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比說：“我知道，你是伊撒爾的人。我們還都知道，伊撒爾因為你提前覺醒?！?/br>
    想起昨天小龍繞湖一圈的高調行為，雪憲大概能猜到是為什么了：“……你們都是伊撒爾的族群成員?！?/br>
    “其實我還沒見過伊撒爾。”蓋比道，“我加入的時候，伊撒爾已經(jīng)消亡了?！?/br>
    她這么說，雪憲便明白了什么：“你曾經(jīng)……”

    蓋比沖雪憲笑了笑，說：“我曾經(jīng)是一名人類，和你一樣?！?/br>
    路程比較短，蓋比沒有深入地說自己的故事，而是告訴雪憲：“我沒見過伊撒爾，但是常常聽苔米他們說起他的名字。如果用人類的方式來形容，伊撒爾是族群的靈魂人物。他能找到自己的由卡，大家都很高興?！?/br>
    清晨的納哈，空氣清冽。

    他們來到位于湖邊棧道旁的另一棟房子，這里的日照也非常好，看來苔米對“人類喜歡光”的結論，是從蓋比身上找到的。

    房子前的小花園是精心打理過的，柵欄前站著一個棕色皮膚的高大銀發(fā)男人。

    蓋比一走過去，那個男人便摟住她的腰，和她熱情接吻。

    雪憲見過莫爾頓和朵麗絲深吻，但遠沒有這兩人火辣。

    繼而他想起自己和伊撒爾的親吻，好像……和他們都有些不一樣。

    然后，他順理成章地再次想起了昨夜的夢境，臉又開始發(fā)熱了。

    “卓堯?！蹦腥藢ρ椊榻B自己，話很簡略，“昨天見過?！?/br>
    他們的確見過了。

    原來這個男人就是與苔米一起的那頭銀色巨龍，作為成年龍，他們都能自由切換形態(tài)。

    房子里除了早已抵達的苔米，還有另一個銀發(fā)的年輕人，名叫維克托。他看上去與苔米是一對，他們坐在餐桌前，年輕人的手放在苔米的腰上輕輕撫摸，而苔米一改先前的野性模樣，柔情脈脈而又風情萬種地倚在他的臂彎中。

    費澤不在。

    卓堯安排好座位，和蓋比一起分給大家食物。

    “歡迎雪憲來到納哈，成為族群的一份子。”蓋比說，“開動吧?！?/br>
    原來除了費澤與伊撒爾，目前在納哈的銀龍族群的主要成員此時都到齊了。這是出于對伊撒爾的尊重，也是出于對雪憲的重視，蓋比與大家組織了早餐聚會。

    常年生活在公眾的視線之下，雪憲并不是個很容易害羞的人，大方地和大家打了招呼。

    但很快他就開始不自在起來。

    這些龍用餐速度非?？欤P中餐幾乎是以一半接一半的速度在消失。除了蓋比，人形態(tài)對他們來說仿佛只是一種偽裝。野獸天生不擅長閑聊，也不擅長隱匿心思，一個個的眼神都往雪憲身上放。

    兩對情侶都纏綿地靠在一起，或十指緊扣，或腿搭著對方的腿，一聲不吭地看著新來的人類。

    雪憲的年紀比蓋比還要小得多。

    他的頭發(fā)是烏黑的，眼睛也烏黑，皮膚則是奶白色，臉很小，拿著餐具的手腕也很細，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折斷。他的脆弱不僅體現(xiàn)在年紀和體型上，還有他給人的感覺。

    那一種白紙般的純真感，讓人想呵護，也想弄臟。

    哦，伊撒爾。這些龍不約而同地想，你可得對他輕一點。

    雪憲頂著眾人的目光，艱難吃完了盤子里分量特別足的食物。

    維克托又給他盛了滿滿一盤。

    窒息。

    雪憲為難地抬頭，但大家都用“多吃點”的表情看著他。

    *

    納哈的生活井然有序，龍并不是無所事事。

    飯后，蓋比要繼續(xù)她的農作物研究，而卓堯與維克托要帶伊撒爾去捕食深海魚。

    黑海中的深海魚類包含豐富營養(yǎng)元素，有利于龍的成長，原先還是幼龍的伊撒爾之所以出現(xiàn)在海岸線附近，就是因為試圖捕食深海魚，這是銀龍骨子里的一種天性。

    銀色小龍遠遠地出現(xiàn)在天際，和幾頭別的龍在一起，它們在興奮地嘯叫，盤旋，是在催促卓堯與維克托。

    雖然和雪憲親昵很重要，但盡快成長也是重中之重。

    它有自己的想法。

    雪憲能感覺到。

    他們走后，苔米便帶雪憲去見費澤。這次苔米沒有帶雪憲再去那個像議會廳一樣的高大建筑里，而是將他帶去了昨天曾經(jīng)過的地方。

    神秘的長條狀白色建筑隱沒在叢林中，因光照不足，墻上長了青苔，藤蔓包裹著它，一直長到了破碎的窗口中去。

    這一次經(jīng)過建筑外的立牌時，雪憲停住腳步，仔細看了上面的斑駁字跡。

    他很快辨認出來，上面寫的應該是“珀爾修斯研究中心”，和他找到的工作證一樣。

    “直接進去，左轉。”苔米說，“然后會看見電梯，去地下二層?！?/br>
    雪憲說“好”，她便轉身離開了。

    進入建筑后，左轉，便是一條長長的走道，這里的地面也是濕潤的，有點滑，看上去不常有人走。越往里走，光線就越暗，雪憲看到了盡頭處的墻上，有個巴掌大的顯示屏。

    他走過去，看到屏幕上顯著“已解鎖”的提示，便按下了開門鍵。

    電梯里沒那么濕了，地板上也刻著環(huán)形標志與字母，這下雪憲確定了，這里的確叫珀爾修斯研究中心。

    下了二層，便是徹底的干燥清爽。

    感應燈一盞一盞地亮起，通道四壁潔白，人類的科技產物總有相似，雪憲仿佛回到了先民留下的彌修斯號。

    仔細一想，這兩個地方連名字也是相似的。

    但彌修斯號更為空曠古早，而這里的一切都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燈光明亮，費澤站在一個光潔的高臺前，周遭是雪憲看不懂的儀器、器械，看到雪憲，費澤只是抬了抬眼皮。

    “早?！毖椣却蛄苏泻?。

    “早?！辟M澤嗓音沙啞，聽上去比昨天更疲憊虛弱。

    他今天將頭發(fā)都扎起來了，束在腦后，這使得纖弱的他顯得有些陰柔，而蔓延至臉頰與身側的那道疤完全暴露了出來。發(fā)現(xiàn)雪憲的目光，他沒什么情感波瀾地說：“這是和人類大戰(zhàn)時，被炸彈炸的?！?/br>
    “大戰(zhàn)？”雪憲問，“什么時候？”

    費澤說：“很久了。七八百年了吧?！?/br>
    雪憲想，費澤說的一定是混沌日，只有那時人龍才進行過大戰(zhàn)。他很驚訝，因為即使是對壽命極長的龍族來說，七百多年也是一個很可怕的數(shù)字了，他沒想到費澤會活了那么久。

    “不用在意?！辟M澤平淡地說，“我很快就會消亡，等蘇醒時它就會消失。”

    雪憲微微張著嘴巴，神態(tài)訝然。

    費澤拉開身后的柜子，從里面拿出一樣物品，房間里立刻響起了機械女聲的警報。

    “警告，一級生物污染。警告。”

    紅光閃爍。

    費澤甩上柜門，一切恢復平靜。

    他的手里捏著一個小瓶子，里面裝著一團黑乎乎的粘液。

    “介不介意碰一下？”費澤問。

    雪憲接過來那個小瓶子，只見黑色的粘液在持續(xù)地顫動，瓶子里還隱隱有一團黑色霧氣，他很快明白了這是什么，在焚燒畸變體尸體之后，土壤里便會留下這樣的東西，它們觸碰到活物便會入侵、加速感染，所謂的惡靈之地就是這樣來的。

    雪憲在巴別塔和谷地的土洞附近都見過這樣的東西。

    “你們專程去外面采集了這樣的東西嗎？”雪憲問。

    “不，從土壤里采集會有很多雜質，這是研究員放置的儀器自然采集的?！辟M澤說，“我想要看看他在你身上的反應。”

    雪憲點點頭。

    他打開瓶蓋，將手指放置入瓶中。

    眨眼間，那團粘液便貼上了他的指腹，快得看不清是怎么做到的，粘液與霧氣將雪憲的手指完全包裹，他的表情沒有變化，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那黑色的東西鉆入他皮膚失敗，很快就重新跌落在瓶中，甚至像有些怕雪憲似的，緊緊地貼在瓶底一動不動了。

    雪憲非常平靜。

    費澤拿走了瓶子，若有所思，還說：“我可能需要在你身上采樣。”

    “可以?！毖椪f，然后問，“這里原來是什么地方？珀爾修斯是做什么的？”

    費澤重新抬頭，奇怪地問道：“你沒聽說過珀爾修斯計劃？”

    雪憲搖頭。

    費澤怔了怔，隨即，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嘲諷、無奈與憎惡的表情，緊接著他開始咳嗽，咳了很久才停止，臉上的表情也恢復如初。

    “珀爾修斯原本是這座火山的名字，后來人類與我們在這里展開研究，便命名為珀爾修斯計劃?！辟M澤說，“我只是沒想到，在戰(zhàn)爭之后，他們竟然把這個地方完全抹滅了?，F(xiàn)在想一想，如果是我，我也可能會那樣做?！?/br>
    “至于珀爾修斯是做什么，可能你已經(jīng)看到外面那些龍了。”

    費澤動了動小瓶子，里面那團粘液離開雪憲的皮膚之后，重新開始活躍。

    “這種東西，存在于空氣中、土壤里，存在于無窮星的每個角落。人類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動作，吃進口中的每一口食物，都讓它們進入人體，寄生，然后取代。人類受盡畸變折磨，請求在我們身上提取抗體。為此，我和另一名族群成員曾經(jīng)跟隨科學院前往棲息大陸配合研究，還進行了二十多年的進修學習?！?/br>
    苔米說費澤在人類的世界生活過，原來是這樣。

    那么費澤身上屬于人類學者的氣息也就說得通了。

    費澤是一頭龍，但在某種意義上他已經(jīng)是個人類。

    “他們取得了成果，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我們的擬態(tài)基因與抗體不可剝離，人體經(jīng)過治療后可能會直接轉化為龍形態(tài)。最后經(jīng)過論證，畸變體的確有被治愈的可能，但被治愈以后，他們就只能是龍了。轉化后的龍多數(shù)為暗紅色，保有極高智商與記憶，人們認為屬于人類的那部分猶在，如果不能保全身體，那么至少保全靈魂。但它們生出的下一代多為青色、棕色，再是黑色，一代比一代更接近純粹的野獸?！?/br>
    “研究陷入死局，有一部分人沒有放棄，受地域與保密性限制，他們來到珀爾修斯，在這里開發(fā)了研究中心。”

    雪憲點頭。

    他大概聽懂了費澤所說的話，可能因為太過震驚，以至于沒有立刻消化。

    “后來棲息大陸畸變大爆發(fā)，留在棲息大陸的我們奮力協(xié)助人類清除畸變污染?！辟M澤放下小瓶子，低聲說，“但在決策上發(fā)生了分歧。戰(zhàn)火蔓延到龍嶼，珀爾修斯被拋棄了，困在這里的人們在絕望中選擇自救。”

    費澤沒有說下去。

    雪憲接著道：“……他們變成了龍?！?/br>
    費澤沒有否認：“這么多年過去，他們已經(jīng)死亡，你看到的是他們留下的后代，但也只有少數(shù)還留在這里?！?/br>
    雪憲問：“那，伊撒爾也參與過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