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杏酒

    楓橋城外。

    杏花村。

    “喲，這不是蘇公子嗎？出遠門回來了？”路邊一座簡易的涼棚之中，一名小二將手中的毛巾甩在了肩膀上。

    背著書箱的蘇白衣剛出現(xiàn)在村口，就聽到了小二的呼喚，立刻幾個縱身躍到了那竹棚之邊，笑道：“對啊。此行十余天，可想死你這里的杏花酒了，趕緊來一壺，再來一份醬驢rou。再一樣一份打包，我?guī)Ыo師父去?！?/br>
    “好嘞。稍等?！毙《χ鴳?yīng)和道。

    蘇白衣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這一路上因為害怕那武功驚人的女子追上來他都不敢在路上有半點停歇，畢竟那一句“我們還會再見的”著實有些嚇人，如今蘇白衣終于踏入了杏花村才終于舒了一口氣，他將書箱放到一邊，從其中拿出了那個牛皮紙包裹著的書卷，深吸了一口氣后將牛皮紙打了開來。

    里面卻不是一整本書，而只是幾頁殘卷。蘇白衣拿起來數(shù)了數(shù)：“一頁，兩頁，三頁，才三頁殘卷就敢練，難怪把自己練成了一個廢人?！?/br>
    “公子看什么呢？酒和驢rou來了。”小二將一壺酒，一碟醬驢rou以及那打包的食物和酒放在了桌上。

    蘇白衣笑了笑：“關(guān)心你自己的生意去?！?/br>
    “我這小鋪子哪有什么生意?！毙《娞K白衣不愿意說也沒有追問，轉(zhuǎn)過頭恰好看到門口有兩人路過，急忙向前招呼著?！皟晌豢凸倏粗嫔瑧?yīng)是趕路路過咱們杏花村吧？要不進來喝一杯咱們村的特色杏花酒？”

    那兩人一人是個和尚，身材魁梧，看年齡約莫四十有余，胸前掛著一串巨大的佛珠，手中拿著一把月牙鏟，神色嚴肅，他聽到聲音轉(zhuǎn)頭看了那小二一眼，嚇得那小二往后退了一步。

    蘇白衣悄悄地把那殘卷收到了懷中。

    與中年和尚同行的還有一個面具人，身材瘦削背著一把墨綠色的大傘，聽聲音倒是個和善的年輕人：“也對，既然都到了這里，應(yīng)當喝一杯杏花酒。戒空首座，你覺得呢？”

    “我從不飲酒?！边@名為戒空的中年和尚直接走入了涼棚，“給我來杯茶就行?！?/br>
    “不飲酒也沒關(guān)系，本店的杏花糕也是一絕。”小二急忙道。

    “給我們來一壺酒，一壺茶，杏花糕便不必了?！泵婢呷撕徒淇照伊藗€位置坐了下來，那面具人低下頭，忽然看到桌子上寫著一行字。

    “杏花村中杏花酒，杏花酒解千種愁?！泵婢呷松斐鲆桓种赣|過那一行字，幽幽地說道。

    “這是當年謝先生寫下的?！毙《⒁粔匦踊ň品旁诹俗郎?。

    “哦？謝先生。”面具人輕笑了一下，“看這字跡，不像是用毛筆寫的。而像是……”

    “像是嵌入了這張桌子之中一般是不是！”小二得意地將手中的白布往背上一甩，“不是我吹牛，當日我可是親眼看到謝先生寫下這幾個字的。那天他和城里的李秀才喝醉了酒，趴在桌子上用手蘸了蘸杯中的酒水就在桌子上寫下了這句詩。他們走以后，我用布擦桌子上的那些酒水，每擦一下，那字跡就往下陷一分，每擦一下，那字跡就往下陷一分，最后桌子擦干凈，那字跡卻一直留在那里了?！?/br>
    “這么神奇?！泵婢呷说恼Z氣中帶著幾分笑意，可那中年和尚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蘇白衣放下了一粒碎銀子，起身背起書箱悄悄地往外走去。

    別看到我，別看到我，別看到我。他在心里不停默念著。

    “對了，這位蘇公子！”小二高亢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幻想，“就是謝先生的得意弟子啊！”

    “我還有事?！碧K白衣一步踏出，卻又停了下來。

    風吹起那面具人的灰色長袍，他輕輕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面具，語氣中帶著幾分寒意：“小兄弟為何急著要走呢？”

    蘇白衣尷尬地笑了笑：“二位一看就不是沖著酒來著，我想不是劫財便是劫色了，還不趕緊跑了?！?/br>
    “哦？為何我們不是沖著酒來著?！泵婢呷藛柕?。

    “你們一個和尚不喝酒?！碧K白衣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和尚，又指了指面前的面具人，“至于你，你戴著面具還怎么喝酒？”

    “我們確實不是為了酒來的，我們是為了你家先生來的。”面具人倒是坦然。

    “看上我家先生的字了？我家先生寫字很貴的……城里的有錢人每年過年來求一副對聯(lián)都……”蘇白衣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咽了口口水。

    一把彎刀忽然從那面具人的手中飛出，在離蘇白衣的額頭僅一尺之遙的地方停住后急速旋轉(zhuǎn)著，凜冽的刀風刮得少年郎的額頭有些生疼。

    “家?guī)熜罩x，名知澤。”

    “那桌子上的那兩句詩就是他寫的！”

    “他今年四十有余，面白無須！好酒，好醬驢rou！很懶！過年期間那些對聯(lián)，都是讓我替他寫的，但是收了銀子從來沒有分給過我！”

    “夠了?！泵婢呷耸州p輕一拽，那柄彎刀重新飛回到了他的袖中，他側(cè)身讓開了路，“和你師父說一句，謝知澤這個名字不好聽，以及客人來了，希望他，客至皆迎。”

    “客至皆迎？”書塾后院之中，一名身穿白衣的中年儒士將一塊醬驢rou丟進了嘴巴里，看模樣應(yīng)該便是那小二提及的謝先生了，“這家伙口氣還挺大啊?！?/br>
    蘇白衣俯下身，低聲道：“師父，從那夜闌城離開后我就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那個姑娘呢，現(xiàn)在想想應(yīng)該是這兩個人，當時就覺得暗處還藏著幾個人，我還以為是我多心了。他們也是為了這三頁殘卷而來的？”

    “這三頁殘卷他們自然是要得到的，不過他們此行，應(yīng)該是沖著我來的。三頁殘卷，可請不動他們。”謝先生笑道，“你可知他們二人是誰？”

    “猜不到?！碧K白衣?lián)u頭。

    “天下第一大派，上林天宮?！敝x先生喝了口酒。

    “?。俊碧K白衣張大了嘴巴。

    “上林天宮坐鎮(zhèn)維龍山，門中有三樓四院，那個叫戒空的和尚是上林天宮刑律院首座，那個面具人是千機院副座溫惜，他們查我的消息查了十幾年了，也是時候找到我了。”謝先生又往嘴里丟了一塊rou。

    蘇白衣急忙站了起來，翻開柜子將里面的銀票往自己的書箱里丟。

    “做什么？”謝先生問道。

    蘇白衣頭也不回：“跑路！”

    “跑不了了，既然他們出現(xiàn)在那里了，那么整個村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都被上林天宮圍起來了?！敝x先生語氣淡定。

    蘇白衣拍了拍腰間的劍：“那便只能打了?！?/br>
    “徒弟啊徒弟，我教了你十余年，你相貌雖然越來越俊俏，頗有我當年的風采，可怎么風度就差了這么多呢？不是打就是跑，難道不能有更儒雅一點的方式嗎？”謝先生嘆了口氣。

    蘇白衣急忙盤腿坐了下來：“什么方式？”

    “等?！敝x先生又喝了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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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4章 霧花

    “師父?。　碧K白衣故作鎮(zhèn)定地陪師父“等”了不到片刻就忍不住哀嚎起來，“你說你當年偷了人家至寶，害得別人找了十幾年，今天被他們抓到了，還不得扒了你的皮啊……”

    “風度?！敝x先生強調(diào)道。

    蘇白衣只能收起一臉苦相，無奈道：“君子不吃眼前虧?！?/br>
    “那是好漢?！敝x先生糾正道。

    “師父你當年偷得那寶貝呢？”蘇白衣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要不還給人家，和人家道個歉？”

    “那寶貝不在我這里了，早就給你了?！敝x先生忽然狡黠地笑了一下。

    蘇白衣一愣：“我怎么不知道？”

    “你練得那門武功就是啊。”謝先生幽幽地說道。

    “什么，那是你偷來的？”蘇白衣一驚。

    謝先生點了點頭：“而且我已經(jīng)把它燒了，所以記得那門武功的只有你了。你就是那個寶貝。”

    蘇白衣扶額：“師父你對弟子可真是太好了。話說青衣郎練了三頁就成那模樣了，我練了半本，以后豈不是更慘？這是什么寶貝，我不要還不成嗎……”

    “謝興這孩子，過于著急了?！敝x先生走到屋外，“放心吧徒弟，我們不會有事的。一會兒我會讓他們把我?guī)ё?，條件是放你離開?；氐缴狭痔鞂m后我再與他們周旋，他們拿不到那半本殘卷，也不敢殺我。等你什么時候?qū)W成歸來，再來救我如何？”

    蘇白衣一愣，眼眶忽然有些濕潤：“師父你這是要為了我犧牲自己啊……”

    “我什么時候……”謝先生微微皺眉。

    “你這么說一定是為了讓我放心離去，可你回到上林天宮，必定遭受百般折磨，最后在酷刑下被拷打致死……”

    “你能不能……”謝先生無奈道。

    “對了師父你說等我學成歸來就救你，可我去哪里學比較好？是否已經(jīng)有安排了？”蘇白衣收了眼淚，正襟危坐，嚴肅地說道。

    “去學宮?！敝x先生沒好氣地說道，“學宮有儒圣坐鎮(zhèn)，上林天宮也不敢招惹?！?/br>
    “學宮？”蘇白衣想起了那撐著傘的女子，打了個寒顫。

    “徒弟啊。從今天起，你就要作為我的弟子行走江湖了，可不能丟了我的顏面啊。你如今乍看之下頗有幾分我當年的風采，但以后切記一點?！敝x先生走到門口，看著上方那“大曉書塾”四個字。

    “師父請說?！?/br>
    “切莫多言?！?/br>
    謝先生走到了庭院之中，抬頭看著那棵盛開的杏花樹，忽然笑道：“白衣，你猜我現(xiàn)在想到了哪句詩?！?/br>
    “此行若走便是久別，應(yīng)是‘杏花含露團香雪，綠楊陌上多離別’?！碧K白衣跟了上去，略微一想后認真地回道。

    謝先生搖頭：“不是?！?/br>
    “那是什么？”

    “當然是‘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只紅杏出墻來’?！?/br>
    “??？”

    謝先生閉上了眼睛，聞著那杏花香氣，陶醉道：“你馬上就要去江湖了，江湖之上盡是春色，春色之中必有那一枝紅杏。尤其是你要去的學宮，那可是在錢塘城啊！”

    “錢塘城如何？”蘇白衣好奇地問道。

    謝先生深吸了一口氣：“錢塘城的姑娘，很美?！?/br>
    蘇白衣一笑：“先生有故事，對了我方才說得那個姑娘，她似乎……”

    “是的，有很長的故事?！敝x先生長袖輕輕一揮，將地上的落花和塵土掃去，蘇白衣住了聲，往地上一看，那里竟埋著一壇酒。

    “這壇酒是我初來此地時所埋，今日送你，便是臨別之禮了。“謝先生俯下身從那土中拔出了這一壇杏花汾酒，放在嘴邊輕輕聞了聞，“說真的，在杏花村的日子真的很無聊，幸好有這杏花酒，也幸好有你這個聒噪的徒弟。只是今日，注定要離開了?！?/br>
    “是的，今日你必須離開了?！币粋€厚重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

    蘇白衣猛地轉(zhuǎn)身，只見一個魁梧的僧人將手中的月牙鏟重重地往地上一頓，沖著他們這邊怒目而視。

    “看來，我們的消息并沒有錯。”瘦削的面具人走到了僧人旁邊，“許久不見了，謝……”話只說了一半，面具人便猛地往后一退，只見一朵杏花從他的面具旁劃過，留下了一道淺淺的痕跡。

    蘇白衣看向謝先生，低聲道：“師父，方才我遇到的便是他們?！?/br>
    謝先生沒有說話，他一手提著那壇杏花汾酒，一手捻著一朵杏花，低頭思索著什么。

    “謝樓主。既然我們走到了這里，你就應(yīng)該知道，你不可能再繼續(xù)躲下去了?！蹦强嗌藢⑹种械脑卵犁P又是重重地一頓，驚落了半樹杏花。

    “還是這樣，說話喜歡敲那把大鏟子。吵死了。”謝先生將手中那壇酒放在了地上，轉(zhuǎn)過身，“刑律院首座大人，戒空大師。還有——千機院副座，溫惜?！?/br>
    “謝樓主離開的那一年，我只不過是千機院中的一位普通的弟子，成為副座也不過是去年的事情?？磥碇x樓主雖然隱遁江湖，消息卻依然靈通?！皽叵焓置婢呱夏堑罍\淺的花痕，幽幽地說道。

    “白衣，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上林天宮的故事嗎？”謝先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