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奪鳳印 第76節(jié)
徐思婉松了口氣,笑說:“這就好。說來太后也真是愛念經(jīng)的主兒,我這些日子在她身邊侍奉,得空時抄上一抄,她也總愛拿過去看看,我都怕我那筆字落在她老人家眼里丟人?!?/br> 蘇歡顏嗤笑:“娘娘過謙了。娘娘的字臣妾見過,簪花小楷寫得娟秀又不失大氣,太后必定喜歡?!?/br> 氣氛松弛下來,三人不好在佛前多加說笑,便結(jié)伴出殿。 然不及走到殿門處,就聞一聲響亮的耳光聲震響,又聞女子呵斥:“你莫要給臉不要臉!” 徐思婉猛地抬眼,目光所及之處,只見適才那位鄭氏正疾言厲色的模樣,挨了一耳光的恰是楚舒月。 她這大半載來磨難雖多,卻也不曾受過這等被當面掌摑的羞辱,不由牙關(guān)緊咬,雖是強忍著不發(fā)作,眼中卻恨意橫生。 鄭氏卻毫無收斂之意:“看什么看?跪下!” 楚舒月不甘:“你如今的位份也不過略高我一品,要我……” 不待她說完,鄭氏的手即起即落,竟又一記耳光打了下去。 “住手!”徐思婉急喝,幾步走出殿門,擋在二人之間。 鄭氏低眼福身,她冷然睇了鄭氏:“怎么回事?” “娘娘容稟?!编嵤厦嫔弦膊粦郑曋?,不緊不慢道,“臣妾這幾日為太后抄經(jīng)抄得疲累,身邊能用的宮女又不多,就想請楚少使幫一幫忙,去臣妾那里研研墨罷了,誰知她竟不肯?!?/br> 說著她的目光從徐思婉身側(cè)劃過去,凌凌地睇在楚舒月面上:“想是娘娘待人寬和,以致楚少使對自己現(xiàn)下這半主半仆的身份還沒什么數(shù)。臣妾實在看不慣她這樣目無宮規(guī),不得不出手管教。” 徐思婉聽罷,回首看了看楚舒月。楚舒月察覺她的目光,摒了口氣,強忍著情緒屈膝跪地:“臣妾再是半主半仆的身份,也是陛下下旨遷去拈玫閣服侍貴嬪娘娘的,何曾輪得到鄭經(jīng)娥調(diào)遣?” 鄭氏聞言眉心一跳:“賤婢!”說著就又要揚手,唐榆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鄭氏一驚,“你做什么!” 唐榆淡睇她一眼,旋即狠狠松手,鄭氏不由向后一跌,所幸被宮女扶住了,終不敢再造次。 徐思婉上前半步:“你位份是高一些,是宮里的正經(jīng)主子,可她的話也沒說錯。漫說她也還算個妃嬪,就是本宮身邊一個打雜的宮女,也輪不到你吆來喝去。如今你差遣不成就動手打人,前不顧姐妹情分,后不顧禮數(shù)得體,若鬧到皇后娘娘跟前,也未見得就是楚少使錯處更多?!?/br> 鄭氏聽言臉色微微泛白,多少有些訕訕,卻也不見太多懼意。 聽罷她向徐思婉一福:“臣妾還道娘娘也知她不是什么好東西,想幫娘娘出口惡氣呢。誰知娘娘也這樣不分是非,仔細一腔好意喂了狗,來日再為她所害!” 徐思婉抿唇,笑意清淺:“多謝經(jīng)娥提醒,本宮心里有數(shù)?!?/br> 鄭氏抿唇,暗瞪楚舒月一眼,就福身告了退。徐思婉無意多與她多做計較,回身信手一扶楚舒月,目光掃過她面頰上的腫脹,吩咐花晨:“少使傷了臉,你備轎來送她回去,再去請路太醫(yī)?!?/br> “諾。”花晨福身,自去安排。不多時一頂小轎就已備好,楚舒月施禮告退后上了轎,蘇歡顏待她走遠了,才道:“娘娘,這事不對勁?!?/br> 徐思婉的目光仍只盯著那轎子,唇角勾起一笑:“怎么?” 蘇歡顏打量著她:“娘娘只聽我們喚她鄭經(jīng)娥,自己可想起她是誰了?” 徐思婉搖頭:“我的確不記得她。晨省時該是次次都見,只是沒聽過什么有關(guān)于她的事,也就想不起她這個人來?!?/br> “是?!碧K歡顏點點頭,跟著她與吳昭儀邊往回走邊道,“她與娘娘的meimei一樣,入宮時尚未到及笄之年,所以一時不得侍寢,后來等到了年紀,陛下早已記不起她來。但她又是個想得寵的主兒,沒法像徐充衣一樣安安心心過日子,就被心下的不甘逼得愈發(fā)面目可憎了?!?/br> 徐思婉皺了皺眉,苦笑:“那她很該想個法子讓陛下注意到她才是?!?/br> “但凡她有半點法子,也不至于是這樣了。得寵終是不易的,于娘娘而言或許唾手可得,可她費盡力氣也不見什么起色?!碧K歡顏嘆了聲,語中一頓,又言,“所以直到現(xiàn)在,她也沒怎么見過圣顏,無怪娘娘記不住她??蛇@么個人,怎么就突然跳出來找楚少使的麻煩了?臣妾瞧著只怕是受了旁人攛掇。” 吳昭儀聽她這樣說,也蹙起眉:“這事蹊蹺是蹊蹺,但你這么說也怪——楚少使從前也是得過寵的,那會兒都不見鄭經(jīng)娥這般算計她。如今她已跌下云端,眼瞧著復(fù)寵也無太多希望,鄭經(jīng)娥何苦這時候要費力踩她一腳?” 說著睇了眼徐思婉:“可別是沖著你來的。” “臣妾倒不怕她?!毙焖纪裉N著笑,“不論誰惹過來,都不過一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況且鄭氏看著心思也不深,想要算計臣妾,她恐怕還辦不到?!?/br> 吳昭儀見她這般說,覺得也有道理。自徐思婉最初與她借人挖出身邊的細作開始,她就知徐思婉是有些本事的。近來又見她竟敢將楚氏留在身邊,更覺她的心思恐怕難以摸清,鄭氏這樣人若沖著她來,無非是以卵擊石。 三人在經(jīng)過景明宮時道了別,吳昭儀與蘇歡顏一并入了宮門,徐思婉繼續(xù)前行,不緊不慢地回霜華宮,打算歇上一會兒再去長樂宮侍疾。 . 紫宸殿外殿,孫淑女抱著琵琶出來透氣,遙遙看見一個宦官在殿前廣場上駐足望過來,點了下頭,又繼續(xù)匆匆而行,心里就有了數(shù)。 她不動聲色地轉(zhuǎn)身回到內(nèi)殿,安安靜靜地坐在殿中等?;实蹌傁鲁貋恚趯嫷钪懈?,不多時出來看見她,邊落座邊一笑:“朕今日恐不得空聽琵琶,你回吧?!?/br> “諾?!睂O淑女應(yīng)了話,立起身卻沒直接走,怯生生道,“臣妾來時聽到些議論……怪嚇人的,心里不安生?!?/br> “什么?”皇帝不由好奇,孫淑女行至他身邊,緩緩道:“說是在華福殿前生了些沖突,鄭經(jīng)娥動手打了倩貴嬪娘娘身邊的楚少使。” 皇帝眉心一跳:“怎么回事?” “聽聞是……聽聞是鄭經(jīng)娥身邊的人手不夠用,偶然見到楚少使,就想讓她去幫忙研墨,可楚少使不肯,鄭經(jīng)娥覺得她不識抬舉,就出手教訓(xùn)了她。” 孫淑女聲音柔弱,邊回思邊徐徐道來,好似真的只是聽宮人議論了幾句。 說完,她秀眉淺蹙了一下,露出幾許不快:“楚少使倒沒什么,臣妾聽聞她是落了罪的,挨個耳光只當是罪有應(yīng)得。可她如今畢竟是倩貴嬪娘娘身邊的人,鄭經(jīng)娥這樣動手打人,不免讓貴嬪娘娘也失了面子?!?/br> 語畢,她小心翼翼地望著皇帝。 皇帝心中本就沒有鄭經(jīng)娥這號人,聽孫淑女開口之初心下想到的就是徐思婉。再聽至此處,更覺鄭氏此舉不妥,皺眉嘆息:“不錯。此事是鄭氏沒規(guī)矩了,倩貴嬪身邊的人,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來管教?!?/br> “是呀。”孫淑女連連點頭。抱著琵琶的雙臂緊了一緊,顯得愈發(fā)嬌怯,但口中的話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臣妾想,凡事都得不看僧面看佛面。宮里的消息素來傳得快,若讓這事就這么過去了,只怕宮人們要覺得陛下不在意倩貴嬪娘娘的顏面……” 他聞之搖頭,一笑:“這你不必擔心,倩貴嬪是朕的知心人,宮人們自有分寸?!?/br> 可孫淑女眉目間露出憂愁,深深低下頭,皇帝怔了怔,又問:“怎么了?” 孫淑女緊緊咬著下唇:“陛下不知這些面子上的事對女兒家而言有多要緊。況且娘娘在意陛下,若被這樣的閑話中傷,勢必要難過的。” 皇帝深深吸了口氣,倚向椅背,腦海中不自覺地劃過徐思婉低語呢喃的模樣。 她說她在意他,以致不想那么賢惠了,想與他一直在一起。 這樣的話,宮中的女人們都會說,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改變。她原是善良也大方的,昨日卻因?qū)O氏顯出了無可遮掩的妒意,只想纏著他。 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地笑了下。 她已然這般,他的確不該傷她。他也不忍看她難過,她每每哭起來,他總是手足無措。 沉吟半晌,皇帝睜開眼睛:“王敬忠。” 他一喚,王敬忠就進了殿,皇帝吩咐道:“朕記得庫里有一對極好的官窯甜白釉花樽,是中秋時才送來的,你給倩貴嬪送過去,讓她別跟鄭氏計較。再與太醫(yī)要兩盒消腫的藥膏,賞給楚少使。至于鄭氏那邊……” 他復(fù)又斟酌了一瞬,即道:“鄭氏禮數(shù)有虧,禁足一個月,罰俸半年。讓尚儀局差個女官去教她禮數(shù),學(xué)好之前,綠頭牌不必呈上來了。” 孫淑女低眉斂目地在旁邊靜靜聽著,越聽到后面,心里越平靜。 該賞的賞了,該罰的罰了。宮里的議論,也該起來了。 第71章 雙面 只約莫一刻, 御前的賞賜就頒到了霜華宮。那對甜白釉花樽釉質(zhì)細膩,工藝精湛, 徐思婉看著喜歡, 當即吩咐花晨拿去外屋擺在了柜子上。 御前遣來的宦官躬身笑道:“楚少使那邊,還勞娘娘差個人將藥送去,聽聞少使臉上有傷, 下奴就不過去了?!?/br> “好。”徐思婉頷首,“公公慢走?!?/br> 那宦官施禮告退,徐思婉便吩咐月夕去楚少使房里送了藥。花晨擺好那對花樽折回來,思索著問徐思婉:“那日在長樂宮, 奴婢瞧陛下對楚少使厭惡得緊。現(xiàn)下這樣賞藥, 怕是有別的緣故?” “自然有。”徐思婉端坐在茶榻上,沒讀完的書卷隨意地扣在膝頭, “聽聞孫淑女一早就去了紫宸殿, 這會兒必定還在。陛下賞下來的這些東西,想必與她有關(guān)?!?/br> 花晨又說:“還有那個鄭氏……” “鄭氏, 想來是被林嬪挑唆的?!毙焖纪耥馕⒛?,“林嬪現(xiàn)下雖不比從前,但她畢竟有過盛寵,皇次子也仍記在膝下。若能將話說得漂亮, 未見得不會讓人心動。而鄭氏正好是那樣的脾性, 又急于得寵卻沒有門路, 正是最容易入局的。” “可這沒道理。”花晨黛眉微擰,“鄭氏若沖著娘娘來,這事自然說得通??伤龥_著楚少使去管什么用?左不過是一個不得寵的打了另一個不得寵的, 還能讓陛下怪罪娘娘不成?” “你忘了, 林嬪是一心想殺楚少使滅口的?!毙焖纪竦? “今日這事原不值得陛下費心,但若有人在陛下耳邊扇一扇耳旁風(fēng),話里話外都指摘楚少使不守禮數(shù)呢?一個不值得陛下費心的人,就算殺了,也不過是陛下一句話的事。” 花晨聽及此處輕輕吸了口涼氣,徐思婉卻笑起來:“我倒沒想到,林嬪會用這樣直接的法子來除楚氏,可見是真被逼急了。也是,楚氏留在我這里的時候越久,她就越不能安生,早點殺了才能避免夜長夢多??扇粝氡M快得手,便也顧不上慢慢謀劃了。這般一番安排,原也算是穩(wěn)妥?!?/br> 只可惜,林嬪失算了,且是從根源處就失算了。 徐思婉氣定神閑地笑著,腦中設(shè)想林嬪當下的慌張與恐懼,心下的快意一重壓過一重。 捉弄人真有意思,若不然只讓她等著時機成熟也無聊得很。 . 惠儀宮。 紅翡稟話稟道一半,林嬪就猛地騰起了身:“什么?!” 紅翡被嚇得跪地,雙肩不住瑟縮著,磕巴了許久才將紫宸殿傳出來的旨意說完。林嬪不料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盛怒之下隨手抄起榻桌上的東西,也不看是什么,便狠狠擲了出去。 “嘩啦啦——”書頁裹挾疾風(fēng)落在地上,發(fā)出的聲響好似一陣輕嘲。林嬪木然良久,終是怔怔地坐了回去,口中呢喃不止:“妖精,徐氏可真是個妖精!” “娘子息怒!”紅翡磕了個頭,膝行上前,“左不過就是楚少使與鄭經(jīng)娥都太無足輕重……陛下一時只念著倩貴嬪,才將這事草草縱過去了??蛇@樣……這樣也好,看見楚少使在陛下眼里不值什么,娘子不妨……” 林嬪卻煩亂得無心聽她說完:“孫淑女呢?” 紅翡閉了口,低下頭,輕輕道:“剛回來,似是直接回房去了?!?/br> “沒用的東西,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倒還擺起架子了?”林嬪恨恨,銀牙緊緊咬著,“要你辦的事,你辦得如何了?” “已吩咐下去了?!奔t翡忙道,“想是……再過幾日就能有消息遞回來,到時奴婢即刻透給孫淑女,讓她知道娘子的厲害。” “還是你貼心?!绷謰孱伾造V,想了想孫淑女的家境,心神平靜了些。 一個牢牢被她攥在手里的人,不愁不會好好辦事。如今這一次不成,來日總會有事成的時候。 以她在宮中多年的積威,總也不至于連個楚氏都收拾不掉。 而在之后的幾日里,宮里漸漸飄開了些議論。有些人只覺驚奇,驚奇楚少使做了那樣的事,竟還有了要復(fù)寵的意思,不僅得見圣顏,還被陛下親賞了藥膏。有些人更覺這事古怪,覺得楚少使從前也不算多么得寵,橫豎也沒道理在落了罪后反倒惹得陛下憐惜。 對這一切,徐思婉只作未覺。她仍時常帶著楚氏一道出去走動,衣裳首飾也都為她添了一些。 十月十六這天,下了一整日的冷雨。徐思婉如舊在長樂宮中服侍了整日,入夜時分服侍太后睡下后,她才終于得以回到拈玫閣。 花晨一路為她撐著油紙傘,雨水落在上面的聲音動聽悅耳。唐榆手中的宮燈照亮石板路,被雨水覆蓋的石板像是鍍了一層油,模模糊糊地倒映路過之人的輪廓。 徐思婉與楚舒月先后步入拈玫閣的院門,楚舒月無聲地朝她福了福,就往后院的住處去。徐思婉也不多話,徑直走向臥房,臨近房門時目光往側(cè)旁一掃,才注意到西側(cè)墻下立著個人影。 落雨的夜晚陰云密布,天色比平日更黑一些。此人衣裳顏色也深,還戴著斗笠,又立在墻下陰影中,她險些沒認出來。 “進來吧?!毙焖纪裰钦l,笑了一笑,遂先一步推門進了屋去。 那人隨即跟上,進了臥房,徐思婉才見瑩婕妤也在。 她不由回眸一睇:“瑩jiejie都進來了,你何苦在外面候著?怪冷的?!?/br> 孫淑女正摘下斗篷交予花晨,聞言低下頭,輕聲道:“臣妾聽聞楚少使也還沒回來,把進屋與婕妤娘娘同坐能從外頭看出人影,平白招惹懷疑?!?/br> “meimei好生謹慎?!爆撴兼?cè)坐在茶榻上嫣然而笑,姿態(tài)慵懶。徐思婉坐去另一側(cè),美眸睇了眼不遠處的繡墩:“meimei坐?!?/br> “謝娘娘?!睂O淑女福了一福,依言落座?,撴兼ピ绱Я嗽S多事情想問她,不待徐思婉說話就先開了口,問的頭一件事就是那日鄭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