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兩人俱是一愣。

    阮長儀很快反應(yīng)過來：“抱歉，我忘了，你不用吃這些……”

    眼前的車簾子再次被挑起，一位眉目清俊的青年探進頭來望了望：“小祖宗，你怎么迷迷糊糊的，可別是睡昏頭了罷？”

    “沒事……”

    她晃晃腦袋，努力想把噩夢里的場景甩出腦海，卻反而讓那回憶更加鮮明，猶猶豫豫好半晌，終于還是忍不住向青年托出了反復(fù)糾纏在心里的問題：“你說，由偃師制作出來的偃甲……會一直聽命于主人么？”

    青年愣了愣，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偃甲與其主心神相通，生死皆系在偃師身上，自然是任偃師驅(qū)使的?！?/br>
    阮長儀撇撇嘴：“說得好聽，怎么不見你任我驅(qū)使？”

    青年有些哭笑不得：“小祖宗哎，您倒是講點道理，我還不夠聽您的話??？你說要離家游歷，我便冒著天大風(fēng)險、帶著阮氏嫡二小姐東躲西藏地溜出來；你說要掩人耳目駛著舊馬車出行，我這不正在灰頭土臉地充當(dāng)車夫呢嘛——還不夠聽話啊？”

    她稍稍瞇起眼，盯著他瞧：“可像你這樣的偃甲，有著自己的神志，若是意愿與主人相悖，也會始終服從于偃師么？有沒有可能出現(xiàn)背叛反噬，或者……失控的情形？”

    青年挑挑眉：“其他的，我倒不清楚。不過我么，約莫是不會的——怎么忽然問起這些？”

    阮長儀擰著兩條秀眉，垂眼沉思半晌，百般糾結(jié)過后，才吞吞吐吐道：“……我十二歲那年，庫房里的機關(guān)偃甲失控了……”

    阮氏門族，乃當(dāng)世僅存的偃師一脈，府內(nèi)所藏千余機關(guān)偃甲，無一不是歷代精英的心血之作，件件俱有通天威能，縱使如今人丁凋敝、大不如前，也能憑著這些偃甲，在眾多仙門世族中穩(wěn)占一席。

    但若有那么幾具偃甲失控發(fā)了瘋，便是一場無妄災(zāi)禍。

    阮氏最出色的偃師阮青玄，素有“偃術(shù)第一人”之稱，阮府庫房里就存著一具出自他手的黑炎銅甲麒麟，精巧得很，平時將甲骨收縮起來，也就貍貓大小，必要時能在瞬間化作丈高的黑麒麟，刀槍不入，內(nèi)置火種，水澆不滅，沙撲不住。

    ——那麒麟黑炎在府里足足燒了四五個時辰，才被鄰近州府趕來的仙門修士施法撲滅。

    阮長儀回想起那日的情形，仍然有些膽寒，話語噎在喉里，一時竟不知該怎么說下去。

    深深吸氣幾回，好不容易才平復(fù)下心情，卻見青年輕輕將手指壓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后邊有修士追上來了，你躲在車?yán)飫e動，我來應(yīng)付?！?/br>
    第2章 左眼·偃術(shù)

    阮長儀小心地將車帳掀開一角，只露出小半張臉，迅速往外掃了一眼，果然瞧見幾抹御劍而來的人影。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油紙包，低聲提醒道：“看服飾，像是方家子弟，或許是阿娘派來尋我的?！?/br>
    青年有些疑惑：“方家？”

    “阿娘出身道門世族，我舅舅便是如今的方家家主?！?/br>
    阮長儀快速地補充一句，幾乎就在話音落地之時，那幾人已掠至近前，持劍穩(wěn)穩(wěn)攔在他們的道上。

    為首的長須修士瞇著眼，仔仔細細地將馬車來回打量幾遍。

    ——這是輛再樸素不過的烏頂青帷馬車，拉車的那馬又老又瘦，蔫頭耷腦地往前走；趕車的那人布衣草笠，沒精打采地坐在車兒板子上，昏昏欲睡。

    忽然瞧見這么些長衫負劍的修士不退不避地杵在前頭，車夫似乎驚了驚，急忙用力勒住韁繩，將馬車停下來。

    他摘下斗笠，客客氣氣地開口：“敢問幾位仙人，可是有事？”

    趕車的這青年瞧著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眉目清雋，眼眸深邃，樣貌倒是一等一的英俊，但卻面白如紙，顯出幾分病態(tài)來。得虧他神色間意氣飛揚的，尤其那雙眼里滿是神采，給他添上了鮮靈的活氣，才不至于病懨懨的。

    好相貌總能輕易博得好感，長須修士稍稍緩和神色，沉聲問道：“你是何人？從何而來？”

    青年恭敬答道：“鄙人姓昆，同輩中行五，故得名昆五郎，乃峽州人士?！?/br>
    “往何處去？”

    “正要趕往夔州奉節(jié)城探親。”

    “車?yán)锖稳?？?/br>
    “乃是舍妹，姑娘家身嬌體弱，鄙人便讓她在車內(nèi)歇息?！?/br>
    “掀開車簾，叫我等瞧上一眼?！?/br>
    “這……”昆五郎微微皺眉，有些為難，“不瞞幾位仙人，小妹患有眼疾，又羞怯多心，不愿在人前露面，還望仙人海涵。”

    話才剛出口，他便暗道不好。

    果然見那長須修士臉色一變：“眼疾？哪只眼？”

    他還沒想好該怎么圓回去，卻聽長須修士身后的一個年輕人高聲驚呼：“他沒有呼吸……屏息不可能這么長時間，他絕不是凡人！”

    糟！

    昆五郎有些繃不住表情，正苦惱著該如何收場時，車廂內(nèi)的阮長儀已搶先嬌叱道：“追月——沖！”

    仿佛應(yīng)和著她的話一般，咔嗒咔嗒的機括聲頓時紛紛雜雜地響起，拉車的那瘦馬猛地抬起頭，當(dāng)著在場所有人的面，皮rou骨骼皆層層剝離開，不過幾次呼吸的時間里，竟然重組甲骨，化出渾身的銅皮鐵骨！

    原來是一只偃甲機關(guān)馬！

    那些修士還不及反應(yīng)，卻見銅甲馬重重地跺了跺蹄子，仰天長嘶，下一刻便不管不顧地徑直朝他們猛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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