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7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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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都知手里捏了把汗,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好,只得硬著頭皮道:“殿下聰敏好學(xué),又有一片仁心?!?/br> 孟誠道:“那當(dāng)然,先前那個什么駙馬純粹是不識抬舉?!?/br> 他只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暫時沒有亂點(diǎn)鴛鴦譜的心思,遣人將季都知送回去后,問了問日子。 出了年關(guān),再過一月左右,就是春來破冰之時,而糧草后勤大多在軍事之前而動,所以運(yùn)糧官員,特別是到地方監(jiān)督提糧的官員,要在大軍開拔之前起身趕赴。 那份押運(yùn)名單他看了,孟誠對于母后的心思很是揣摩不出,對鄭鈞之的名字又有些意外,他算了算時候,怕再等就見不上了,便吩咐身旁的天子近侍道:“請戶部承務(wù)郎、河關(guān)糧草督運(yùn)鄭鈞之入宮,他在京郊的那個宅子……算了,那里也不怎么住人,直接拿著傳旨去戶部請吧?!?/br> 作者有話說: 誠兒:他天天纏著我媽,住我家里。(習(xí)慣了之后的疲憊認(rèn)命感) 第86章 孟誠沒有等太久, 就見到了鄭玉衡身著公服、一派溫順恭敬地來見他。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見對方很是平靜穩(wěn)重, 他也不便于展現(xiàn)得太過小肚雞腸, 便道:“免禮平身,給他賜座?!?/br> 近侍搬過了一道椅子,放到鄭玉衡身側(cè)。 其實(shí)按照他的官位來說,孟誠就是不給他座位也沒什么, 讓他站著聽訓(xùn)也是在情理當(dāng)中的事情, 但小皇帝反倒給了, 這讓鄭玉衡略感不適, 微微茫然地入座。 孟誠坐在御座上看著他低眉順眼的臉,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審視了好半天,才道:“徐尚書把你安排為河關(guān)糧草督運(yùn), 是個什么意思,你知道嗎?” 鄭玉衡看了他一眼, 然后很無奈道:“這全仰賴陛下的圣輝。” 孟誠詫異道:“這關(guān)朕什么事兒?朕什么時候提過這種事?” 鄭玉衡略微提醒一下:“尚書大人是看在臣在陛下面前,形色無異、泰然處之的份兒上?!?/br> 孟誠的臉色有些變了,他沒好氣地道:“你這是怪朕呢?” 鄭玉衡起身道:“臣不敢?!?/br> “坐下?!毙』实鄣? “你什么不敢?鄭鈞之,你什么不敢?” 鄭玉衡不好回話, 只得依言又坐下來, 和和氣氣地道:“陛下息怒?!?/br> 孟誠也不是專門來找他吵架的,他是有正事要問,便道:“吏部選官, 要層層核實(shí), 別說籍貫姓名了, 就連祖上出沒出過地痞流氓都算在核對列中,你竟然能夠換個名字、身份,就站在朝中了,也沒有走常規(guī)的法子吧?” 鄭玉衡道:“陛下說吏部,應(yīng)該也知道吏部中不乏賣官鬻爵的例子?!?/br> “是啊,朕的臣子總有朕不知道的辦法?!泵险\喝了口茶,茶水潤過了嗓子,他也心靜下來一點(diǎn)兒,談到朝中腐敗之處,都能面色平靜而談了,“區(qū)區(qū)小官小吏都有這樣、那樣的渠道,都知道什么叫‘通融’,他許祥要安排你當(dāng)一個小主事,倒也是易如反掌……誰能想一個小主事,是秉著皇太后諭令去檢查的呢?!?/br> 鄭玉衡回道:“臣并非奉命巡查,只是前往學(xué)習(xí)罷了。只不過是碰巧遇見了,六科里這樣的齷齪一定還有,只是藏于泥垢之下,不舉不糾而已?!?/br> 他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孟誠也明白這種事,朝廷用人,有能有德是最好的,有能無德也會選擇而錄,若是無能,就是再有德行,也不過是個吃干飯的,讓孟誠養(yǎng)他都要掂量掂量。 小皇帝又道:“旁人不認(rèn)識也就罷了。鄭侍御史……” “陛下忘了。”鄭玉衡道,“臣的父親已經(jīng)遞交了乞骸骨的奏折,陛下年前批復(fù)時,還許他在京修養(yǎng)、開了春之后再走?!?/br> 孟誠想到確有此事,不過朝廷那時上了不止一兩本的辭呈,他因?yàn)楸狈サ氖虑橐徽煺也坏筋^緒,看了看名字和官職就批了,交給中書門下去處置。 “鄭家在京中雖然不算是名門望族,但也世代清流、書香門第,你又是鄭卿的嫡子?!泵险\道,“你父親要是知道你能站在朝堂上,應(yīng)當(dāng)會很為你高興的?!?/br> 對此,鄭玉衡只是微微一笑,低首行禮,并不做任何表態(tài)。 孟誠談完了這些,這才叮囑道:“母后將你放進(jìn)朝堂里,一定有她的想法和寓意,有這一點(diǎn)在,哪怕是朕,也不會輕易對你的仕途插手,這一點(diǎn),你大可放心?!?/br> 鄭玉衡放在首位的已經(jīng)不是經(jīng)濟(jì)仕途,他并不在意,但是孟誠能夠承諾這一點(diǎn),說明他至少撇去了男人的善妒,沒有因?yàn)槲窇粥嵱窈獬阶约涸谀负笊磉叺牡匚?、而做出不光明的事情來,這讓鄭玉衡微妙地覺得孟誠也有所變化,他的器量確實(shí)比從前更大、更能容人了。 他謝了一遍恩,孟誠又問:“母后這次又批準(zhǔn)你去北方,這倒是出乎了朕的意料。其他的先不論,要是你走了,母后身上經(jīng)年下來的舊癥可有人經(jīng)營否?” 鄭玉衡道:“臣已囑托了宮中司藥局的女醫(yī),按照臣的方子服藥休息,理當(dāng)無礙的。若是陛下還有不放心之處,可以在太醫(yī)院另行召見太醫(yī)。” 孟誠道:“太后的病也是朕的心病,朕知道母后看重你,你這個人……雖然張狂,但在她身邊解悶兒,朕倒也不想再換一個了?!?/br> 再換一個?再換一個還了得,不止皇帝要瘋,他也要心碎得死掉的。鄭玉衡默默不語,腹誹道,他這尊貴的皇帝陛下看來是習(xí)慣了,建立了一套成熟地耐受機(jī)制,雖然也處處說他張狂不可靠,但口中嫌棄,卻沒做什么實(shí)質(zhì)性除掉他的事。 畢竟此次出京,其實(shí)是孟誠的一次絕好機(jī)會,如果他把心思放在勾心斗角上,說不定就能逮到空子,把這個年輕又礙眼的男人從世上抹掉。 幸好,小皇帝還沒到這個份兒上,他本質(zhì)上是很乖的。 孟誠說完這話,從手畔的錦囊中取出小小的一方小璽,他先是在旁邊蓋了一下,掃過印上“垂訓(xùn)敕命”四個字的白紙,而后提筆,在空白紙上寫下幾行字,待晾干時,命鄭玉衡近前。 鄭玉衡上前一觀,見孟誠寫得是:“遇十萬火急事,持此令可調(diào)御營中軍騎兵兩千,見之如見朕。” 他略一靜默,爾后詢問:“陛下,這是……” “這是讓你茍活回來的。”小皇帝說話也不怎么中聽,他將令旨卷了卷,塞到鄭玉衡手里,道:“你是糧草督運(yùn),神武軍正面作戰(zhàn),耿將軍及其部下、領(lǐng)十萬兵,十有八九是顧不上你,反倒是御營中軍押送糧草的更多,紙上談兵終有提不到的地方,萬一遇襲,里頭只有這兩千騎兵算是精銳,就是被女真騎兵追擊,說不定也會跑掉……朕不是為了你,朕是為了太后。” 鄭玉衡心中一震,拱手道:“臣實(shí)慚愧,不曾為國家奉獻(xiàn),還要勞動陛下……” “朕都說了是為了太后?!泵险\提高了聲音。 “即便是有此令旨,臣也絕不會為脫逃茍活而用,必報(bào)與國家……” 這一點(diǎn),董靈鷲就很明白。她就沒給耿哲出這種難題,一是武將在外,皆是關(guān)乎國運(yùn)的大事,二是鄭玉衡此人性情如此,別說兩千,就是兩萬,他也未必肯拋下糧草掉頭就跑,這是對他人格的質(zhì)疑和羞辱。 “你怎么聽不明白!”孟誠皺眉道,“拿著!” 盛情難卻。鄭玉衡只能將令旨好生收下。 孟誠這才松了口氣,道:“鄭鈞之,朕不能親往戰(zhàn)場,這是平生之遺憾。過了河關(guān)就是北疆,北疆屬于大殷的土地上究竟現(xiàn)狀如何、發(fā)生了什么,除了軍情之外,你要給朕和太后一個明白的回報(bào)?!?/br> 鄭玉衡當(dāng)即肅然應(yīng)下。 當(dāng)然,皇帝和太后在軍中的可用之人,絕對不止他一個。只不過他的身份地位都比較特殊,是太后認(rèn)可的“金銀財(cái)帛不能收買”、“權(quán)勢地位不能動心”的人,這種至純至忠,才是難得的那部分。 小皇帝經(jīng)過之前的那些事,可漸漸知道鄭玉衡對他的賞賜一點(diǎn)兒都不在意了,他甚至不能拿這個攻擊到對方,于是,孟誠干脆把這當(dāng)成他的優(yōu)點(diǎn)。 “朕給你開一個書信直達(dá)京都的渠道,快馬加鞭。”孟誠說到這里,又問,“太后有沒有囑托過你?!?/br> 由于孟誠目前為止表達(dá)出來的善意,鄭玉衡一時放松了警惕,順口道:“檀娘她此前也……” 孟誠猛地抬起眼。 話語驟然停頓,四下倏地寂靜。小皇帝盯著他的臉,猛地一拍桌子:“你叫她什么?!” “臣……” “臣個屁!”孟誠直接被一股氣從腳底頂?shù)教祆`蓋,他轉(zhuǎn)身過去,把懸掛在殿內(nèi)的尚方劍抽了出來,噌地一聲,劍光亮得閃人眼睛,“你他娘的算哪根蔥?!這是你叫的嗎????鄭玉衡!!” 完了,他們君臣相宜的路這就走到頭了。鄭玉衡頭皮發(fā)麻,不知如何解釋,連忙在心中收回對方不惦記自己腦袋的話,趕緊道:“臣失言,臣失言,臣從來沒有這么叫過太后……” “你看朕信嗎?”孟誠黑著臉道,他怒氣上頭,一旁的少數(shù)幾個知道內(nèi)情的近侍忙不迭地上前拉著,拉不住就啪地跪下磕頭,喊道:“哎喲陛下啊,陛下息怒啊……” 小皇帝一腳把他推開,原本在心里說了一千遍不生氣,結(jié)果還是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把鄭玉衡切成片擺在父皇的供桌上。 鄭玉衡見他是真的上來火了,連忙退后躲避,結(jié)果孟誠一劍劈到椅子上,剛才給鄭玉衡賜得座啪嗒一下被削斷個角兒。 椅子砍壞了,孟誠也冷卻了一息,他握著尚方劍,拔/出來,砰地插進(jìn)椅子中央,仿佛把坐在那里的鄭玉衡扎穿了似的,持柄低首緩了緩,這才壓下去一片殺心。 “哎喲陛下,陛下息怒啊——”一旁的內(nèi)侍扯著他龍袍的一角,與此同時,外頭的紫微衛(wèi)也全都涌上來,打開殿門,單手按刀,隨時準(zhǔn)備護(hù)駕。 孟誠掃了鄭玉衡一眼,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都退下吧?!?/br> 紫微衛(wèi)整齊劃一地得令,環(huán)顧四周,見除了鄭大人、陛下、和內(nèi)侍宦官之外,也沒有別人,便以為這是一場尋常的君臣之爭,不過是讓皇帝陛下吵得太上火而已,便又退下了。 殿門一關(guān),內(nèi)侍瑟瑟發(fā)抖,小心翼翼地勸說著,頻頻向鄭玉衡使眼色。 鄭玉衡也有點(diǎn)兒心驚rou跳,再怎么說,小皇帝雖是幼龍,那也是一頭有脾氣的幼龍啊,乖可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他行禮低首,一派溫文謙卑地道:“臣鄙陋之軀,這都是奢念妄想,從沒有一日成真。方才……只是日有所思,失了規(guī)矩,請陛下恕罪?!?/br> 孟誠雖然不信他,但是好在也理智了不少。他擲下尚方劍,轉(zhuǎn)身灌了口茶,冷冷地道:“你不許這么叫她。朕母后的小名,不許除了先帝之外的人稱呼,再讓朕聽見一次,我一定殺了你。” 鄭玉衡先是嘆了口氣,然后感慨道:“咱們真是君臣典范啊?!?/br> 孟誠皺著眉頭,說:“別不要臉,誰跟你是典范,我恨不得把你貶出京城?!?/br> 鄭玉衡解釋:“陛下對臣如此憤怒、如此看不順眼,還能將軍政糧運(yùn)之事交托給臣,可見是信任臣的人品。臣對陛下如此畏懼,還能侍奉太后娘娘,可見陛下有仁愛容人之量?!?/br> 孟誠瞥了他一眼,心道,這人果然慣會披個小白兔的皮囊,一沒在母后身邊,就滿嘴胡說八道的。他哼了一聲,道:“朕的愛臣還沒出現(xiàn)呢,你一個科舉無名的人能有什么才干、能有什么功業(yè)?還想跟朕君臣相宜,朕就是從紫薇城跳下去,也不會跟你這個人寫在一本史書上!” 作者有話說: “科舉無名”,指連中兩元,十五歲差點(diǎn)當(dāng)狀元。(也可能因?yàn)樘每戳吮慌鸀樘交ǎ?/br> 史書:哦?那我可就不客氣了哦? 后面還有一章。 第87章 惠寧三年二月末, 河面破冰。 鄭玉衡啟程前往河關(guān),他孤身前來, 除了當(dāng)初那個維護(hù)他的小廝、以及戶部一二同行官員之外, 并無旁人相送。 此時天色尚早,天空還帶著冬日的昏暗,他此前是從慈寧宮的寢殿里悄悄爬起來的,躡手躡腳, 沒有吵醒董靈鷲。正要趁著這時候離京——不必相送, 離別白白地惹人傷心, 鄭玉衡便沒做聲, 一個字也沒提這件事。 當(dāng)各個官員與家中的馬車告別時, 鄭玉衡就安靜地凝望著遠(yuǎn)處微白的天際,望著天空中隱匿下去的星星。 “鄭郎君?!币坏缆曇艉鋈豁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鄭玉衡轉(zhuǎn)頭一看,是戶部的另一位糧草督運(yùn)張見清。 張見清, 字子墨,也是年少有為的清官能臣,算是溫侍郎和徐尚書兩人共同的晚輩后生, 年少時在徐尚書家里讀書,聽過尚書大人的《論語釋疑》, 后來又跟溫侍郎的一位姑表妹結(jié)親, 算是溫侍郎的表妹夫。 此人才華橫溢,如今不過二十四歲,是科舉二甲第五名, 當(dāng)初因?yàn)樾焐袝木壒什呸D(zhuǎn)到戶部做事, 只不過眼下的處境左右為難, 有些尷尬。 “子墨兄?!编嵱窈饣囟Y,“怎么不與家人告別?” 張見清灑脫道:“我素來不愛看哭哭啼啼的凄苦場面,何況我等往北方,是一展宏圖,吞吐四野,要有雄心壯志才是,若是一開始就做如此兒女情長之態(tài),到了彼方,定然免不了時時思、日日想,還怎么安心做事?” 鄭玉衡看他如此利落的言辭,又回頭看了看跟妻兒執(zhí)手相望,最后互道保重的其余大人們,面無表情地夸贊道:“子墨兄宏圖大志?!?/br> 張見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吧,你要是不想夸別人啊,就把這張冷冰冰的臉收一收,別讓人都看出來你不想夸。” 鄭玉衡歉然道:“下次一定好好學(xué)?!?/br> “嘖,算了,恐怕你是學(xué)不會的?!睆堃娗鍞堉募绨?,道,“這一路還要承蒙你照顧呢,你也知道我這腰不太好,少年時從馬上摔下來過……咳,但是我過來找你,可不是因?yàn)橐汴P(guān)照啊,是我看你孤零零的沒人送,家人都不在京吧?你說你天天掛在嘴邊那個心上人,這時候都不來送送?” 鄭玉衡心道,她要是略露一露金面,你就要嚇得立刻跪在地上拜見請安了。 他心中雖如此想,表面卻還清清冷冷的,語調(diào)寡淡:“兩情相悅,在心即可?!?/br> “什么在心即可,我跟你說,我娘子昨兒都哭得不行了,我大手一揮,給她說你這么娘們唧唧的,別妨礙夫君我功成名就的大業(yè),所以我才沒讓她來的。”張見清是進(jìn)士出身,這么說只是為了活躍氣氛,“這個才叫兩情相悅呢,哎喲,你不知道,你嫂子愛我愛的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