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長亭離去。

    辛越碾了茶粉，篩過兩遍，取出一只黑秞盞，注湯調(diào)膏，茶膏同融化的膠汁一般。

    再注水時顧衍已經(jīng)坐到她對面條案，她問：“會不會？”

    顧衍搖頭。

    辛越噗嗤一聲笑，竟還有顧侯爺不會的事，不過想來也是，他一身本事，一半從書里來，一半從戰(zhàn)場上來，燒香點茶、掛畫插花，能通畫道已然是他興致廣泛，曉得忙碌之余陶冶陶冶自己的情cao。

    她繼續(xù)用茶筅擊拂，手重筅輕，疏星皎月，燦然而生。

    辛越神態(tài)專注，第二湯先從茶面上注入細(xì)細(xì)一圈，再極速注水提瓶，用力擊拂，色澤漸開，珠璣磊落。

    顧衍眼睛盯在她的一舉一動，淡衫薄羅，水紅輕紗，雪膚柔荑，意態(tài)從容。

    她就這樣簡簡單單，指繞腕旋，注水擊拂，茶湯輕蕩間，春色都鮮活起來。

    他看得入了神，沒聽到她的問話，恍了一下，道：“方才說什么？”

    辛越抬眉看了他一眼，注入第三湯，又輕又均勻地圍繞盞心擊拂，看到湯花凝結(jié)，錯落生起，心里松了一口氣，這盞有把握了。

    才道：“我說，小家族小商戶能撐住七日，七日后呢？無以為繼了怎么辦？”

    顧衍沒想到她還有心思想政事，摁一下眉心，嘆了口氣：“我手上有。”

    辛越訝然，他說的，手上有，絕對不是有一匹兩匹，要能穩(wěn)住江寧布帛市場的，得是多么龐大的數(shù)量。

    一邊思量，手起，注入第四湯，少少的水注入后慢慢攪動茶筅，云霧漸生，她嘆了一句：“真好看！”又很快問：“哪來的？”

    顧衍：“兩江?！?/br>
    “可兩江的匹帛不都在崔家手里嗎？如今崔家店面關(guān)了，怎可能白拿出來讓你穩(wěn)定兩江市場，不趁機敲你竹杠就不錯了。”

    辛越注入第五湯，此次稍微輕松，攪動茶筅，茶已生發(fā)，結(jié)靄凝雪，花色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茶面上。

    緊接著注入第六湯，緩緩地環(huán)繞茶面拂動。

    最后，第七湯，乳霧洶涌，溢盞而起，周回旋而不動。

    成了！

    作者有話說：

    點茶片段，參考自《大觀茶論》

    第131章 、情海小白龍，淹了

    這是辛越點得最好的一次茶,小時候凡是先生考較功課時，她總是缺了那么一二分耐性，點出來的茶不是英華淪散,就是生了水腳，導(dǎo)致先生的臉一次比一次黑，導(dǎo)致娘親再請先生時花的銀子一年比一年多。

    但世事大抵如此,最好的總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

    “請?！?/br>
    顧衍剛從她專注從容之態(tài)回神,又被這晶亮慧黠的一眨眼晃了一下。

    什么是春光？春光大抵應(yīng)如是。

    茶香四達。

    顧衍呷了一口,道：“一盞？”

    “哦，這個不必在意,既已是巔峰，以我這手，之后的必定走下坡路,說不準(zhǔn)這茶色都生不出來,好不好喝？”辛越滿眼盛著燦燦亮光。

    “嗯，”顧衍把茶盞移過去，“既是巔峰，你也品品?！?/br>
    共用一個杯盞，這其實很不妥,她爹爹若是瞧見了定要罰她寫一篇長賦來反省反省此舉有幾處不妥，不能引經(jīng)據(jù)典地數(shù)出十八處來,多半就要挨板子。

    但顧衍同她在一處,最喜歡的就是出格,各種出格,在禮數(shù)邊沿蹦蹦噠噠,這是他們的夫妻意趣。

    辛越就著他的手品了一口：“其實我嘗不出來好壞,覺著都差不離,茶香茶色茶味那一套早忘了。不過一湯又一湯地做下來，調(diào)膏、粗調(diào)、微調(diào)，倒還是很有成就感。”

    辛越把他的手又移過去，這樣好看又好喝的茶，她希望他多品品，記住她也有這樣雅致的時刻，畢竟她人常在，可日后能不能再點出一盞如此完美的茶來給他，這就不是定數(shù)了。

    想到這點時，她有一刻的怔愣，不知道為什么會想到如此不詳之事，忙在心里呸呸兩聲，補救地想，日后無論她點出什么樣的茶，他品來都該如這盞才是。

    “想什么？”

    辛越搖搖頭，“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布帛從哪來的？”

    “記不記得，前兩個月……陸于淵陳兵渭國邊境，我問你，若你是江寧世家，會怎么做？”顧衍說這話時，目光深悠。

    辛越只當(dāng)他是顧忌陸于淵，沒多想：“記得，我說若是我，要先探實消息來源，若真打仗便把銀子藏起來，或是搬離江寧。”

    “銀子是什么？”

    辛越頓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對崔家來說，布帛便是銀錢，他們前兩個月是不是瘋了般出手布帛？囤積金銀？”

    “不錯，且價格低于市面三成，”說到這里時，顧衍瞄了她一眼，“那段日子，府里賬目走得極大，不知你有沒有注意。”

    “……沒有，”辛越有些慚愧，賬目太多，她只看了一眼便決定把這等高深的東西奉到架子最高處吃灰。

    不過，說到這里她全然明白過來了，“你把現(xiàn)銀都拿去囤了布帛？這樣的話，過幾日小商戶撐不下去時，多半是要提價售出，價格或許比你囤入時還要高，但這時供不應(yīng)求，狼多rou少，你提再高的價格也有人買，對不對？”

    “對，狼多rou少?！?/br>
    能做好官，且能做穩(wěn)當(dāng)?shù)?，大多有jian商的風(fēng)范，有些人把jian商的心思按在心里，表面憨厚，實則精明，這是扮豬吃虎，叫厚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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