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2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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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便貼了貼鄭玉衡的額頭,然后越過他進入軟紅香帳的內(nèi)側(cè),倦意升騰,很快就睡著了。 這就睡著了?鄭玉衡看著她發(fā)呆,走神了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滿地華服,陷入一種深深的迷思。 她睡了,那我怎么辦??? 作者有話說: 賈誼的《新書·容經(jīng)》,原句為:動有文章,位執(zhí)戒輔,鳴玉以行。此處有刪減。 遲早有一天你會恨不得背負千古罵名都要大膽犯上的,珍惜這個單純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小鄭。(幽幽) 今天有二更! 第29章 鄭玉衡徹夜難眠。 他雖將太后娘娘勸說回來休息, 但自己卻只坐在床榻邊緣上守著她,連衣衫都沒有褪下, 夜里還起身將墜地的華服收拾起來, 輕輕將那條珠玉禁步放置在妝臺上。 除此之外,便是長久地等候和凝望。 鄭玉衡小心地撫了撫董靈鷲烏黑的發(fā)尾。 他對自己輕輕嘆了口氣,想到:鄭玉衡啊鄭玉衡,口口聲聲自稱清白, 誤國之事你是一件沒落下, 早晚是要栽在這上面的。 在那次春闈落榜之前, 鄭玉衡都自以為日后會進入朝堂, 成為為國家利益而計的朝臣百官, 所以養(yǎng)出一顆錦繡文心,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一種很清晰的認知。 他正無可回頭地走向一條死路, 并且心甘情愿??v然娘娘幾次三番地松開風箏線、欲放飛他于天際,鄭玉衡卻自縛羅網(wǎng), 將血rou之軀往命運的獠牙里湊,竟不顧慮是否會粉身碎骨。 過了辰時,董靈鷲從錦被中伸出一只手, 握住了鄭玉衡陪伴在一旁的手指。 她留著寸許的指甲,圓潤剔透, 不染蔻丹, 無名指與小指稍長,所以素日里戴著護甲。此刻別無贅飾,只這么溫暖地攏著他的手, 輕輕地籠罩著。 鄭玉衡的心神一下子緊張起來:“娘娘……” “嗯……”董靈鷲輕而含糊地答他, “沒睡?” 鄭玉衡猶豫道:“臣……” 他一字未盡, 董靈鷲便將他拉了過去,鄭玉衡一時不察,竟然毫不設(shè)防地被她拽進了錦被當中,被一股極溫暖的氣息包圍。 董靈鷲環(huán)著他的腰,對方的身形介于少年至青年之間,纖瘦又結(jié)實。董靈鷲的手如柳絮般滑過去,貼在他的背上。 鄭玉衡感到局促,雖然不是第一次,他還是覺得很是緊張,語調(diào)便放軟了,不知不覺間有些撒嬌的味道:“太后娘娘……” “閉上眼?!倍`鷲說,“再陪我睡一會兒?!?/br> 鄭玉衡:“可是……” “這是懿旨。”她道。 鄭玉衡閉口不言,只得遵從,乖乖地閉上眼睛。一開始,他的睫羽不停顫抖,眼珠微動,看起來極不安穩(wěn),但董靈鷲的手輕輕地拍著他的背,氣息如蘭,溫暖四溢。 軟紅香帳,傾慕之人就在身畔,如此如夢似幻,鄭玉衡很快便被安心和滿足所包圍,他放下顧慮,低頭埋在董靈鷲的頸窩間,放縱了自己一回。 董靈鷲的手從小太醫(yī)的脊背,一直輕輕移動到他的后頸之間,輕柔地摩挲著那處白玉般的肌膚。在這一刻,煩擾世事都被拋卻,她凝睇著鄭玉衡的臉龐,俯身低首,在他的額心以唇輕貼,淺如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 耿將軍從慈寧宮退出之后,腦海里除了呈給皇太后陛下的正事,還必不可免地縈繞著那位小鄭太醫(yī)的神情、眸光。 他是舊臣,昔日是明德帝在東府里的東宮衛(wèi),因為有帝后二人的賞識,才能一路坐鎮(zhèn)到神武軍中,掌管虎符,統(tǒng)率精銳。耿哲是很感念先帝、感念太后的,正是因為這種感念,所以他對鄭玉衡的存在有一種極復(fù)雜的想法。 一面覺得,此人的出現(xiàn),必是對先帝的一種侮辱,一面又覺得,太后娘娘為先皇離世而憔悴疲憊,即便是有個如此的人在身邊,那他們這等心腹下屬,也只能自愧不能為娘娘分憂。 耿哲沒有回到神武軍中,而是秉承董太后的旨意,前往麒麟衛(wèi)指揮使蔣云鶴的府中,跟他商議要事。 耿將軍一進蔣府的門,沒想到除了指揮使之外,堂前還待著另一位客人。 此人一身青衣,凜如霜雪,見耿哲進門,立即起身行禮,躬身低首,語調(diào)平淡:“奴婢見過耿將軍?!?/br> 耿哲不敢輕忽,拱手道:“許秉筆。” 此人正是許祥。 神武軍領(lǐng)軍、麒麟衛(wèi)指揮使、乃至于內(nèi)緝事廠的廠督兼御前秉筆太監(jiān),齊聚一堂。再加上一個六科刑部的魏缺魏侍郎、御史臺臺諫……這些人幾乎就組成了董靈鷲手下勢力的鋼筋鐵骨、鑄成了“皇太后慈訓”的權(quán)威。 許祥這個“玉面閻王”的諢號,正是從神武軍流傳而出的。兩年前明德帝病重,神武軍內(nèi)有些動搖軍心的猖獗謠言,許祥奉董靈鷲的手諭前來提人審訊,外表清清冷冷、沉默寡言。 軍士欺他為閹宦,自恃習武,認為內(nèi)獄的手段也不過如此。所以公然大肆嘲諷、辱罵之言不堪入耳。許祥一言不發(fā),從未還口,只將人帶進了內(nèi)獄。 三日后,耿哲將軍的副將前去查看刑訊筆錄時,見到當初大放厥詞、無法無天的軍痞哀哭痛叫,跪地求饒,竟然全無骨氣。而許秉筆依舊神色淡淡,將筆錄恭敬呈與副將道:“請將軍過目?!?/br> 副將心驚rou跳,忙回禮:“不敢,有勞秉筆?!?/br> 筆錄中清楚寫道,軍中諸多不實謠言,皆為外戚收買、圖謀不軌所致。兩人坐在大獄之外,閱覽之時,獄內(nèi)的嚎叫比征戰(zhàn)沙場更為血腥恐怖,給副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自此之后,神武軍無人再對許秉筆輕蔑放肆。 耿哲素來敬他三分,但也遠他三分,對閹人內(nèi)臣保持距離,如果不是皇太后的緣故,他都不會跟許祥這種人站在一起。 蔣云鶴笑道:“我就知道你要來,我還尋思娘娘半夜三更內(nèi)廷急召,是出了什么大變故不成?果然是你這老小子找的事?!?/br> 耿哲面無表情道:“你還笑得出。” “笑得出,怎么笑不出?!笔Y云鶴道,“國家蛀蟲藏起來,我才笑不出,結(jié)果你的嗅覺這么敏銳,直接給揪出來了,我合該大笑才是!” 三人同坐,案上鋪著當年運送軍糧的手續(xù)流程、經(jīng)手的各州長官,這里面的任何一環(huán)都有可能出問題,而這問題絕不可能是表面上的地方貪污,他們必定是在京中有人遮掩,才有如此大的膽量。 耿哲將那糧草官的名姓畫出,道:“為免打草驚蛇,我沒有扣押此人,但是派人調(diào)查了統(tǒng)管運糧賬目的文官,此人已經(jīng)卸職了?!?/br> “卸職?”許祥眉峰微聚。 “沒錯?!?/br> “可知此人卸職后去往何方?”蔣云鶴問,“難道回老家了?” “不曾,”耿哲道,“他連老家都沒回得去,中途便遭山匪劫掠,已經(jīng)死了?!?/br> “奇了?!笔Y云鶴怒極反笑,“皇城京中,竟然有山匪?京兆府尹是吃干飯的……” 他說到這里,忽然想起京兆府尹張魁已經(jīng)因貪污受賄而亡,連同中書令都被免職賦閑,接受內(nèi)緝事廠的調(diào)查,心中突然不寒而栗。 蔣云鶴看向許祥。 許祥沉吟不語良久,隨后才道:“那十幾箱金銀財物,確實是中書令府中送到張魁家中的,張魁也對此事供認不諱?!?/br> “鬧事縱馬殺人、查出張魁……有人要讓他死無對證?!?/br> 耿哲冷道:“恐怕張魁自己還不知道,他究竟是受了中書令之子縱馬鬧市殺人的牽連,還是得到了與虎謀皮的報應(yīng)?!?/br> “這么看來,那鬧市縱馬也顯得頗為詭異?!笔Y云鶴道,“看來前中書令府中這一趟,是免不了的了?!?/br> 鬧市縱馬殺人、牽連出張魁受賄一事,仿佛皆是為了掩蓋幕后者與張魁曾經(jīng)的交易——而這樁交易,才是真正侵吞軍餉十萬石、不可恕的罪行。 “可此人沒有想到,皇帝陛下為張魁求情,以至于太后娘娘動了怒,清洗朝野上下,改換新天,倒是讓你有機會把這件事稟報出來?!?/br> 耿哲鎖眉道:“我看即便你去前中書令吳重山的府上,也得不到什么結(jié)果,就算那匹馬被動了手腳,是不受控制的,這件事也過去太久,恐怕已經(jīng)查無蹤跡?!?/br> 正在三人稍稍沉默時,許祥忽然開口:“昔日彈劾此事、上達天聽的御史是誰?” 是監(jiān)察御史周堯。 蔣云鶴渾身一激靈,當即起身,他一身麒麟衛(wèi)服飾,腰間配刀,拱手道:“二位,今日將軍叩見太后之事,恐怕已經(jīng)傳出去了,如今既然有一點眉目,時機匆促、刻不容緩,蔣某先行一步?!?/br> 說罷,蔣云鶴便拎起麒麟圖樣的披風,扶刀轉(zhuǎn)身,跨出府門,調(diào)集麒麟衛(wèi)前往周府。 余下兩人,皆靜坐在座位之上,各自沉思。 許祥掌管內(nèi)獄,當日也參與了對于張魁的刑訊,他摩挲著手指,回想當日的一絲一縷的細節(jié)。 貪污軍餉的人,竟然先殺掌管賬簿的文官、再計殺張魁,甚至兩者皆是先行買通、再行滅口,手段陰毒殘酷至此,要是深查下去,也許還有更多的罪狀可探。 “那本賬目……”許祥低聲道,“后來移交給了誰?” 耿哲道:“此人死后,自然有新官上任。只不過光是尋找賬本是不行的,既然敢這么行事,那么一定會弄虛作假,就算尋到當時運糧的細賬,恐怕還沒有我軍中記下的更真?!?/br> 許祥沉思了一會兒,隨后起身行禮道:“內(nèi)獄筆錄繁雜,奴婢先行回去處理,便先告退了。” 耿哲猜到他或許想到什么了,未曾阻攔。而是望著許祥離去的背影,在對方的身影離開府門時,他才心情復(fù)雜地想起——昔日的“朱墨案”,便是他率軍拿人,將謀逆叛亂的一眾押送下獄,也不知道此人現(xiàn)今如此面貌,有沒有懷著昔年之怨恨? 曾經(jīng)被他擒拿下獄,受家族謀逆牽連的人。居然要跟他一同為神武軍的軍餉貪污一案而共坐謀事,實在是世事玄奇。 但世事玄奇還不止這些。 許祥離開蔣府之后,一邊回想著有關(guān)張魁的內(nèi)獄刑訊記錄,一邊敏銳地分析著朝野當中的變化。太后娘娘如此雷霆手段,居然沒能將貪污之人清洗出來,此人藏得如此之深?還是說他已經(jīng)…… 思緒未果,空中飄起入秋小雨。 陪同他而來的小內(nèi)侍打起一柄傘,道:“公公上轎吧,回內(nèi)獄還有一段路呢?!?/br> 許祥正要應(yīng)允,眼前的藍頂小轎之外,突然出現(xiàn)了另一架輝煌華麗的車馬,由四匹雪白神駿拉繩牽負著,四角綴著鈴鐺、珍珠,車門打開,露出里面華貴非常的車簾和一股馥郁香氣。 連馬夫的穿著打扮都更勝旁人一籌。 一個手從車簾中撩起,車檐下露出一張宛如桃花的玉面,孟摘月鬢上流蘇輕晃,發(fā)間壓著一件白玉華勝,她探出半張臉,沖著眨了眨眼,道:“許秉筆夜安?!?/br> 許祥剛要向公主行禮,一旁的公主府侍女立即扶住了他。 孟摘月道:“哎呀,好巧呀,本宮又遇到許秉筆了?!?/br> 是挺巧的。望風望了半個時辰的小侍女哀怨地想。 公主見他不語,輕咳了一聲,有點扭捏,但又佯裝很大度、很不經(jīng)意地道:“既然遇到了,本宮就送你一程吧,不用太感謝本宮,這是看在你伺候母后的份上?!?/br> 許祥道:“奴婢惶恐,實不敢……” “來人?!泵险乱惶?,“請他上來。” 馬車后立即出現(xiàn)了十幾個膀大腰圓、體格健壯的公主侍衛(wèi),一個個佩刀戴甲,目如虎豹,惡狠狠地盯著他。 許祥:“……” 公主:“怎么樣?” 許祥:“……恭敬不如從命?!?/br> 作者有話說: 公主:我就說他是自愿的嘛! 小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