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凌晨2點(diǎn)，魏東接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雜亂的噪音夾著一串尖利人聲，吵醒他懷里剛剛睡著的賀枝南。

    掛斷電話后，男人利索起身穿衣，她瞌睡全無，恍恍惚惚的追著他到樓下。

    “出什么事了嗎？”

    “朋友那里有點(diǎn)事，我得過去一趟。”

    他面色凝重，眉目間少見的冷峻，轉(zhuǎn)身見人兒還穿著薄睡衣，他嘆了聲，上前溫柔的抱抱她，“先去睡覺，我到了給你打電話?！?/br>
    “我也”

    “這次不行?！彼浪胝f什么，下意識皺眉拒絕。

    平時帶她到處溜達(dá)當(dāng)作旅游，可一旦涉及有風(fēng)險的場合，勢必把她封鎖在安全區(qū)域內(nèi)。

    她也是第一次見他如此嚴(yán)肅，沉思兩秒，小聲說：“那你早點(diǎn)回家，注意安全?！?/br>
    “好?！?/br>
    魏東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下，安撫她的心，給足她承諾，“圣誕節(jié)之前，我一定回來?！?/br>
    破舊的皮卡車很快駛離小院。

    伴著微弱的尾燈，引擎聲逐漸消失在漫漫長夜里。

    她這一夜過得顛蕩起伏，又累又困，乖乖回到房間，回到熾熱的被子里，睡著他的枕頭，上頭仿佛還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

    那股專屬于他的安全感，如影隨形地圍繞著她。

    她入睡很快，一覺到天亮。

    隔壁鄉(xiāng)鎮(zhèn)的山丘融雪后突發(fā)泥石流，滑坡，目前已造成幾幢房屋倒塌，死傷不定。

    魏東某個戰(zhàn)友在鎮(zhèn)委會當(dāng)小官，因?yàn)檫@個鎮(zhèn)的地理位置偏遠(yuǎn)，救援人員趕到需要一定時間，可搶險救災(zāi)的事又是爭分奪秒的事，于是戰(zhàn)友給魏東打電話，他在趕去的路上告知虎子，虎子又拉上幾車適齡的小鎮(zhèn)青年，一行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去隔壁鎮(zhèn)參與救援。

    賀枝南接到他的電話時，已是翌日下午。

    他整個人很疲倦，不眠不休忙活一夜，聲音沙啞，顆粒感很強(qiáng)。

    “我沒事，放心?！彼翌^土臉的靠著草屋，喝了口水，平靜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吃飯沒？”

    她呼吸緩了幾秒，輕聲說：“我看見新聞了。”

    言下之意便是，那邊什么情況她已知曉一二，讓他裝作若無其事前多掂量一下可信度。

    魏東咧開干澀的嘴角，坦然承認(rèn)，“救援人員已經(jīng)來了，目前很順利，不出意外我明天就能回來?！?/br>
    “嗯?！彼寡?，語氣難掩擔(dān)心。

    “牧洲下午會送東西過來，你別到處亂跑?！?/br>
    “什么東西？”

    他笑了下，“晚點(diǎn)就知道了?！?/br>
    “好，我等你回家。”

    男人目光延伸至前方，看著還在參與救援工作的鄉(xiāng)民，他抹開臉上的泥土，邊走邊叮囑她，“我先去忙，你記得按時吃飯?！?/br>
    “嗯，你要小”

    電話已然掛斷。

    她雙目失神的坐在沙發(fā)上，兩手握著手機(jī)，長時間看著電視機(jī)屏幕上投射的人影發(fā)愣。

    回想昨晚的小別扭，他們現(xiàn)在算是和好了嗎？

    后天就是圣誕節(jié)。

    她不在乎過不過節(jié)，只希望他能平安回家。

    “滋滋?！?/br>
    手機(jī)再次振動，這次電話那頭是妮娜。

    “蘇明越說你不接他電話。”

    她語氣淡淡的，“我為什么要接？”

    “你昨天還不是陪他到處溜達(dá)嗎？”妮娜困惑的摸頭，“我以為你們和好了?！?/br>
    “我是東道主，他是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再不濟(jì)也是這么多年的交情，我不至于冷血到連當(dāng)導(dǎo)游的面子都不給他?！?/br>
    “可我聽蘇明越囂張嘚瑟的腔調(diào)，好像吃定了你會跟他回去。”

    賀枝南起身，面目表情地往小院走，語調(diào)不冷不熱，“他囂張也不是一兩天了，你還沒習(xí)慣嗎？”

    妮娜靜了幾秒，試探著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神秘一笑，“圣誕那天你就知道了?！?/br>
    “你的意思是”

    “沒什么意思?！?/br>
    屋外的暖陽照在她臉上，溫溫的，很舒服。

    隔著電話，妮娜看不見她眸底灰沉的冷光，只隱約察覺到她情緒不佳，識趣的換其他話題。

    兩人很自然地開啟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模式。

    妮娜最近被那些黑粉鬧得頭暈?zāi)X脹，愣是半個小時一個臟字不帶問候那群人的祖宗十八代。

    賀枝南喜歡聽她陰陽怪氣的腔調(diào)，時不時笑著安撫她幾句，順手把被齊齊撥亂的花盆擺正。

    她在魏東身邊待久了，逐漸習(xí)慣他對任何東西擺放的規(guī)整性，她作為強(qiáng)迫癥甚至連挑刺的機(jī)會都沒有。

    久而久之，讓她產(chǎn)生一種自己是正常人的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

    她下意識以為魏東回來了，踩著棉拖鞋狂奔到門口，一眼瞧見從貨車上跳下來的牧洲。

    他還是那副陽光少年郎的爽朗做派，白色衛(wèi)衣黑色棒球服，皮膚很白，眼睛明亮，讓人羨慕的娃娃臉，遮不住的膠原蛋白。

    “嗨，嫂子。”他很愛笑，笑得無比真誠，“好久不見。”

    賀枝南還沒吱聲，電話那頭的妮娜聽覺格外靈敏，“男人？”

    “我這還有事，先掛了?！?/br>
    “欸，別呀，聽聲音還不錯，長得帥不帥？身材怎么樣？好不好睡的??？”

    妮娜那瘋婆子聲音本來就尖，一激動就上躥下跳，也不知那么嬌小的個子爆發(fā)能力怎會如此之強(qiáng)。

    總之一連串問題下來，女人尷尬的不知如何作答，走近的牧洲亦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用手遮住聽筒，用氣音說話，“別鬧，掛了?！?/br>
    “賀枝南！”

    “嘟嘟嘟”

    全世界都安靜了。

    她默默收好手機(jī)，滿臉窘態(tài)地沖牧洲笑笑。

    牧洲笑眼迷人，毫不在意地同她打趣，“嫂子的朋友挺有意思?！?/br>
    “不好意思，她有點(diǎn)人來瘋?！?/br>
    “沒事，真性情的姑娘遭人稀罕?！?/br>
    賀枝南假笑附和，不再搭話，引導(dǎo)他往屋里走。

    牧洲沖車上幾人打個手勢，他們便開始拆卸貨車后的東西，看著挺龐大，黑布罩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她站在院里看牧洲指揮時專注的神情，猛然回想起魏東之前說過的話。

    那次他們從物流公司出來，她無意間向魏東問起牧洲的事。

    她平時不愛八卦，只因那天恰好撞見一個年輕女人跑來公司，拉拉扯扯的抱住他不放。

    男人聽后沉默片刻，低聲解釋：“他之前被人傷過，后來就不認(rèn)真了，有過很多女人?！?/br>
    “一腳踏幾只？”

    “那倒不是?！蔽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釋這種關(guān)系，磕磕絆絆很久才說出口，“床上的女人?！?/br>
    “哦?！?/br>
    她抑揚(yáng)頓挫的飄著尾音，轉(zhuǎn)頭見他臉紅不自在的樣子，忍不住上前捏他的臉。

    純情又可愛的家伙。

    不過，被愛情傷害過便開始游戲人間的又何止牧洲一個。

    網(wǎng)紅小說作家妮娜大大，私下是床伴收割機(jī)，愛好細(xì)皮嫩rou小奶狗，座右銘，打死不負(fù)責(zé)。

    愣神間，屋外幾人已經(jīng)把東西扛進(jìn)客廳。

    黑布包裹的東西看著比牧洲差不多還高，神神秘秘地佇立在那里。

    屋里熱氣足，他脫了棉襖，接過賀枝南遞來的熱茶，細(xì)品兩口茶香，吹涼了一口喝光。

    “嫂子，謝謝招待，公司那還有事，我就不多留了?！?/br>
    “那這個”她指指一人多高的不明物體，聽著里頭叮鈴哐啷的聲音莫名覺得耳熟。

    他站起身，擰著棉襖走到她跟前，“東哥之前訂的，東西全他一個人準(zhǔn)備，說是送你的禮物。”

    她輕輕眨眼，似乎想到什么。

    “提前祝你圣誕節(jié)快樂！”

    他微微彎腰，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句什么，隨即笑瞇瞇的往外走。

    屋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幾步走到黑布前，拽著薄薄的布料往下猛拉，黑色滑落，一顆掛滿精美裝飾品的巨型圣誕樹倏地蹦進(jìn)她眼睛里。

    她足足愣了幾秒，抬頭看著樹頂?shù)陌缀邮フQ老人，兩手捂著發(fā)燙的臉，傻呵呵的笑。

    她想要的，他會傾其所有地滿足她。

    他想要的，她也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這次鄉(xiāng)鎮(zhèn)山體滑坡災(zāi)情較嚴(yán)重，幾十號人前后忙活兩叁天，直到圣誕節(jié)那天傍晚，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魏東的手機(jī)在搶險時砸壞了，山里信號時強(qiáng)時弱，整天聯(lián)系不上她。

    糊在臉上的黑泥已然干涸，他整個人像從泥池里撈出來似的各種狼狽，回家前特意跑去戰(zhàn)友家沖了個澡，換上不合身的白襯衣黑褲，外套基本宣布報廢。

    他用戰(zhàn)友的手機(jī)給她打電話，接連撥了幾個，無人接聽，打給張嬸，同樣無人應(yīng)答。

    魏東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心慌意亂。

    回家路上，油門要被他踩爛了，身體在車?yán)?，心早就飛到家中。

    他腦子里混沌不堪，想著來勢洶洶的情敵還待在鎮(zhèn)里，這兩天也不知會不會跑在她跟前瞎晃，她有沒有可能被說服，然后就像他擔(dān)心的那樣，一聲不吭的離開這里。

    那瞬間，無數(shù)種可能性充斥他的思緒，攪亂本就不穩(wěn)的呼吸。

    車?yán)镫x小鎮(zhèn)越接近，他心跳得越快，亂得毫無章法，分分鐘沖破胸腔。

    到家時，已是晚上8點(diǎn)。

    皮卡車緩慢駛過小院外墻，他緊張的瞥了眼房子，黑燈瞎火，半點(diǎn)光亮都無。

    車都沒停穩(wěn)，他火急火燎地下車，沒熄火，沒關(guān)車門，一路小跑往屋里趕。

    客廳里黑漆漆的。

    男人甚至都沒多看一眼招搖的圣誕樹，徑直跑向二樓。

    他推開她房間的門，按開壁燈，里面收拾的干干凈凈，正如剛她住進(jìn)來時一樣。

    他呆在原地，胸口持續(xù)發(fā)麻，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

    等他緩緩拉開衣柜的門，緊繃的肩頭瞬落，冰涼刺骨的呼吸持續(xù)下沉。

    ——行李箱不見了。

    ——她離開了。

    時間仿佛是靜止的。

    他也不知道在冷冰冰的屋里待了多久，失魂落魄的走出房間，下樓，路過客廳的圣誕樹時，他停了下來，瞥了眼大概輪廓，嘲諷似的勾唇笑了笑。

    這時，廚房里隱隱傳來細(xì)小的動靜。

    他覺得奇怪，抬腳便朝那處走，伸手扯開推拉門。

    “咔嚓。”

    小小的打火機(jī)，點(diǎn)燃小小的蠟燭。

    他在跳躍的燭光里，隱隱瞧見一張被紅光照拂的笑顏。

    她兩手端著小蛋糕，身上罩著毛絨絨的圣誕斗篷，火紅的色澤分外嬌艷，頭上戴著可愛的小鹿角，長黑發(fā)扎成兩股分散左右。

    “生日快樂，魏東?！?/br>
    魏東微微怔住，心跳停了半拍。

    mama離開的那天，正是他的生日，自此之后，他再也不過生日，更不許別人提。

    微弱的燭光照亮她眼底明澈的水光，唇角勾起明媚笑意。

    “從今往后，每一年的今天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圣誕節(ji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希望你開心。”

    男人還在晃神，墨黑的瞳孔毫無聚焦點(diǎn)。

    “閉眼，許愿。”

    他像是活在夢里，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實(shí)，聽話的，乖乖閉上眼。

    空洞的腦子里沒有愿望，只有她。

    “吹蠟燭?！?/br>
    魏東緩緩睜開眼睛，眸底隱約閃爍潤澤的濕氣。

    過生日，許愿吹蠟燭，這些似乎離他已經(jīng)太遙遠(yuǎn)了。

    遙想那年的生日，奶奶一早跑去鎮(zhèn)上買了個奶油蛋糕，小男孩滿心歡喜去房里找mama，見到mama拎著行李箱急匆匆下樓，屋外有輛面包車是來接她。

    他像是知道她要走，死死拽著mama的手哭得撕心裂肺，被她決然地甩開，他又抱上去，再狠狠甩開。

    他跌坐在地上，看著車子漸行漸遠(yuǎn)，他哭著追上去，追了好久好久，追到精疲力盡，追到徹底失望。

    回到家后，他第一時間把蛋糕砸個稀巴爛，躲在房間里嚎啕大哭。

    從此之后，生日便成了他的禁區(qū)。

    “——呼?！?/br>
    蠟燭吹滅了。

    她放下蛋糕，上前柔柔地抱住他的腰，感受他因極力制止淚意而顫抖的身體。

    “對不起，我沒準(zhǔn)備禮物?！彼N著他胸口輕蹭。

    “沒關(guān)系。”他聲音啞得沒調(diào)了。

    “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當(dāng)作禮物送給你?！?/br>
    她昂頭看他，下巴抵著他的胸口，對面二樓照進(jìn)小窗的暗光點(diǎn)亮她含笑的眼睛。

    “你收下了，以后不能退貨?！?/br>
    “好?！?/br>
    賀枝南墊腳吻了下他的喉結(jié)，身體退開一寸，拽著他的大手放到胸前的蝴蝶結(jié)上。

    “魏東，撕爛你的禮物，好好享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