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越！”顧衍陡然拔高聲線，他不能接受她這樣說自己，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語氣里有克制的痛怒，“看著我！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她如他所愿，靜靜看他，兩人的距離這樣近，卻橫亙了三年的疏離。

    他的心寸寸開裂，痛楚清晰可感，此時此刻，他明了了什么是失去。

    三年前她生死不知，他心里有一股氣撐著，見不到人，他就不會相信她已經(jīng)死了，終是有個念想。

    如今她就在他身前，可她這樣清醒又疏離的眼神，讓他頭一次生出了，他會失去她的念頭，這個念頭閃過一瞬，就讓他痛不可遏。

    他垂頭，一句句地重復(fù)說著遲了三年的對不起。

    “我那般說你，是為做局，我不刺你一劍，貍重就會立時殺了你。我總想，一劍傷不到要害，只要救下你，我能保住你的命，可我沒料到之后生出的變故。我以為我只手遮天，算計時局，算計人心，將一切握在手里，就能保護(hù)你。偏偏，沒有顧及你的感受，偏偏，害了你。”

    他說得很慢，原是這樣，原是這樣，三年前貍重劫持她，當(dāng)下要她斃命，顧衍刺她一劍是為降低貍重戒心。

    她突然感到渾身一陣輕松，這樣也很好，她痛苦了三年，雖然沒想到是這個因由，但好歹算個結(jié)果，能了了她的一樁心事。

    若是三年前剛受傷時，他同她解釋，少不得她就要看在二人夫妻情分上，看在家國大事上，把這委屈往肚子里一咽，就此原諒他了。

    但隔了三年，她確實(shí)長進(jìn)了一些。

    辛越看進(jìn)他的眼眸，扯開心頭結(jié)了三年的血痂，聲音很輕很平靜：“你是顧衍，你是大齊的一堵邊墻，你是大齊的一柄利劍，你心有家國，你要一舉平定邊境，那我便是那只有小我沒有家國的人么，若你對我多一分信任，我們也不至于成今天這樣。”

    “我蠢，我沒有顧慮你的感受，反害你越卷越深，”顧衍閉了閉眼，面上顯出一絲痛楚，“可沒有人能往你身上安罪名，你沒有通敵叛國，是我該死，我讓你受傷，活該我找不到你?！?/br>
    “來！”顧衍一把抽出黃花梨圍榻椅上的劍，將劍柄強(qiáng)放入辛越手中，說道，“我刺你一劍，你還我一劍，兩劍，你想如何都行。”

    他一松手，她亦任由長劍鋃鐺落入地毯。

    “你看，我如今的手，已經(jīng)握不住劍了?；蛟S我沒放下你，我須得承認(rèn)，但我確實(shí)把這段感情放下了，想來，你，我也可以慢慢忘記，過程或許艱難些，但看我這三年，其實(shí)做得很好，再努力個四五十年，壽終正寢時，想起你，少年時的錯愛也不過一聲嗟嘆罷了。”

    顧衍垂頭苦笑，辛越啊辛越，你還不如扎我個十七八劍，也好過這般。

    心里鈍痛，像有無數(shù)把尖矛從四面八方狠狠扎來，少年時在戰(zhàn)場上受的所有傷，都不如這一番話來得痛。

    “你將我?guī)Щ兀捎袉栠^我愿不愿意？”她杏眼清靈，定定看著他。

    顧衍眼中開始有風(fēng)暴聚集，沉沉如山雨欲來：“你不愿意，是厭棄我，恨我，還是為了去找陸于淵？”

    她抿唇搖頭，緩慢而堅定：“我只是不愿意再見到你?！?/br>
    顧衍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一只手放在辛越的肩頭，發(fā)白的骨節(jié)寸寸收緊，嘴唇動了動，眼眶一點(diǎn)一點(diǎn)染上猩紅。

    “啪！”

    大齊國的守護(hù)神在她面前，落了淚。

    因?yàn)樗f，我放下了你，我不愿再見你。

    辛越心中大震，有一瞬的動容。

    可是，她這回，是真不要他了。

    “放我走吧。”她的雙眼朦朧，其中暗光流轉(zhuǎn)，似有懇求。

    “閉嘴，辛越。”他的眼神驀地一厲，染上陰狠熾烈，“不許再說走！”

    辛越只執(zhí)拗地抬頭看他。

    兩人都被逼到了底線之處，前面是一片荊棘，踏上去便要鮮血淋漓，后面是萬丈深淵，退了一步便粉身碎骨。

    半晌無言。

    過后，顧衍斂起了臉上所有的情緒，又變回了那個冷面無情殺伐果斷的顧侯爺，他拾起劍，大步往外走去，一字一句地拋給辛越：“三年，我既已把你找了回來，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br>
    腳步一頓，回過頭，半張臉蒙在陰影中，“想走，等我死了吧?！?/br>
    兩人這算是不歡而散了吧，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混蛋！”她低低罵了一句，眼淚奪眶而出。

    老天爺同她開了一個玩笑，差點(diǎn)將她玩死。

    給她一個如意郎君，給她一場潑天誤會，給她一個遲來的重逢。

    孽緣不如無緣。

    辛越在房里呆了半天，很快振作精神，她自來便不是傷春悲秋的性子，今日為這弄人的命運(yùn)灑了幾滴淚，已是十分鄭重地同過去道別了，如今她該想想如何脫身。

    從房里出來，無人攔她，她七拐八繞地探了一圈這個府邸，走得兩腿發(fā)酸。

    看著應(yīng)是他們來云城時，不便暴露身份臨時買下的，但府邸很大，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人，偶有幾個灑掃的小廝和丫鬟，見了她也遠(yuǎn)遠(yuǎn)避開了。

    但按她對顧衍的了解，處處清簡，也定處處設(shè)套。

    不容易，需從長計議。

    錘了錘酸軟的大腿，回到小院，紅豆早早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低低一福道：“夫人，侯爺那邊傳了話，晚上有客來訪，便不能陪您用飯了，您看現(xiàn)在擺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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