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以前，她是不怕自己的人跟了倩貴嬪的，可現(xiàn)下倩貴嬪的位份反壓了她一頭，她又失了權(quán)勢，事情就難說了。

    如此一來，自然是與倩貴嬪結(jié)了怨的才用著踏實。林嬪當(dāng)即就命吳述禮將孫氏尋了來，著人備了好茶，靜等一見。

    吳述禮去得很快，過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孫氏就到了橘合館。臥房門口的宮女揭開珠簾，孫氏微微頷著首步入房門，林嬪甫一定睛，就已怔住。

    她果真是沉魚落雁之姿，膚如凝脂，眉如遠(yuǎn)山。整個人都像一尊精雕細(xì)琢的白瓷俑，清麗卻不庸俗。

    林嬪愣神的工夫，孫氏在她面前拜下去，她忙回神，道了聲“快起來”。

    孫氏邊起身邊微微抬了抬眼，一雙杏仁眼明亮清澈，望著她，怯生生道：“不知娘子召奴婢前來，有什么吩咐。”

    “姑娘坐。”林嬪強忍著一直以來對教坊的厭惡，薄唇勾起一弧溫和地笑。一旁的宮女聞言就上前為孫氏添了一張繡墩，孫氏低著頭坐下，林嬪悠然又道，“我聽說，倩貴嬪前些日子見了你，最后卻不歡而散，為何？”

    孫氏聞言眼眶一紅，聲音就哽咽起來：“奴婢知道貴嬪娘娘傳奴婢去的用意，便順著娘娘的心意說……說自己會盡心侍奉陛下，不論來日位份如何，都會一輩子記得娘娘的恩典?！?/br>
    林嬪蹙眉：“這不是挺好？”

    孫氏苦笑，嗓音變得沙?。骸翱少F嬪娘娘卻勃然大怒……說奴婢、說奴婢異想天開，這樣卑賤的身份竟還敢奢求位份，讓奴婢乖乖留在她身邊，她保奴婢一輩子吃穿不愁……”

    林嬪眉心一跳：“她的意思是，要你無名無分地在她身邊待著？”

    孫氏點頭，眼淚漣漣而下：“可這怎么使得……奴婢便是再賤，也不能這樣沒名沒分地一輩子??！況且、況且若是那樣……只怕連命也保不住，奴婢只好求她開恩，求她在事成后準(zhǔn)奴婢有個名分，哪怕只是個末等少使的位子也好……她卻執(zhí)意不肯，說奴婢不懂安守本分，將奴婢斥走了?！?/br>
    林嬪深吸了一口氣。

    這樣的事在后宮本也是有的。嬪妃們怕自己籠絡(luò)不住皇帝，從教坊亦或?qū)m女之中尋些美人來侍君，卻不肯給個位份。這樣的事本不合規(guī)矩，但以她們的出身，皇帝大多也是不在乎的，還是宮中的正經(jīng)妃嬪更為緊要，自也不必為她們這樣供人取樂的人堅持什么。

    可她倒沒想到，倩貴嬪竟也能干出這樣的事來。轉(zhuǎn)念又覺也不稀奇，從先前的幾次過招，她已可知倩貴嬪是個狠角色，什么樣的手腕都使得出來。

    只可惜，這回只怕狠錯了地方。

    林嬪嫣然一笑：“可憐見的，莫哭，你好好跟著我，陛下要給你什么位份我都不攔著。另外……”她狀似無意地瞟了眼孫氏，“你家中還有何人？我?guī)湍沭B(yǎng)著，你好好為我做事，我保他們榮華富貴?！?/br>
    她說罷無聲屏息，暗想此人身在教坊，十之八九是家中落了罪的。若家中親眷皆已因罪亡故，此人無依無靠便也不好拿捏，她還是換個人用為好。

    卻不料孫氏面上驀地露出驚喜，抹了抹淚，一下子跪下去：“奴婢、奴婢爹娘獲罪，是被宮外的姨姨父姨母養(yǎng)大的?？珊髞硪棠敢采」嗜?，姨夫也身子不好，奴婢俸祿微薄，也幫襯不了多少，娘子若能……”

    “好了?！绷謰宀淮f完，就點了頭，“小事一樁，我明日就差人給你家送錢去，再挑幾個仆婢侍奉你姨父，你就放心吧?！?/br>
    “謝娘子！”孫氏連連叩首，叩得地上直響。林嬪笑睇了眼近前的宮女，那宮女忙去攙扶，林嬪和顏悅色地又道：“快去歇著吧，待我安排一二，過幾日就送你去圍場。陛下前去圍獵只帶了瑩婕妤與倩貴嬪二人，正是新人出頭的好時候，以你的姿色，十拿九穩(wěn)?！?/br>
    “奴婢明白了?！睂O氏深深一福，口道告退。林嬪喚來身邊掌事的紅翡親自送她出去，徑自靠向軟枕，長長地吁了口氣。

    真苦啊。

    現(xiàn)如今，她竟也需要用這樣的法子博寵了。

    這都是拜徐思婉所賜。

    待得來日翻身，她必要徐氏百倍償還。

    .

    圍場。

    朝臣們終于盡數(shù)告退時天色已然全黑，徐思婉總算入了帳，皇帝也是此時才得以傳膳。

    徐思婉步入內(nèi)帳就見他仰在膳桌前的椅子上，面上盡是疲乏。那瓶不當(dāng)出現(xiàn)在膳桌上的桂花被擺在了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看得她不由一笑：“陛下這是餓得狠了，等不及宮人傳膳，就要吃花了不成？”

    他聞言嗤笑一聲，定睛看向她：“你來了。”說著就向她伸出手，她乖順地走過去，繞到他背后，俯身攬住他：“臣妾聽聞陛下今日收獲不少，可有什么是要賞臣妾的？”

    嬌軟的語聲合著溫?zé)岬臍庀⑸υ诙?，直令齊軒不自禁地避了避。

    他轉(zhuǎn)而又笑了聲：“哪有你這樣討賞的，半分不知矜持?！毖援吽挚圩∷氖滞螅瑢⑺揭慌?，示意她坐，“先用膳，用完膳朕帶你好好看看。有幾張白狐皮是極好的，朕看比你冬日那件斗篷的料子要強上一些，回頭拿去給你做件新的?！?/br>
    “謝陛下?！毙焖纪裥σ馓鹛?，他思索著，又說：“除此之外，還有車騎將軍獻(xiàn)上的鹿皮、御前侍衛(wèi)們合力獵下的熊皮、宣國公府送來的大雁，你若喜歡，便都……”

    她美目一轉(zhuǎn)，打斷了他的話：“宣國公府的東西，臣妾可不要，免得又惹出非議來。”

    他好似怔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個中緣故，不禁失笑，哄她說：“不必理會那些閑言碎語，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和這些獵物有什么相干？”

    她仍是一副不忿的模樣，望著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的神情。

    他眼中果真已沒有分毫的戒備，可見是在幾次過招之后總算信了她，亦將那些舊事看開了。

    他還續(xù)言說：“況且那些獵物皆是他們獻(xiàn)來給朕的，朕自然愛賞誰賞誰。你若不高興聽這些，只當(dāng)朕沒提過宣國公府，一會兒朕讓人將今日的獵物列個單子，你照著單子挑便是?！?/br>
    她這才神情松動，低著頭銜起笑來：“這樣好。臣妾聽說，大雁滋味也是甚美的……”

    “哈哈哈哈哈?！彼Τ雎?，笑音十分開懷，手指在她鼻尖上一刮，打趣她說：“何時變得這樣饞？明日便讓御膳房燉個湯給你送去，讓你嘗嘗鮮?！?/br>
    氣氛便這樣松快下來，待晚膳呈上，野味在其中占了半壁江山。

    徐思婉平素不大吃這些東西，忽而吃起來倒覺得有趣。其中以一道烤鹿rou味道最好，又鮮又嫩，只是無奈鹿rou太過上火，她淺嘗了兩口就不敢再吃了，心念一動，反勸他多吃了些。

    是以當(dāng)晚她自然留宿在了主帳中，營帳不及宮中殿閣那邊講究，動靜若鬧得太大外頭就能聽見，她只得緊緊咬住朱唇，不肯發(fā)出半點聲音。這副樣子若在旁的嬪妃身上，大抵也不新鮮，在她身上倒是頭一回見。

    他于是反倒更有了興致，一次次有意地捉弄她，惹得她最后直將嘴唇咬出血來。

    次日清晨，他們醒得都早了些。徐思婉想著夜里的事，瞪一瞪他就翻過身，不肯理睬。他銜笑將她圈住，抵在她身后輕聲說：“你啊，朕有時真不知該怎么疼你才好?！?/br>
    她嬌嗔地哼了聲，意有所指道：“夫君就算不知該怎么疼人，也該知道‘疼人’不當(dāng)是‘將人弄疼’的。”

    他低低一笑，心神莫名被她這句話撩動，竟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又來了一回。外頭天色已亮，此時做這樣的事情本不恰當(dāng)，可她自然還是依了，讓他痛快了一場。

    了事后他就起了床，收拾停當(dāng)照例出去圍獵。當(dāng)晚他獨自睡在了主帳里，翌日召幸了瑩婕妤。再往后的幾日，他卻都沒再召幸嬪妃了，只是日日都有賞賜送到二人帳中，大多是些已讓宮人收拾好的皮子。

    徐思婉與瑩婕妤閑來無事，就將這些皮子堆在一起挑，相互換一換各自喜歡的，也選些賞給身邊要緊的宮人。

    這般一連過了七八天，徐思婉聽到消息，大軍已然拔營，幾位將領(lǐng)在圍場拜別天子，喝了踐行酒，已率軍前往邊關(guān)。

    如此一來，圍場的圍獵雖然還要再持續(xù)些時日，但將領(lǐng)們已走，那種大戰(zhàn)前夕劍拔弩張的氛圍就少了大半，眾人都不由自主地松快下來，交談間都多了笑意。

    已一連心神緊繃數(shù)日的皇帝也終于輕松了些，傍晚閑來無事，就帶著徐思婉同去騎馬。徐思婉進宮之前本也騎過幾次馬，雖說不上騎術(shù)多么精湛，卻也可勉勉強強稱得上一聲“會騎”。但在這樣的時候，她自是沒提出要自己去騎，而是與他同乘，任由他在身后攬著她，悠哉哉地馭著馬兒在傍晚的清風(fēng)間散步。

    這樣的相處，很像一雙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侶。徐思婉便向后仰了仰，銜著笑倚靠向他的胸膛，仰起頭來看他，像極了一只脾氣很好的貓兒，甜甜地往人懷里蹭。

    于是他雖雙手馭著馬，猶是抽神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她一下笑意更濃，美眸彎成兩道月牙，毫不客氣地要求：“再親一下?！?/br>
    齊軒語調(diào)上揚：“嗯？”

    “再親一下。”她執(zhí)拗道。

    他不覺一笑，再度俯首，一吻深深地落在她的眉間。

    她滿意地閉上眼睛：“臣妾恨不得就在這馬背上待一輩子?！?/br>
    他看著她：“怎么說？”

    她笑吟吟地在他懷里蹭：“只有臣妾和夫君兩個人。”

    他失笑，目光在她面上凝住，語氣有些復(fù)雜：“鮮少聽你說這樣的話?！?/br>
    她睜開眼，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他的臉：“陛下是明君，臣妾在宮中愿做個賢妃輔佐陛下。但現(xiàn)下這一會兒，臣妾想當(dāng)個妒婦，就這一會兒，好不好？”

    他笑而不答，馭著馬轉(zhuǎn)了道彎，緩緩?fù)Ｔ谝恢旮叽蟮你y杏樹下。

    正值深秋，銀杏樹的樹葉已落了一半，但尚未落下的葉子依舊金黃璀璨。他抱她下馬，在樹下安坐下來，忽地輕言：“朕更喜歡你當(dāng)個妒婦。”

    她詫異地看著他：“陛下可別胡說?！?/br>
    “這是實話，只說給你聽。”他伸手圈住她的肩頭，又道，“朕已下旨為你修葺霜華宮正殿，等修好，你就搬進去。還有冊封禮……雖說戰(zhàn)事在即，冊封之事理應(yīng)從簡，旁人便都罷了，但你是晉封主位，朕日后還是要為你補上一場。”

    她依偎在他的懷里，只靜靜地聽。他慣是會說情話的，哄起人來最是用心。

    若他真能這樣一心一意地哄她，她倒也不是完全不感動，或許也能退讓一步，最后讓他死得舒服一些。

    然而事實卻是，他次日便召見了一個琵琶樂伎。

    “騎馬時聽到曲聲悠揚，走近一看竟是傾國之色，真是好一出偶遇?！爆撴兼ヂ犅劥耸潞?，坐在帳中悠悠品評道。

    接著，就聽主帳中的琵琶聲響了大半日。到了晚上琵琶聲停了，人卻自然是沒有出來。

    翌日清晨，御前傳下旨意，冊封教坊司樂伎孫氏為末等的少使。

    “這下回宮又有大熱鬧看了。”瑩婕妤聽聞旨意后樂不可支。

    數(shù)步外的帳中，徐思婉坐在桌邊，正安靜地沏茶。唐榆步入內(nèi)帳將圣旨說給她聽，她抬了抬眼簾：“圣旨里可說她回宮后住在哪兒了？”

    “沒有。”唐榆搖頭，“只是個少使，回宮后由尚宮局安排便是，最多由皇后隨意指個地方，不至于讓陛下費心?！?/br>
    “也是。”徐思婉抿唇。

    話音剛落，小林子挑簾而入，躬身稟道：“娘娘，孫少使求見。說是自己剛得封，要來向您問個安?！?/br>
    徐思婉聽得一笑，黛眉輕輕挑起：“這就開始了？”

    小林子不好接這話，徑自垂眸不言，徐思婉想了想，問他：“她可去見過瑩jiejie了？”

    小林子躬身道：“下奴瞧著，她是從婕妤娘娘的方向過來的。”

    “嘖，瑩jiejie性子直……我倒摸不清她會怎么辦了。這樣吧，你去請孫少使稍候，讓寧兒先趕去問問瑩jiejie她見沒見，問了速來回我?！?/br>
    “諾?！毙×肿討?yīng)聲，疾步退出內(nèi)帳。徐思婉安然飲著茶，只過了小半刻，寧兒就一路小跑著回來了。

    “貴嬪娘娘?！彼蚝熑雰?nèi)，匆匆一福，顧忌孫少使就在外帳坐著，便行至徐思婉跟前才小聲稟話，“奴婢去問了，婕妤娘娘說她沒見，只請少使在外喝了盞茶，另外賞了些東西賀她。奴婢還與婕妤娘娘討了份行賞的單子……”她邊說邊從袖中摸出一頁紙，雙手奉與徐思婉。

    第68章 少使

    徐思婉看得一笑：“好丫頭, 越來越會做事。瑩jiejie也是個聰明的，性子直卻從不犯傻?！?/br>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松。

    新宮嬪晉封, 理當(dāng)先向皇后問安, 然后才是底下的主位們。孫少使這會兒來拜見她們，要么是思慮不夠周全，要么便是別有用心。

    是以小林子一進來稟話, 她就想推了不見，轉(zhuǎn)念卻想起還有個瑩婕妤。

    瑩婕妤的位份比她高，若瑩婕妤已然見了人，她推了不見便也不合適, 這才讓寧兒跑去問了一趟。

    而寧兒不止問了, 還討了禮單，端是怕她行賞行得不合適。雖則這樣的分寸最易拿捏, 寧兒的擔(dān)憂有些多余, 可這細(xì)巧的心思總是好的。

    徐思婉就將花晨指了出去，讓她直言告訴孫少使, 她尚未向皇后問過安，不宜這樣來拜見主位宮嬪。至于賀她的賞賜，徐思婉自也大大方方地備了一份，讓花晨一并給她送去。

    孫少使見狀自不好說什么, 只得謝恩告退。

    .

    京城皇宮。

    霜華宮拈玫閣。

    楚舒月自夏日里挨了一頓板子, 就一直在床上將養(yǎng)著, 直至中秋前后前才勉強能下床?？珊髞聿恢醯模@傷勢又反復(fù)起來，時而有新的潰爛, 惹得她一陣陣地發(fā)燒, 幾度反復(fù)之后, 剛養(yǎng)回來的氣色就又盡數(shù)毀了，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