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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公子教養(yǎng)良好,這場交談里好像只把她當成個孩子,言語中帶著長輩式的關懷。 先是問了她的年紀,盈月答得很輕松。 她的具體信息甚至叁圍數(shù)據(jù)這些貴客必然是曉得的,他這樣開頭是體諒她的緊張。 然后循序漸進,討論她喜愛的吃食,討論云姨的性格,討論小時被打的經(jīng)歷。 原來許公子也是棍棒教育下長大的,他還跟她講自己的留洋經(jīng)歷,說英語給她聽。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外面的世界,盈月覺得很是新奇,不知不覺間沒了拘謹,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 許公子看著前面似有若無的人影,抿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吩咐 “聽說你的嗓子不錯,給我唱個曲兒吧?!?/br> 盈月對功課一直不上心,教習就讓她可著一兩首教,這首《綾帶緣》就是她最熟練保險的。 “悵...一水之瀠洄, 暮云春樹。 幸....千潭之同映, 秋水蒹葭?!?/br> “回思...燭翦西窗, 樽比北海。 開奩梳洗, 深淺煩君。 下榻綢繆, 溫柔許我。 覺此際之情投, 非尋常可言喻...... ”【1】 盈月音色圓潤清透,可幽怨婉轉(zhuǎn)的歌詞音調(diào)被她唱得全無癡色,欠了幾分動人。 自古情字動人心,盈月未曾經(jīng)歷過,自然不知其中感受,一字一句情緒平平,縱然好聽但流于表面。 許文酬是個聽曲行家,提不起興致,卻也沒叫停。 待一曲唱罷,還附贈夸獎。 盈月也拿不準他是否滿意,兩個人隔著屏風對坐,細細光影透過來,模糊間能辨別他抬手的動作是在看表。 “我得回去了,我想看看你,盈月?!?/br> 其實他只消繞過這屏風便能看的清清楚楚仔仔細細,甚至還能動手動腳--都是云姨安排下默許的。 可他卻是施施然的坐在那,等鳥兒心甘情愿,來到他面前。 盈月聞言猶豫著起身,暗自撫平衣褶調(diào)整呼吸,慢慢走了出去。 窗幔輕揚,日光探進,照向她光潔的側(cè)臉。 俏麗生動的眉眼被度了層白光,仿佛是圣潔的修女,嬌嫩飽滿的紅唇卻有著糜爛的風情,兩相結(jié)合別有趣味。 許文酬見她低頭踟躕不前,也不著急,懶散地坐在沙發(fā)里等她。 盈月就這樣走到他面前,看見他敞開的一粒衣扣,看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看他形狀好看的唇,就是不敢跟他對視。 許文酬微微仰頭,抬起手輕巧托住盈月一邊臉頰,帶著玩味審視她。 兩個人的頭顱一上一下,他就饒有趣味地看那張巴掌臉由白轉(zhuǎn)紅,最后連半藏在發(fā)絲里的耳朵也紅的透透的。 他的目光灼灼,盈月僵著身子,直到這時,她才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他們是恩客和妓女的關系。 許文酬像是沒注意她的僵硬,兀自開口 “盈月盈月,怎還虧起來,平日多吃些?!?/br> 語氣神態(tài)里藏著些道不明的東西,說罷順手拍拍她的臉,將外套搭在臂彎里,轉(zhuǎn)身走了。 門一關,盈月就聽見外邊云姨的聲音,伴隨雜亂的樓梯聲,然后是窗外的汽車啟動的引擎聲。 盈月扶著窗子往下望,只瞧見黑亮黑亮的車屁股。 盈月端坐了一個多時辰,腰酸背痛。 云姨進來夸獎她,喜不自勝的樣子,大概是得了許文酬的好話。 在她耳邊左一口乖女,右一口心肝叫個不停。 被吵的腦仁發(fā)昏,盈月忍不住鼻癢,一個“啊...嚏”,噴了她滿臉。 沒等云姨說話,緊接而來的是第二個第叁個。 云姨拖著豐腴的身子忙往一旁躲,卻是不察撞上了桌角。 頓時形容狼狽,滿心的惱火也不好向她發(fā),只厲聲叫罵旁邊的靈芝,命她扶盈月回去。 她這幅樣子,想到被她擰的那處,盈月心里有些解氣,沉悶的心緒都松快些。 回到住處,就看裴二站樁似的等在那兒,盈月還以為是小秋有了消息,急匆匆的過去,卻是一件不相干的小事。 盈月當下甩了臉子,扒開他進屋就要關門。 “陳盈月你什么態(tài)度?” “被許大少看上腰桿子都硬起來了,我跟你說句話都不配了是嗎?” 盈月被他一通陰陽怪氣氣的咳嗽,索性放開了門,就站在門口罵他。 “我什么態(tài)度?你不用故意拿有的沒的來擠兌我,你心知肚明我是為什么生氣!” “小秋已經(jīng)失蹤一個多月了!這一個月音信全無生死未卜,你怎么就一點都不急啊!” “上次出門你答應我什么了?言而無信,我就不該指望你!” “你不去找,還不讓我找,整天像個沒事人似的,你有沒有心!” “咱們仨從小一起長大,你是忘了他對你多好了嗎?” 盈月控制不住的嘴唇哆嗦,眼淚奪眶而出,蹲在地上,把頭埋進臂彎,不讓他看。 裴二聽她指責自己,分辯幾句,罵她就知道裴近秋對她好,說她沒心肝。 “你走吧,我不想同你說話了?!?/br> 盈月失望至極,再不想面對他,站起身就要往里走。 可一起身便是頭暈目眩,兩眼發(fā)黑,耳道轟鳴,一個泄力,整個人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意識模糊間,聽到靈芝一聲尖叫。 【1】摘自清末妓女寫的情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