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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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鄭太醫(yī)嘴上這么說, 可實際上,他這人也不太會吹枕邊風(fēng)。 當(dāng)兩人同帳交談時, 大多是董靈鷲說, 而他靜靜聆聽。即便議及國事、到了免不了發(fā)表自己見解的時候,鄭玉衡也會盡量不影響她的思路,省去太過明顯地、包含著“處置”和“決斷”的議題。 他大多時候都是抱著一顆學(xué)習(xí)之心的,更別說太后娘娘資歷豐富、真知灼見, 有自己的判斷力, 對別人的意見擇優(yōu)而取。 這番言辭已經(jīng)是逾越了的。董靈鷲倒是沒有怪罪, 而是從容納諫, 欣然應(yīng)允, 暫時放下那些理不出個結(jié)果的事宜。 董靈鷲擱下筆墨,令人傳膳,讓鄭玉衡陪她吃過了飯。入夜, 她洗漱過后,還未更衣時, 殿外傳來幾聲候鳥的鳴叫聲。 隨著鳥雀清鳴,還隱隱響起小宮人清脆地交談和玩笑聲。這聲音令人心中生出活力和感慨,讓人很想去看看。 董靈鷲對著小鄭太醫(yī)比了一個靜默的手勢, 然后攏起外頭沙沙地摩挲地面的廣袖長袍,披著絨絨的披風(fēng), 悄悄從檻內(nèi)踏出, 立在廊柱邊,望著風(fēng)燈底下兩個小姑娘。 大約一個十二、一個十三的年紀(jì),身上穿著新縫制的冬裝, 臉頰凍得紅撲撲的, 似乎其中的一個是值夜的宮人, 著公服、戴令牌,另一個則是隨意打扮,挽著紅繩的雙髻,陪前一個在這兒翻花繩、簸錢、擲骰子飲酒。 這距離不算太近,這兩個孩子年紀(jì)還小,沒什么資歷,是近不了主殿的。 董靈鷲在旁邊看了一會兒,鄭玉衡伸手給她攏著衣裳,輕輕捂住她的手,低聲道:“怎么出來了,外面很冷的?!?/br> 殿內(nèi)雖然煦暖,但正是因為里頭熱,才更襯托出外面的寒氣凜冽。冬夜,天地昏黑,星辰無光,唯有庭院兩邊的風(fēng)燈、連同遠(yuǎn)處在正月里時不時升起的焰火,時亮?xí)r暗地照明。 董靈鷲看著她們,稍微笑了笑,輕聲說:“你看那兒,宮里的內(nèi)侍、宮人,除了抄家罰沒的罪臣后裔之外,大多都是從宮外賣進(jìn)來的?!?/br> 鄭玉衡道:“從前不是這樣嗎?似乎大殷開國以來,都只選寒苦人家的平民子女為宮侍?!?/br> “從前的選進(jìn)宮中身居要務(wù)的女官,都是朝臣、皇族旁支的女兒,是官家背景?!倍`鷲道,“前朝曾經(jīng)因為這個發(fā)生過一件事,那位皇帝的御前女官攪入朝政爭斗當(dāng)中,被她的親族指使,在天子的茶水飲食中動手腳,皇帝駕崩,她也死罪難逃,被勒死滅口之后投入井中……就是錦芳園西南角的那口枯井。” 鄭玉衡聽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的語調(diào)總是這么平淡、溫和,好像這驚天動地的事情只是一筆帶過的塵埃一般。雖然這的確是塵埃,一概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的事情,皆化為歷史的塵埃。而董靈鷲自己,才是cao縱著車駕的掌舵人,她的手中正驅(qū)使著磅礴的車輪,握著為統(tǒng)治階級服務(wù)的暴/力機(jī)器,這力量足以摧毀任何人,也足以碾碎她自己。 “從那之后,各地起義頻生,互相攻伐不休……所以大殷開國之后,修改了這項規(guī)則?!倍`鷲回握他的手,摩挲著他的指節(jié),“但這也不好,皇城根兒底下的那群人,過得好與不好,都想著賣兒鬻女,將孩子送到宮里伺候別人,一則能吃飽穿暖,二則萬一有造化,出一個宣靖云、陳青航,或是杜月婉那樣地位的內(nèi)貴人,一家子跟著榮華富貴、雞犬升天?!?/br> 鄭玉衡輕輕嘆了口氣:“富貴雖至,骨rou分離。” “是啊……”董靈鷲道,“不過,想活下來嘛,想活著有什么錯呢?!?/br> 兩聲低聲交談時,風(fēng)燈里焰火搖曳,其中一個小姑娘高興地一拍手,跳起來道:“贏了贏了,快點不許抵賴,你說這個要罰兩杯的!” “酒都冷了,我可是陪你當(dāng)值的?!绷硪粋€拉著她的袖子拽下來,“你等我去熱一熱,我去侍藥間借爐子去?!?/br> “你可別跑了???” “怎么會呢,鄭大人和崔內(nèi)人都好說話得很,我就去一會兒。” 年紀(jì)稍長的那個小丫頭剛起身,迎面就見到廊柱底下立著的鄭大人,還有……她眼睛被風(fēng)燈照得花了一瞬,才緩緩地意識到那是太后娘娘。 平日里董靈鷲只要跨出這道門檻,她們這等小女使,皆行禮跪拜,不能抬頭直面,此刻乍然跟她四目相對,這丫頭簡直腦海轟得一聲,恍惚不定,呆若木雞。 “怎么了呀?”另一人起身,慌慌張張問,“是月婉姑姑……” 她一扭頭,也被雷劈在那兒,半天才猛地一抖,拉著身畔的人跪下行禮,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了個頭:“奴、奴婢給太后娘娘請安?!?/br> 董靈鷲搓了一下手,態(tài)度柔和地道:“好了,嚇到你們了?去熱酒吧?!?/br> 年長那個沒敢動,另一人哆哆嗦嗦地回話,快要哭了:“姑姑不讓當(dāng)值時賭酒,奴婢大錯,求娘娘饒恕。” 董靈鷲轉(zhuǎn)頭問鄭玉衡:“這是宮規(guī)?” 鄭玉衡道:“是有這條,臣背過?!?/br> 他還背過?董靈鷲瞥了他一眼,覺得小鄭太醫(yī)這學(xué)得還不少,但沒怎么深問。 董靈鷲對后宮的事關(guān)注得不夠,只是這倆小丫頭在她眼里的年紀(jì)實在太小了,于是環(huán)顧四周,跟兩人道:“快起來吧,你們這個年紀(jì),是不該喝酒的,就算喝也要有個量,哀家不跟杜尚儀說,咱們假裝沒這回事兒?!?/br> 兩人一愣,不知道是千恩萬謝得好,還是繼續(xù)求饒得好,直到望見鄭玉衡掩唇輕咳,提示似的望了望他們,小宮人才慌忙謝了恩起身。 董靈鷲將一切盡收眼底,默然不語,只轉(zhuǎn)身進(jìn)入,回寢殿里烘去冷氣,而后更衣時,才趁著鄭玉衡給她解去腰上瓔珞時低聲調(diào)侃:“你倒是個好人,連給哀家守門的宮人都知道你的好處,想必是素來廣施恩情,對誰都如此?!?/br> 鄭玉衡怔了一下,總覺得這話的味道有點兒不對,但他還沒能一下子醒悟過來,遲疑地解釋道:“上夜在宮門當(dāng)值,掌燈、打更,冬日里太過寒冷,我見很多年幼的女使實在挨不過,便跟崔女使說過,讓她們能借用侍藥間的爐子溫酒?!?/br> 董靈鷲道:“熱酒暖身,但酒后凍死人的例子也不少?!?/br> 鄭玉衡回復(fù):“飲酒是將熱激出來,走心竄經(jīng),活絡(luò)散寒。但一暖起來,容易對寒冷失去敏銳,所以崔內(nèi)人也不許她們太過飲用?!?/br> 他剛解下對方腰身上的瓔珞,便覺他的手腕被輕輕握住。董靈鷲柔軟的手覆蓋上來,挽起衣料,沿著骨骼脈絡(luò),如蛇一般伏動撫摸。 溫?zé)岬臍庀橹还绅ビ粝銡庥咳敕胃?/br> “這么施恩施義的,怎么不記得也為我打算打算?” 鄭玉衡幾乎愣住,他積累的憂慮忽而上涌,一手回攬住她的腰,低語出聲:“我為您的病,也不知道試過了多少方子,嘗過了多少辦法,可究竟是我醫(yī)術(shù)不精,還是藥石有限?光是那份陳年的余毒未清,就難倒了我不少日子,可后來分明有了頭緒,卻發(fā)現(xiàn)這就是要用,也得一個強(qiáng)健受得住的身子才能用……何況,您的心里也沒有自己。沒有一日放下過朝政公事,休息得不夠,這要臣怎么為您打算呢?” 他這話有點抑郁傷懷的味道,董靈鷲也不知這怎么就惹了他傷心,連忙道:“想是這次說錯了話,鄭太醫(yī)你什么時候都惦記著這份病,我都知道的?!?/br> 鄭玉衡緊緊地把她抱住,用她的手按住自己的眼睛,等眼角的熱度下去些,才吸了口氣,繼續(xù)褪去她身上的華服,半跪在地上脫下她的金繡鳳履。 柔軟的素衫垂在他手背上,要是在往常,他肯定已經(jīng)湊上來暖/床了,沒想到今日有了點氣性,還跟著有了些骨氣,連枕邊風(fēng)也不吹,等她就寢后,合著衣衫坐在榻邊翻醫(yī)書。 董靈鷲的寢殿里也放著他的好幾本書,大多是一些晦澀的古籍殘典、孤本醫(yī)經(jīng),偶爾也有些戶部的事帶回來。只不過他向來收納規(guī)整得很好,平日里輕易是看不到的。 她側(cè)身睡,順著燭火和床帳微動的間隙,靜靜地望了他一會兒,敲了敲床沿。 鄭玉衡有點沒緩過勁兒來,喉嚨里還壓著一口氣,故意道:“您睡吧,臣今日是個諍臣,絕不做小人之行徑。” 他話是這么說,可臉上的表情卻在喊著“快來哄我快來哄我”,既有點被寵出來的傲氣,還有點矜持的嬌氣。 董靈鷲道:“是燈太亮了?!?/br> 鄭玉衡:“……哦。” 他默默把燭火熄了,心道以前都是點著的,怎么就今兒她覺得亮了?他摸著黑爬上床,鉆進(jìn)錦被里,不好意思但沒臺階也要硬下地把董靈鷲抱在懷里。 董靈鷲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耳朵,熱得驚人。 太過濃稠的黑暗充斥著整個寢殿。彼此的呼吸越來越清晰、落入耳中,越來越緊繃,仿佛跟心聲同頻。 鄭玉衡:“我……” 董靈鷲:“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停下。 安靜片刻,董靈鷲道:“你先說。” 鄭玉衡抱著她,在她的肩頭吸了好幾口,像心理建設(shè)似的躊躇了片刻,道:“檀娘,我平日里不說,是為了你的心。你的心不屬于我,屬于這片國土,屬于今日像殿外那兩個小宮人一樣的每一個百姓臣民。如果我為了我的心,為了治好你,就讓你徹底放下,放棄責(zé)任、權(quán)利、抱負(fù),這樣我就太自私了?!?/br> 董靈鷲道:“……我知道。我要說的也是這個?!?/br> “我比任何人都在意你,愿意為你打算??墒且廊缃襁@個情景,我能做到的事情還太稀少,太有限?!彼麅A訴道,“能讓你少cao心一分,我便離我的目的又近了一分。檀娘,你什么時候能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再滿腹心事,不再千思百慮,以養(yǎng)身養(yǎng)病為要?” 董靈鷲沉默了許久,回道:“再等等……會有這一天的?!?/br> “這一天是近是遠(yuǎn),我實在看不見?!彼麌@息般地道。 “你不是已經(jīng)在幫我了嗎?”董靈鷲撫摸著他的臉,在黑暗中,觸感無限地放大,她纖細(xì)溫暖的手指在臉頰上拂動,有著無邊的柔情。 “我微不足道?!彼f。 “哪里會呢?!倍`鷲勾住他的脖頸,“你好得很,連中兩元、狀元才干、宰輔料子。” 鄭玉衡沒有被安慰到,他悶不吭聲,眷戀又難過地輕輕蹭著她的手指。 她說:“等皇帝再經(jīng)一些事,他……還有盈盈,他們兩人都長成,有個面對風(fēng)浪的能力。我便慢慢放開手……若是日后有那么一天,就在京郊圈一塊地建宅子,我們兩個人住?!?/br> “我們兩個人?” “對。還是說你更喜歡高門大院,奴仆成群?” “不,”他只是覺得這美好到不現(xiàn)實,“就我們兩個人?!?/br> “把皚皚帶過去?!彼f,“到時候,再有這種冬天,我就抱著它在家里睡覺,蒙頭睡個一天,一個字也不看,好好吃飯,好好休息?!?/br> 鄭玉衡仿佛已經(jīng)在腦海中構(gòu)建出那個畫面,他心上尊貴無比的董靈鷲脫去華服和金飾,穿著柔軟日常的衣衫,懷抱著皚皚在榻上休息,不再高不可攀、不再凜然不能犯,而是撕開了權(quán)勢的外衣,那么鮮活自由,那么溫婉動人。 他道:“……您是騙我的吧,我都要相信了?!?/br> “你這樣難過,就算是騙你,也是想讓你高興,算得上錯嗎?” 這是一個兩人心知肚明的騙局,一個散發(fā)著芬芳誘人味道的謊言——她即便能落得清閑,也是在皇宮大內(nèi),在慈寧宮,在天子身邊,等她百年以后,會跟明德帝合葬,成為明君賢后的典范。 而他,不過是野史中提到的、捕風(fēng)捉影的艷聞,不足一提。 殿內(nèi)陷入長久的寂靜。 此前,鄭玉衡從來沒有擁有她的妄想,因為正如他所言,董靈鷲的心不屬于他自己,他已經(jīng)是對方的生命里較為特殊的那個,至于這個特殊的程度,他也無法把握。 但當(dāng)她所形容的那個畫面浮現(xiàn)出來時,鄭玉衡忽然極為渴望,他為了偽裝乖巧而壓制下去的占有欲緩慢地攀升。哪怕不能達(dá)到想象中的美好,但他也想要得到董靈鷲更多的特殊、更多的另眼相待,得到她強(qiáng)烈的偏愛。 在這夜幕里,董靈鷲最后解釋道:“我之前說的話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同你開玩笑,以為你待誰都這么好、這么用心。” 說罷,她便睡下了。 鄭玉衡睜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終于從對方的話語中悟出來一部分含蓄的意義——什么叫“對誰都好”、“誰都知道他的好處”,檀娘這不會是在吃他的醋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鄭玉衡立刻就坐臥不安了。他欲言又止,伸出手輕輕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想要從她口中聽到確認(rèn),可是董靈鷲卻不理他,也不知道究竟睡沒睡著。 鄭玉衡被這道猜想震得徹夜難眠,在心里打了一宿的腹稿,愣是沒能睡著覺,連自己的憂愁都忘掉了。 捱到第二天清晨,董靈鷲起身,他連忙道:“我們重來一遍吧?!?/br> “什么重來?”董靈鷲疑惑。 “就是從你的那句開始,”鄭玉衡認(rèn)真道,“素日廣施恩情,對,就是這句。再給我一次回答的機(jī)會?!?/br> “……好幼稚。” “娘娘?!毙∴嵦t(yī)湊上來以色侍人、努力撒嬌,“再說一次,就一次,我只對您一個人用心的……” 作者有話說: 溫酒慢喝是可以的,但其實大量飲酒帶來的暖是假象,反而更容易凍死,此處特別提示一下。古代酒與現(xiàn)代不同,未成年不要飲酒哦=v= 第83章 正月十三, 還沒徹底出了這個年節(jié),京中就發(fā)生了一件熱鬧的事兒。 朝野上下鬧得沸沸揚揚的北征之事, 各部文臣大多持保留意見, 也有明確反對的。而急于建功立業(yè)、或是一心報國、或是渴望戰(zhàn)功帶來高官厚祿的武臣們,為此群情激奮,大罵這群阻礙發(fā)兵之人耽誤了大事,貪生怕死云云, 連個后勤都挑不出人來干。 徐尚書領(lǐng)總調(diào)度的當(dāng)日, 旨意還沒下達(dá)到整個朝堂。神武軍中的洪豪洪將軍, 被一位年輕御史當(dāng)街叱罵、說他不恤民眾、有勇無謀, 兩方便在京中的繡春樓外發(fā)生了沖突。 不巧的是, 鄭玉衡這日應(yīng)溫侍郎的邀請,來到酒樓與他商議事宜,可以說是旁觀了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