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里，郁子清清澈的眼眸看著衛(wèi)彎彎，里頭有著明晃晃的歉意。

    似乎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不好的話。

    而衛(wèi)彎彎自然知道他為何露出那種眼神。

    因為她已經(jīng)猜到了。

    衛(wèi)彎彎的母親程蕙娘的父親，也就是衛(wèi)彎彎的外祖父，曾經(jīng)只是一個偏遠小縣的主簿。

    當然，如今自然已經(jīng)不是了。

    但在程蕙娘與衛(wèi)樞相遇時，程父的確只是個小縣縣丞，且還是個犯過錯，被貶謫到縣丞位子的。

    一個犯過錯的縣丞之子，這樣的出身，自然配不上百年衛(wèi)家的嫡子，因此當初程蕙娘和衛(wèi)樞結(jié)合，遭到了很大阻撓，家世出身便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不管過程如何，最終，程蕙娘和衛(wèi)樞都克服了過去，以外人看來十分不般配的出身，成就了一對后來在許多人看來十分恩愛的夫妻。

    這是程蕙娘的得意事，時常拿出來講給衛(wèi)彎彎，因此衛(wèi)彎彎十分清楚。

    于是，郁子清一說，她便立刻想到了。

    衛(wèi)彎彎喉頭發(fā)緊。

    “長輩的事，我不好做評判，但當年之事，許多人耳聞目睹，父親的那位未婚妻小姐，結(jié)識那位京中來的公子后，不久便提出要與我父親解除婚約，而我父親……他不愿，他以為是那公子逼迫未婚妻，于是便……與那公子有了齟齬。其中詳情我亦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事之后不久，父親便在踏青時遇到山匪，斷了一條腿，還……失去了擁有親生子嗣的資格?！?/br>
    郁子清微笑著，眼里卻漸漸涌起淚花。

    “說是‘父親’，血緣上，我該叫他小舅才對，我的親生父母，是他的長姐和姐夫，在大夫說了他此生都無法再有親生的孩兒后，因為我親生父母育有三子，祖父便勸說著將我過繼給了他。”

    “小舅雖然身殘，但并不怨天尤人，還曾經(jīng)拒絕把我過繼到他名下，但真過繼以后，他拿我當親生子看待，教我讀書習(xí)字，教我為人處世，對當年那場禍事，他誰也不怨，不曾對我說過一句怨誰的話，只是，在我赴京趕考前，吩咐我若碰上了衛(wèi)樞，要小心他。”

    “為此，還特地叫我改回原姓，不要再繼續(xù)跟他姓仇，以免惹人注意。”

    “可惜，我沒聽小舅的話?！?/br>
    “與你結(jié)識后不久，就有人來調(diào)查我的出身來歷，只是還沒調(diào)查出什么，便碰上先帝駕崩，皇權(quán)更迭，再然后衛(wèi)家自顧不暇，再沒有人來查我，直到前不久，我中了狀元，又拒絕了衛(wèi)樞的招攬，沒有參與登聞鼓之事，于是那些調(diào)查我出身的人又卷土重來。再然后……你也看到了。如今只是門庭冷落，在我看來，倒也算得上幸事。起碼沒有如我小舅一般不是？”

    “當然……我也不能篤定說當年那事便是衛(wèi)樞做的，因為……沒有證據(jù)。”

    ……

    一番話說完，小院里一片寂靜。

    那位劉叔不知何時又冒了出來，默默地給衛(wèi)彎彎和郁子清倒了茶水，見郁子清流淚，他也老淚縱橫，又咬著牙吐出一長串：

    “當年那事，就是衛(wèi)樞那狗賊干的！當時我和少爺一起，親眼看到那些山賊不急著搶劫財物，反倒直往少爺腿間砍，少爺一心讀書，與人為善，除了那衛(wèi)樞，哪里還會招惹這樣的仇家！那事之后，那程家的小娘們兒還哭啼啼跑來看少爺，說什么對不起，連累少爺了。若與她無關(guān)，與衛(wèi)樞那狗賊無關(guān)，她說什么對不起！她與那姓衛(wèi)的如何勾勾搭搭我們可以不在意，退婚也就退婚了，可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將少爺牽扯進來，臨了他們郎情妾意，拍拍屁股走人，活該我們少爺做他們談情說愛的墊腳石不成！”

    “可是我們沒有證據(jù)?！庇糇忧遢p聲打斷了劉叔的話。

    同時看向了衛(wèi)彎彎。

    “過去的事，大致就是如此了，雖然我們都懷疑當年那事是衛(wèi)樞所做，但事實就是，我們沒有證據(jù)?！?/br>
    所以他的所作所為，再出格也只局限于悄悄地、私底下，對那位人人稱頌的衛(wèi)大人不屑一顧，表達厭惡，而不敢在明面上有任何過激的舉動。

    和衛(wèi)彎彎來往，甚至曾經(jīng)還真的打算娶她為妻，已經(jīng)是他能做的最離譜的事了。

    郁子清眉頭微籠。

    他方才所說的，是他討厭衛(wèi)樞此人的原因，但是其實他一直好奇——

    作為衛(wèi)府千金，起碼從外表來看從未受過虐待的衛(wèi)彎彎，為何也對衛(wèi)樞如此厭惡？這點曾是他陪著這小姑娘玩鬧似的定下婚約的原因，但直至如今，他仍然并不十分清楚，她討厭自己親爹的真正原因。

    想到就問。

    “彎彎，你又是為何如此厭惡他？”郁子清道。

    -

    衛(wèi)彎彎走出了清安坊。

    游逛許久，天竟然還沒黑，街上仍有行人，甚至因為臨近晚食，街上人流更多，熱鬧些的坊市到處皆是人馬輻輳，滿滿的煙火氣撲面而來。

    衛(wèi)彎彎便仍舊沒有坐車坐轎，只慢慢步行著。

    她看到街邊，一個賣炸食的小攤，攤主是一對中年夫妻，妻子做炸食，丈夫收錢售賣收拾桌椅?？腿瞬欢鄷r，夫妻倆說說笑笑，丈夫時不時為騰不開手的妻子理理鬢角的發(fā)，妻子一邊嗔怪一邊卻又笑意盈滿了眼。

    夫妻倆俱是普通人長相，普通人身材，兩人站著幾乎一般高，說話對答，也沒有你高我低，沒有誰高高在上，也沒有誰卑微屈膝，那是兩個可以平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