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夫人揪住丈夫的后腰就扯了回來，橫他一眼。什么小乖乖大乖乖的，真當自己親閨女啦？劉大夫和婢女們都看著呢！

    顧誠坐到床邊，拉住她的手，仍是不大相信的樣子，“真生病啦？”

    不怪顧誠再三懷疑，皆因葉善有過前科，有回為了刑部的一樁案子，他讓葉善假裝受重傷遇害騙過刺客，好家伙，不僅騙到了刺客，還有在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被騙到了。那一頓慟哭，青筋畢現(xiàn)，癲狂失態(tài)，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丟人現(xiàn)眼。好在葉善無恙，他也能找遮掩說是配合演戲。后來案子了結(jié)，他夫妻二人的演技也一直被人津津樂道。還有人以此為靈感，編了一出戲，戲名就叫《哭妻墳》，真他……大爺?shù)?，日了狗了?/br>
    顧夫人真是有些看不上顧誠了，這要不是他親兒子，她要第一次去別人家看到這樣的，一準心里要犯嘀咕，暗罵：王八蓋子狗東西！

    明眼人一看就是生病了??！

    “劉大夫，您去看看。”顧夫人發(fā)話。

    顧誠讓開，抱胳膊靠在一邊，還沖葉善眨了下眼。樂呵呵的，渾不在意的樣子。

    老太太也有些奇怪，她不會質(zhì)疑顧誠對善善的感情，就是有些奇怪，這小夫妻倆唱的哪出呢？

    劉大夫上前，搭了一條薄紗蓋在葉善的腕上，細細診治。

    顧夫人站在床邊，沒好氣的瞪了顧誠一眼，靜靜等待，她沒那么多心眼子，表達關(guān)心也很直白。

    顧夫人看一眼葉善，又看向劉大夫，眼睜睜看著劉大夫從氣定神閑到眉頭一聳雙眼大睜，眼角眉梢似乎露出狂喜之色，又壓平，似乎是眼角瞄了顧夫人一眼，又沉下眉頭，面色漸漸凝重，額角似乎還冒了汗……

    這診的可真有點久了……

    老太太和顧國公坐在圓桌的凳子上還在商議過繼的事。“劉大夫，善善怎么了？”顧夫人忽然一聲拔高的聲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幾人紛紛看去，連吊兒郎當靠在床柱上的顧誠都直起了身子。

    “善善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說話呀！”顧夫人急了。

    劉大夫的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仿佛藏了個見不得人的大秘密。

    葉善張口便道：“我是要死了嗎？”她會老死會傷重而死還從來沒有病死過，多少次輪回都沒改變過的容顏竟然開始發(fā)胖，她還長了一根白頭發(fā)。這一切是不是說明，她無盡的輪回將在這一世終止？她可以永遠閉上眼了？

    她是那樣歡喜，顧誠看著她的眼，不由也跟著樂了。雖然不知她樂什么，但是她高興他就高興。

    老太太呵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大過年的說什么鬼話！劉府醫(yī)，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大驚小怪的？不就是傷風(fēng)咳嗽嘛，快開藥?！蹦昙o大了，最不喜歡聽到不好的事情，自己說自己沒關(guān)系，小輩們嘴里冒出生生死死的，她非生氣不可。

    劉府醫(yī)還是神思不屬的樣子，“少夫人午時著了涼，寒氣入侵，并無大礙，只是……只是……”

    老太太急了，“只是什么呀？你怎么還吞吞吐吐的？”

    劉府醫(yī)忽然一個躬身下拜，“請老夫人讓張府醫(yī)再來看診?！?/br>
    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顧夫人：“可是張府醫(yī)家在岷縣，早就回老家去了呀。”

    劉府醫(yī)是顧府老人，以前是顧家家奴，后來因妙手回春被抬了身份，放了奴籍，但家小都住在府內(nèi)。

    劉府醫(yī)一著急倒忘了，他額上冒汗，左右就是不說，又要請孫醫(yī)女。

    顧國公急性子，讓人趕緊去叫人。

    被劉府醫(yī)來這一下子，顧家一家子都跟著緊張起來了，面色不對。

    顧誠坐過去，攬過葉善小聲道：“你跟我說，你在耍什么把戲？你也別嚇人了。我曉得今天府里來了一堆人吵到你了，你心里不高興，你放心，明兒就不會了，我會派人守著院門口……”

    “咳咳，”葉善咳嗽兩聲，雙手搭在他的臂彎，“顧誠，我是真的生病了?！?/br>
    顧誠斂了笑容，拉緊被子，俯身看她，“真的很難受？”

    “嗯，”葉善又猛得吸鼻子。

    “你這樣，鼻子吸不動，張嘴呼吸。只是鼻塞而已，喝點藥，暖暖身子就好了。”他貼貼她的額頭。

    葉善輕聲道：“顧誠，我要死了，原本我還挺開心的。我想我這次終于可以徹底安眠了。多好啊?？墒恰F(xiàn)在我又不開心了，我好像并不想這么早死，顧誠……”

    劉府醫(yī)貿(mào)貿(mào)然插了一嘴，“不是，不是這樣，少夫人千千萬萬不要憂慮，您可不能傷身傷心啊。”

    顧誠瞪他，搞什么裝神弄鬼的。他正要攆人走。孫醫(yī)女到了。

    老太太一努嘴，“你去看看，這老劉頭也不知搞什么名堂?！?/br>
    孫醫(yī)女是一路小跑過來的，心臟砰砰跳，氣都沒喘勻。上前道：“我都聽說了，少夫人午間落了池子，受了涼，無妨，開兩副湯藥灌下去，保管藥到病除?！彼撬男宰樱f話帶笑，看見葉善在咳，已下了診斷?？礃幼舆@就要去煎藥了。

    劉府醫(yī)急道：“你先診個脈再說。”

    顧夫人撫著胸口。老太太啐道：“老劉頭，你又在嚇人！”

    孫醫(yī)女爽朗的笑，“少爺，略讓讓?！?/br>
    顧誠這次沒走開了，只挪出一人的位置。

    孫醫(yī)女切上脈。劉府醫(yī)也湊過去，抻著脖子，一動不動，看樣子比所有人都緊張。

    顧誠心里是有些氣的，他本是一點不擔心，給劉府醫(yī)這樣一搞，他也跟著提心吊膽了。這種感覺非常不舒服，他暗暗下決定，要沒什么事，他非將這姓劉的攆出府不可！

    孫醫(yī)女也是表情一變，眼睛大睜，嘴角裂開，像是中風(fēng)之狀，“呀！”得忽然喊出了一聲，又消了聲，倒將顧家人都嚇了一跳。此刻所有人都圍在床邊，一臉懵逼。

    老太太簡直要被氣死。

    孫醫(yī)女的目光卻詭異的掃了顧誠一眼，有點一言難盡的意思。顧誠被看得莫名其妙。她又去看劉府醫(yī)，二人對視，各自點頭，喜悅在彼此臉上蔓延。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互相看對了眼，明目張膽的調(diào).情了。

    在顧誠要發(fā)怒的邊緣，孫醫(yī)女在得到劉府醫(yī)肯定后，身子一歪，臉朝上，面上狂喜，大剌剌道：“恭喜主家賀喜主家！少夫人有喜啦！”

    顧家人沒反應(yīng)，劉府醫(yī)先激動的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

    屋內(nèi)伺候的下人也是一臉歡喜，躁動起來，她們是真心替主家高興，主家有喜，那就是她們的大喜事啊。幾人也都跟著下拜，一通恭賀道喜。

    顧誠先回過神，很不高興，擰了眉，“混說什么呢！胡說八道打出去！”

    孫醫(yī)女被嚇住，難以理解的看向顧誠，整個人一抖。

    劉府醫(yī)也看向他。

    一時間屋內(nèi)噤若寒蟬，大家都不知道這急轉(zhuǎn)直下的變故是因為什么。

    顧夫人拉住孫醫(yī)女，“孫姑姑，你是說我家善善懷孕了？此話當真？”

    孫醫(yī)女偷看顧誠，整個人都在發(fā)抖。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之前跟鋸嘴葫蘆似的劉府醫(yī)這時候膽子壯了，一叩首，大聲道：“先前老朽就診出少夫人懷有身孕了，只是老朽心里清楚主家多年盼孫心切，又偶然聽老夫人抱怨過少夫人不愿又或許是不能生。這才不敢貿(mào)然說出來，怕誤診了叫主家空歡喜一場?，F(xiàn)下孫醫(yī)女也是這般診斷，老朽就放心了……”

    孫醫(yī)女也急了，快速道：“看脈相少夫人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早顯懷了……”

    話未說完，老太太繃著一張臉，連拐杖都不要了，一個箭步?jīng)_到床前，一把掀開被子。

    厚厚的棉衣脫下，只著了中衣，這確實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又是一陣靜悄悄。

    顧國公忽地一拍大.腿，狂喜道：“哎呀！我這是要當祖父啦！”說著就往床前擠。

    顧夫人激動的捂住胸口，也往前擠，猛地反應(yīng)過來，狂拽丈夫，“你個公爹擠什么擠！后退！后退！”

    老太太顫著手，又慌忙將被子蓋上，手在被子里悄悄摸了吧，是肚皮沒錯了，不是塞了個枕頭什么的糊弄她！

    哎喲，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心肝寶貝蜜糖兒一疊聲的喊，聽葉善咳了幾聲，又著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劉府醫(yī)，你快給瞧瞧，這都有了身子的人了生病了該如何是好！要不要開什么安胎藥？快！快！盼兒，快去拿我私庫的鑰匙，什么千年人參，百年靈芝，冬蟲夏草的，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搬來。孫醫(yī)女，你也跟過去看看，看需要什么，只管搬來?！?/br>
    顧國公不敢太靠近，只吼吼大笑，合不攏嘴。

    顧誠大概是用了天大的勁才壓下這突如其來的震驚，他原都做好了這輩子不可能有親骨rou的準備，忽然告訴他，他要當?shù)耍∵^不了幾個月父子（女）就要見面了！

    顧誠獨自冷靜了好一會，腦子里的血急速流動，終于，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在心口嘭得一下炸開。

    “善善，”他也擠了過來。他娘和他祖母擋在床沿。誰知劉府醫(yī)忽然高亢的叫了起來，“少爺，你想干什么！”那一臉戒備，倒不像他是孩子的爹而是刺客。

    顧誠哪管他，擠過去就要拉葉善的手，誰知劉府醫(yī)奮不顧身的抱住他的后腰，“老夫人，少爺有古怪，千萬不能讓他靠近少夫人！”

    誰說不是呢？

    從善善落水后漠不關(guān)心就看出來了，老太太一揮手，“拖出去！”

    顧國公也很生氣，一手握住兒子的肩，就往外拖。

    顧誠急道：“我沒有，我不是，我也沒想到?。“?，爹，你松手……祖母，你聽我說，我是真不知……善善……”

    劉府醫(yī)是老忠仆了，對于顧誠這種不憐惜后人的行為十分不恥。他十分不解，怎么會有少爺這種人，啊！難道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另有隱情？

    老忠仆天馬行空的腦補一番，又開始坐立不安了，他當機提議，“老夫人，夫人，少爺如此不憐惜少夫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這事十分不尋常，該審，該當好好審一審?！?/br>
    一番折騰下來，鼻子似乎通了，沒那么難受，葉善又感到昏昏欲。最近她總是這樣，容易犯困，容易餓。她大概是這些人當中最冷靜的一個人了，孩子什么的，她心里還沒什么概念，只想睡覺，耳聽劉府醫(yī)這般說，嘟囔了句，“顧誠應(yīng)是沒想到吧。”后面就漸漸沒聲了。說睡就睡。可嚇壞了老太太，劉府醫(yī)診過后，只說睡著了，婆媳倆個才稍稍放心。

    又逗留了許久，妥善的安置了葉善，留下心腹嬤嬤丫鬟守夜。二人出了院門才敢大聲說話。商量著要重賞闔府上下，要開倉放糧要布施米粥……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老太太的精神頭還好的很，拉著兒媳要去祠堂給列祖列宗燒香跪拜祈佑后輩平安。

    等這些做完，聽到顧國公父子的爭執(zhí)聲，老太太才想起孫子。等見到顧誠，見他被五花大綁捆在廊柱上，領(lǐng)口被扯開，臉上還有傷，他爹正叉著腰喝酒，已經(jīng)醉醺醺了，手舞足蹈的，看到老太太過來，吼道：“老娘，兒子已將這不肖子孫修理一頓了！”

    顧誠又氣又無奈，急切的想離開，他有一肚子話想跟善善說。

    “奶奶，你看我爹！快放了我，娘，奶奶！”

    老太太哼一聲，顧夫人也跟著哼了一聲。

    目光不善的很啦！

    “我問你，善善懷孕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

    顧誠：“我不知，我真不知道啊！”

    顧夫人咚一聲捶兒子胸口，“你是怎么給人當夫婿的？我當年懷你，月信遲來了幾天，你爹都一清二楚，著急請郎中為我請脈，你呢？你呢？”她是真的生氣了，連月信這樣羞于啟齒的事也好意思開口，興師問罪了。

    老太太：“你倆朝夕相處，一個被窩里的夫妻，妻子那么大的肚子了，你竟不知？”好氣哦，踢一腳先。

    顧夫人：“你還眼睜睜看著你妻子掉水里去，不急著去救就算了，還站邊上笑，還大笑！”

    “混賬！”老太太大怒，“真不知道你按的什么心，從剛開始就一直否認善善生病，阻攔劉府醫(yī)看診……”

    “我什么時候阻攔了？”別的都認了，是他的錯，他悔過，可也不能這么栽臟陷害吧？

    老太太抄起手里的拐杖就打，“還敢頂嘴！我現(xiàn)在是想明白了，不是善善不想要孩子，是你吧？原來是我老婆子眼瞎看錯了人，你竟是個禽.獸不如的……”

    ……

    葉善醒來的時候，屋內(nèi)沒有旁人，只顧誠一個趴在她床頭，眼里有血絲，精神頭卻出氣的好，笑得像朵大太陽花。

    她一醒，他就直起身子，熱切的問：“你餓不餓？現(xiàn)在還難受嗎？鼻塞嗎？頭疼嗎？腰酸嗎？”

    葉善吸了吸鼻子，打了個哈欠，將厚厚的絨被掀開，熱氣頓時散了出去。

    顧誠忙又給攏回去，“當心別再受涼了，才剛好一些?！?/br>
    葉善雙手捧住他的臉，“你這是怎么了？誰打的你？”

    顧誠笑，“沒事?！蔽一钤?！

    葉善掀開被子下床，“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