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五郎被她這么安慰卻反而更愁了：“我知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怕他……”

    怕他因為他們“盼著他好”的期待而去逼著自己上進，逼著自己去啃下本來不喜歡吃的餡餅，逼著自己放棄原本想走的路。

    只看昆涉現(xiàn)在都成傳說一般的人物了，名垂青史，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這樣不好。但昆五郎可記得他年少時還說自己就想當(dāng)個云游商人，要把順記商號開遍大江南北的，長大了卻再沒有提過。后來的初代仲裁活在了世人的心里，可當(dāng)年那個快活恣意的少年郎又去了哪里呢？

    第205章 醒

    “你來找吾，可是想通了？”

    在獬豸應(yīng)他所召現(xiàn)身前，唐榆都想得好好的：現(xiàn)在道門的局面，早晚要有人站出來，不是他也會是別人，到時那人的品行如何、對他這宗門能給多少情面可就不好說了。而且看眼下的情況吧，什么時候才能等來一個讓全道門都服氣的人還真沒準(zhǔn)，這一年不行，兩年不行，三年四年，到最后嘛這道界指不定亂成什么樣了。

    還不如一開始就由他站出來。作為曾經(jīng)的道界名門，他們這派如果出不了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那可真只有任人宰割蠶食的份。從前有多風(fēng)光，往后就落得多凄涼。

    就這樣吧。到底是父兄留下來的基業(yè)，哪怕他不在意什么掌門族長的名頭，總歸還是想保住先人的心血，不為別的，以后要緬懷故人時，總不能連舊地重游的“地”都沒了吧？

    ——但如今得到了獬豸的回應(yīng)，他忽然明白過來了。如果他成了這個站出來的人，就勢必不能明著回護宗門，甚至第一時間就要跟從前的出身劃清界限，否則沒人會讓他坐到上邊那個位子。真要做到不偏不倚，只怕還得親手把刀子落在宗門頭上，無論落在哪里，割去的皆是父兄心血。

    他真的能做到嗎？

    這是一盤死局，棋勢難逆，他的掙扎真的有意義嗎？

    從青鱗中顯現(xiàn)的獬豸虛影靜靜審視著他，神明的眼里只有漠然，清楚地映出他的面容。唐榆被吸引了注意，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長相似的，對著那倒影出了神。這個人是他嗎？多日不曾修飾儀表，他的下巴已經(jīng)長出了一圈短短的青胡茬；神情頹然，臉色是鬼一樣的青白，估計再熬幾天就真能下去跟父兄團聚了。

    他竟然覺得陌生。

    這個人是誰？他有這么頹廢嗎？

    唐榆的腦袋又開始隱隱鉆痛。他活得糙，不會在意這些，但家里有個女人是不一樣的。印象里應(yīng)該有一個人總愛盯著他這些小節(jié)，那是連他衣服和發(fā)冠的顏色不諧都要挑出來讓他去換的，又怎么能放任他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是她不在了嗎？

    或者……這根本就不是他！

    此夜萬靈同寂。

    有人注定無眠。

    長儀守了半宿就沒忍住困意，站著都快能盹過去。昆五郎本想將她抱回房里睡去，誰知才一碰到人就醒了。小姑娘人還迷迷糊糊的，卻拒絕得堅定，轉(zhuǎn)身找了個避風(fēng)的地方坐下來，說是要等唐榆和仲裁院那邊的結(jié)果，腦袋都一點一點地打晃了還在強撐。昆五郎也沒再堅持，只是在小姑娘又一次睡過去時，解下了自己的外袍輕輕將她裹住，想了想，又試探地伸出手，慢慢扶著她靠在自己肩上。

    他自己則是望著北方的天際，獨自守到天明。

    有時他也會想，當(dāng)他們這些長兄都一個個離開以后，昆涉這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小孩是怎么將宗門支撐下去的呢？他會不會也跟唐榆一樣，在某個寂靜的夜里獨自接受獬豸的傳承？那時候，有沒有人也這樣遠(yuǎn)遠(yuǎn)地守著他？

    昆五郎靜靜等著天明，就像等著再也等不回來的那個人，盡管他們中間已經(jīng)隔了逾越不過的千年。

    地宮深處傳來的呼吸聲一直持續(xù)到天明。

    轉(zhuǎn)過夜，東邊天剛亮出一抹白，身后小院里便響起匆匆的腳步。昆五郎略一轉(zhuǎn)頭，就見阮長婉慌慌忙忙地跑出來，焦急的神情在看到他旁側(cè)睡得安穩(wěn)的長儀那一瞬間才放松下來。

    但等看清兩人緊挨著的姿勢之后，那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昆五郎不免覺得好笑，可此時也確實笑不出來，只是對她微微頷首，沒有被長儀靠著的那一邊手伸進懷里，掏出一枚玉簡給她拋了過去：“劍宗的心法，要有它與劍法配合著才能練下去。你自己練練就罷了，別外傳。”

    阮長婉下意識接住了，這么重要的東西被捧在手里，倒讓她一時怔然，不知道是該推辭還是謝過前輩指點，還是先把自家meimei拉起來再勒令他倆從今往后身體距離禁止挨近到一尺以內(nèi)！

    沒等她想清楚這話要怎么說，守在院門兩邊的幾個小弟子恰好在這時動了動，醒了，一睜眼就茫然地到處看，像是鬧不明白情況。再接著，園子四處也漸漸傳出了鶯鳥婉轉(zhuǎn)的清啼，晨風(fēng)拂過，颯颯葉聲中混挾著各式的細(xì)碎動靜。

    整個唐家園子好像忽然醒過來了。

    昆五郎自己都沒察覺他松了一口氣，那種沒著沒落的感覺終于卸了下來。再低頭一看，靠在他肩上的小姑娘也支起了身，眼神呆呆地在他和阮長婉中間來回轉(zhuǎn)，然后才仿佛明白了狀況，趕緊把身上披著的外袍解下來還他，悻悻地小步跑回到j(luò)iejie身邊。

    阮長婉也不好當(dāng)著外人發(fā)作，黑著臉給她整理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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