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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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道選擇題,她跟孟臻都沒有選項。只能在達到目的的前提下,盡量保護這些權(quán)力傾軋下的易碎之人。 裝扮到一半,瑞雪正將金釵、流蘇等物,簪上她的鬢發(fā),忽然從中挑見一根素白的銀絲。她小心地眺了鏡中一眼,將銀發(fā)藏在烏鬢之中。 正在此刻,內(nèi)侍引著鄭玉衡回來。他一夜未眠,看上去卻像不累的模樣,神情里甚至有點兒讓病人起死回生的振奮。 鄭玉衡一進殿中,先向董靈鷲行禮,又問瑞雪:“姑姑,太后的藥煎了沒有?” 他這樣急匆匆地回來,連換身衣服都來不及,就是想著監(jiān)督太后晨起喝藥,而不是又被不知道從哪兒遞上來的請示打擾。 瑞雪還沒說話,董靈鷲先道:“停下,說正事。” 鄭玉衡才止了去侍藥間的腳步,他眉目清澈,身上挾著沁涼的晨露,眼中熠熠:“徐妃娘娘已經(jīng)無礙了,只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按照臣的方子服藥,不出半月,就能下地行走,恢復(fù)如常。” 董靈鷲輕輕頷首,沒有避著他,直接跟女官道:“午后遞個信出去,讓司天監(jiān)想個辦法,編套說辭出來,讓徐妃離宮。待她能行走,哀家做主把她送到坤寧行宮去陪德太妃,養(yǎng)養(yǎng)身體?!?/br> 瑞雪應(yīng)了聲是,鄭玉衡卻怔愣了一下,滿頭的熱血被一盆冰水澆了個干凈。他不知道太后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收斂神情,抿了抿唇。 董靈鷲招手:“你過來?!?/br> 鄭玉衡挪步過去,因為太后娘娘在梳妝,他便也低下身,跪在董靈鷲的膝邊,斜望著鏡中之人。 董靈鷲道:“你的膽子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大,這事下去,你在太醫(yī)院是個什么處境,心里想好了嗎?” 鄭玉衡不是一個不敏感的人。他略微沉吟,道:“臣想過了,但是……” “但是,怎么能不救呢?對吧?!倍`鷲的語氣溫和下來,眼帶笑意地看著他,伸手摸了摸小鄭太醫(yī)的肩頭,形同安慰。 鄭玉衡點頭。 “期望你二十八歲的時候,心里還裝著同樣赤誠、同樣冰雪可鑒的肝膽?!?/br> 她又問:“你對救治徐妃之事,有幾分把握?” 鄭玉衡想了想,如實道:“施針前,只有三成……左右?!?/br> 鏡中人唇邊的笑意忽然褪去。 就在他想要稍微解釋、以緩和這個答案的實質(zhì)冒險性時,董太后摘下護甲,目光無波地揚手打了他一巴掌。 響聲清脆,四周倏地靜寂,瑞雪手指一頓,慈寧宮侍奉的十幾位內(nèi)侍、女官,盡管沒聽見交談,但這響動一起來,也嘩啦地跪了一地。 鄭玉衡懵了一瞬間,他的齒尖碰破了口腔,舌根腥甜,清俊白皙的臉上帶著傷痕,但他又很快調(diào)整好神情,禮節(jié)合規(guī)、端如松柏地重新跪好,沉默地垂首。 瑞雪姑姑簪好了金釵,捧起太后的手,心疼道:“娘娘仔細手疼,您這金尊玉貴的,怎么就舍出去伸手打了呢?!?/br> 董靈鷲額角的抽痛愈演愈烈,耳邊嗡嗡作響,她抬手捏了捏鼻梁,慢慢地道:“……我不舍得。” 她心里抵著一口氣,堵得悶痛,到此刻忽然xiele,好像找到一個情緒翻涌的缺口,一股腦地、如云似海的涌上來。 董靈鷲拂開瑞雪的手,轉(zhuǎn)而看向跪在眼前的這個人。她潔凈刺繡的鞋面稍稍靠近,鄭玉衡的手瑟縮似的猛地蜷起來,指根抖了一下。 他終于知道怕了,從一開始,這個人的敬畏和恐懼都只在表面,從未深邃地潛透他的本質(zhì)。 董靈鷲靠近,他的手便下意識地躲避,直到繡鞋抵住他的手指,鄭玉衡才倉促地吸了一口氣,避無可避。 太后卻沒有踩下去,像一種提示似的擋住他的手,然后——久違的溫暖傳過來。董靈鷲的手捧起他臉頰,兩人四目相對。 慈寧宮燒得煦暖、溫度合宜,但卻將鄭玉衡熏得身僵體熱,幾乎滴出汗來。他的眼睫顫抖,唇角破了,口腔內(nèi)的傷處漫出零星鮮紅的余血。 他說:“臣……” 董靈鷲抽出一條絲帕,擦拭著他的唇角。 那翻涌不定、令人畏懼的滔天威勢,忽然從她的舉止之間褪盡了。剛領(lǐng)會到痛楚的鄭玉衡,又愕然忘卻了這種痛楚。 董靈鷲擦去他唇上的血,指腹摩挲著他傷痕泛紅的臉頰。這是兩人數(shù)月以來唯一的一次過分接觸,其中的意義從訓(xùn)斥、教導(dǎo),轉(zhuǎn)向一種非常含糊的境地。 董靈鷲將他扶起來,又像抱著王皇后那樣抱住了他,在這個存在著男女大防、講究九歲不同席的時代,鄭玉衡的心像是被拎起來、揉碎、捏爛,又被捧合在一處。 她很快松開手,說:“對不起?!?/br> 鄭玉衡說不出話,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是臣錯了,臣……以后都做有把握的事,臣知錯了?!?/br> 作者有話說: 別害怕呀小貓咪,你舔舔她,她就會心疼地抱你。(慫恿) 第7章 次日早朝過后,廷議的折子中有徐尚書問及內(nèi)宮徐妃之事,先以朝臣身份表達了對天子家事的關(guān)切,而后又以徐妃之父的身份表達哀痛,紙上悲聲,令人不忍卒讀。 但與這份謙和的陳詞上表截然相反的是,徐尚書在廷議當(dāng)中,將原本議定的數(shù)條事項駁回,他以戶部無錢為由,耽擱下了營建長泰行宮的款項。 這是徐尚書再一次對皇權(quán)上意的試探,他要揣度皇帝的心意,想要窺視這個登基不滿一年的新帝,究竟會做如何應(yīng)對?是妥協(xié)、安撫、形如往常,還是當(dāng)即翻臉無情、勃然而怒。 在這個臣子對皇帝的揣摩當(dāng)中,徐尚書沒有摸到根底。因為在僅僅半日之后,慈寧宮傳喚戶部侍郎溫皓蘭入宮,隔著屏風(fēng)向皇太后陳述戶部內(nèi)務(wù),皇太后嘉獎了溫侍郎,并談及徐尚書年邁,可有學(xué)生等語。 當(dāng)這些話從宮中風(fēng)一般吹出來時,徐尚書立即想起熙寧舊事。明德帝在位時,董靈鷲手中便已網(wǎng)羅了一群酷吏,都察院、御史臺……三司衙門當(dāng)中,哪一處沒有她提拔/出來的后生? 熙寧年間,董靈鷲在史官筆下最易提及、也最為隱晦的批判之言,便是她掌控司法、監(jiān)察、審訊,從內(nèi)獄到大理寺,她的觸角無孔不入。很多御史彈劾攻訐、羅織罪名,受其恩蔭的刑官奉皇后手諭,即可提審刑訊。 徐尚書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放開了戶部的口子,長泰行宮的款項如愿撥了下去。他這一次對皇權(quán)的試探,便也無疾而終。 徐尚書的問安折子上,董太后也隨之好生安慰、體恤憐憫,表面一切如故。 鄭玉衡仍在慈寧宮侍藥,他這期間只回了家兩趟,鄭父都不曾過問宮中事,反而是曾經(jīng)對他不冷不熱的異母兄弟們,皆來噓寒問暖,甚至那位繼母也派人送了不少東西過來。 徐妃醒轉(zhuǎn)之后,更是派人重重感謝了這位鄭太醫(yī),想要送給鄭玉衡一座京郊的園子,那是徐妃進宮時家族陪送的私產(chǎn)。 鄭玉衡婉言回拒,什么也沒拿走,兩袖清風(fēng)地回到太醫(yī)院。太醫(yī)院其余眾人本應(yīng)被以“庸碌”之名懲罰,恰逢太后恩赦,才免去罰俸。 他的處境也因此稍微好過一些,甚至還屢屢遭到內(nèi)侍的行賄討好。鄭玉衡避之不及,倉皇閃躲,竟然顯得有些狼狽。 春末夏初,頭前下了一場雨,雨后卻不清新,悶得喘不過氣來,地上返潮,濕膩的水珠子連成一片。 “哎呀,小鄭大人,這事兒豈能勞煩你呢?”慈寧宮女使湊上前來,將鄭玉衡手里的蒲扇取出,“您還是去前頭讀書寫字、給娘娘侍墨來得好,其實這些您本來也不該做,但總比成日混在爐子前頭要好吧?” 侍藥間里站了四五個人,其中有宮中的女醫(yī),也有女使,原本不小的地方都顯得逼仄。 他看著藥爐上溢出的白煙:“我總讓她費心,太后沒嫌我就行了?!?/br> “哪兒的話呢?!迸剐Φ溃澳锬镒钐鄞笕肆?。前幾日雖是動氣傷了您,那也是疼愛的心,捧起來怕碎了,才那樣做,為得是讓大人珍重自己。” 鄭玉衡聽她說話直率,耳根卻發(fā)熱:“內(nèi)貴人……” “還是小鄭大人自己心里有氣?” 鄭玉衡抬頭,無措地辯解:“我怎么會有?” 女使笑出聲,催促道:“那還不去見見娘娘?照夜太子又沒人管轄了,成日亂竄,前兒還刮花了姑姑謄抄文書的紙,只等大人去治治它?!?/br> 鄭玉衡這才猶豫著起身。 他洗凈了手,整理衣冠,而后才朝殿中過去。 他倒是著實沒有因為被打了一巴掌,而向太后生怨。相反,女使口中說得這些,他也幾乎都能了解。但董靈鷲最后那一抱的溫度,讓鄭玉衡清正端直的心驀然發(fā)顫,這樣突破界限的接觸,讓他生出一種隱隱的膽怯。 這幾日,他反復(fù)厘清自己的心緒,終于得出一個結(jié)論:他不抗拒那種接觸,甚至于說,他還惶恐自己受不起那樣的抬愛和垂憐。而且如若董靈鷲有心,沒有人能抗拒得了她的意愿。 鄭玉衡踏入殿中,門口的青衣內(nèi)侍正跪著,見他來了,火急火燎地將他攔下,緊張得額頭上都迸出青筋,壓著嗓子小聲道:“大人不要去,里面……” 他不說,鄭玉衡便已被里面肅然靜寂、毫無歡聲的氣氛懾住了,不禁低問:“誰在里面?” 內(nèi)侍沒有回答他。不過董靈鷲的聲音平平無波地響起,在門口聽著有些隱約。 “……昔年你父親教你時,我便說太子觀政,不要太過于憐憫,有錯當(dāng)罰,罰后再改。然而孟臻總不這么想,只是條陳利害、催你改過,因此你觀政、監(jiān)國,三年下來,居然也沒什么長進?!?/br> 另一人道:“請母后責(zé)罰?!?/br> “你已坐在這個位置上了,我要怎么責(zé)罰你,讓你明白,而又不失體面?”董靈鷲淡道,“皇帝的體面,是天威,你是我的兒子,也是皇帝,身即天威。我只會以母親的身份申斥你,罰這個字,以后也不必再說了?!?/br> 她如此講,新帝反而惶恐,許久不曾出聲,只是說:“……讓母后失望,兒臣愧不能當(dāng),但……” “但你終究不是你父皇。”董靈鷲仿佛洞察他的心思,“你有不能忍之事,有不能付出之情,不能犧牲之物。我以你父皇的標(biāo)準(zhǔn)去要求你,實質(zhì)上是一種苛責(zé),對嗎?” 對方?jīng)]有說話。 “在這個位置上,你的一舉一動,一喜一惡,哪怕只是很小的任性,都會波及摧殘到更多的其他人?!倍`鷲說到這里,見孟誠已然指骨繃緊、仿佛不能遭受,她緩和聲調(diào),語氣溫然許多,“當(dāng)一個人品嘗到可以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時,上無壓制、下無監(jiān)督,就極容易將人命看輕,將之與螻蟻并論,你對徐妃的看法和做法,都太過冷酷了。” 孟誠面露不解,因為在他心中,董靈鷲手底下所經(jīng)歷的冷酷之事更多,他斟酌了一下,道:“兒臣知錯,但兒臣是皇帝啊,一個依靠母族脅迫得憐的妃子,兒臣不能處置嗎?” “那也應(yīng)該從脅迫你的人身上入手,自根源解決,不要短視。” 董靈鷲知曉孟誠其實被教養(yǎng)得十分孝順,所以常常溫厚地對待他,在孟誠登基之后更是如此,但她的耐性也到此為止。 有時候,董靈鷲對他不成熟的煩憂,更甚于他生來即代表皇權(quán)的冷酷之心。 “你不愿意見徐妃,那便罷了,哀家過幾日,會將她送往坤寧行宮,令徐妃靜修調(diào)養(yǎng)?!?/br> 孟誠臉上顯出鮮明的解脫之色,但他遲疑:“這樣,不會讓徐家覺得是母后您……” “他們已經(jīng)這么覺得了?!倍`鷲道,“有些事,應(yīng)在我身上,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筆,應(yīng)在你身上,卻是敲開瓷器的裂隙,容易損傷你們君臣的關(guān)系?!?/br> 她不愿意再多說,抬手讓瑞雪送人出去。孟誠便起身,對著太后又行一禮,小皇帝的身形高而瘦,在層層華服的包裹之下,顯出一種金尊玉貴的繁麗。 他是從金玉堆里滾出來的、父母慈愛的孩子,肩膀稚嫩,尚且扛不住萬民的重量,這身莊重的帝服在孟誠的身上,還有些不契合。他正欲離開時,聞得母后又道:“不要怪皇后?!?/br> 孟誠頓了下,“兒臣知道?!?/br> 瑞雪引著他出殿時,內(nèi)侍們?nèi)怨蚍诘?。但除了?nèi)侍之外,慈寧宮門口還跪著一個看起來很年輕、身上并非宮服的男子。 孟誠眼光一轉(zhuǎn),在太醫(yī)的官帽上停了停,轉(zhuǎn)頭問:“李內(nèi)人,這是伺候母后頭疾的御醫(yī)嗎?” 瑞雪俗名姓李,所以可稱李內(nèi)人。她回答道:“是,鄭太醫(yī)伺候娘娘十分盡心?!?/br> 有她這句話,孟誠陡然升起的警備心消退了許多,他剛剛才受苛責(zé),臉色不好,緩緩才拉出一個笑來,隨口道:“不像太醫(yī),年紀(jì)這么輕,辦得事也牢靠嗎?” 瑞雪道:“鄭太醫(yī)做事謹慎,醫(yī)術(shù)高明,娘娘覺得很難得?!?/br> 孟誠點了點頭,對著鄭玉衡道:“起身回話。” 鄭玉衡便從命起身,當(dāng)孟誠見到這位太醫(yī)的臉龐時,他方才還暫得輕松的心情又猛然繃緊。此人實在生得太好,簡樸衣冠之下,竟有這么清雋溫文的相貌與氣度。 他盯著鄭玉衡,唇角笑意消散:“抬頭。” 兩人四目相對。孟誠掩在袖中的手抽動了幾下,源自于一個兒子對母親的了解、源自于一個掌權(quán)人對另一位當(dāng)權(quán)者的了解,甚至源自于男人之間的內(nèi)部競爭,他都能從鄭玉衡身上感覺到一股十足的威脅。 他道:“母后覺得你難得?” 鄭玉衡躬身道:“臣不敢,太后娘娘只是垂憐臣年少,所以不曾苛待?!?/br> 孟誠磨了磨后槽牙,對垂憐這兩個字頗有異議,但他今日才受訓(xùn),不敢在董靈鷲的眼皮底下再發(fā)作,只是靠近兩步,親手將鄭玉衡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