我爹……我爹是兵部尚書……你若敢……” “jiejie放心?!毙焖纪裥钠綒夂偷匦蕾p著她的每一分驚懼,“你能多活一日,是因我為你求了情,你爹感激我還來不及。至于你這個做女兒的冥頑不靈又不爭氣,與我有什么關系?到了九泉之下,你可要記得護佑你爹仕途平順、步步高升,我日后還有事要求他幫忙呢?!?/br> 陶采昔一味地只搖頭,已然無暇思量她話中的意味,只恨自己身負重傷,逃無可逃。 徐思婉嬌笑一聲:“至于陛下,他如何會怪我?” . 陶氏所住的院子外,花晨規(guī)規(guī)矩矩地候立著。眼見有位冷宮的宦官走近,她掃了眼院子里,忙迎上去,借著搭話阻住了他的去路:“公公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