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秒回。

    顧慎如看完劃掉微信，手機瀏覽器搜到這個醫(yī)院的官網(wǎng)點進去，找到急診科，人員資料。在等待頁面打開的三秒鐘里，她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能有這么巧這么扯淡的事情。

    但那個該死的頁面，它還是打開了，給了她一個名字，一張照片——

    陸別塵，一個陌生又不完全陌生的名字；

    英俊的男人戴著無框眼鏡，一張熟悉又不完全熟悉的臉。

    照片點開，下面跟著長長的一串履歷，末尾一項是“2020-2021年赴瑞典卡羅林斯卡學院進修”。

    卡羅林斯卡，世界頂流醫(yī)學院，坐落于斯德哥爾摩。

    顧慎如的腦子轟的一聲。

    僵硬的身體本能做出反應，欲站起來轉(zhuǎn)身就走。

    只是還沒能起來就被孟廷一把按住，“瞎動什么！大夫在問你話，把手機放下好好說。”

    顧慎如看一眼母親，機械地轉(zhuǎn)過頭。

    此時對面的人已沒在看她，只盯著電腦屏幕，神色如常，就如同一個普通的醫(yī)生面對著一個普通的患者。

    心里不知怎么擰巴了一下，不大舒服。她吸了口氣，也盡力抹去臉上一切不該有的表情。

    就在這時候，對方忽然開口問她：“有男朋友么？”

    “呃？”顧慎如辛苦維持的表情瞬間出現(xiàn)了裂痕。

    第4章

    “沒有。孩子才二十出頭，沒談過戀愛?！币慌缘拿贤⒙犚娽t(yī)生問話，看了呆愣的顧慎如一眼后忍不住代為開口，“大夫，您把我女兒都問得不好意思了。”

    母親篤定的語氣像個小錐子一樣戳在顧慎如背上。

    對面的人也還在看她，目光讓她避無可避，一抬眼就碰上去。

    他就這么直視著她，眼下沒有熟悉的笑紋，眸色亦深亦淺，深的是距離，淺的是過往，隔著一副鏡片，隔了大半場輪回。

    顧慎如動用了世界級運動員的心理素質(zhì)來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任憑心中萬馬奔騰。

    “誒，那小姑娘家屬！”此時，隔壁忙碌的一個護士突然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有意或無意地打斷了這場極短的沉默，招呼孟廷，“去領個體溫計，順便推個輪椅過來?！?/br>
    孟廷不放心地交代了顧慎如幾句，才拎包出去。

    母親離開后，氣氛立即陷入另一種怪異。顧慎如強力忍著肚子疼坐端正了一點，無論如何氣勢不能輸。

    “你現(xiàn)在可以回答剛才的問題了?！标憚e塵撤回目光重新看著屏幕，理了理白大褂的衣袖，語氣平淡無波，“不用多想，我需要知道你近期是否和異性有過親密接觸，因為這對診斷很重要?！?/br>
    顧慎如：……

    很好，給她來這套。

    “這問題還用我來回答么？”她一點沒客氣。

    別裝了，你不心知肚明？那時候她都暈過去了，哪知道有沒有。

    顧慎如話音落時，陸別塵打字記錄的手稍一停頓，但并未再轉(zhuǎn)頭看她。

    “是否有安全措施？”第二個問題，仍然是清冷平淡的語調(diào)。

    “那我哪兒知道！”顧慎如開始冒火，回得很沒好氣。

    故意的吧，當時是誰比較清醒？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

    對面敲擊鍵盤的手再度停下，虛握了一下拳。

    正在這時，剛才說話那個護士恰好從旁經(jīng)過，有些奇怪地看了顧慎如一眼，再看她對面的陸別塵，發(fā)現(xiàn)男人鬢角隱約有青筋在跳。

    哇，今兒真奇了。護士悄然一挑眉，心道。來看急診的不靠譜小傻妞天天都有，還沒見哪個能把小陸醫(yī)生給氣成這樣。

    “以后，注意做好安全措施，否則一旦有什么事，后果可能會很嚴重?！标憚e塵終于再次看向顧慎如，皺著眉，語氣越發(fā)下沉。

    “呃-嗯？”顧慎如一聽，氣都不順了。

    不是，這人怎么還裝上癮了！

    等等，還是說他這是在側(cè)面敲打她，怕她事后糾纏？

    這個腦洞一開，她險些繃不住。

    “出事也跟你沒關系，放心！”顧慎如瞪著眼，下巴抬起來。

    開玩笑，她還不想負責呢，跟她扯這些。

    大概是她的態(tài)度足夠沖，陸別塵靜默了幾秒，再開口時語氣已恢復如常，目光也收了回去。

    “的確跟我沒關系。作為醫(yī)生我只是希望，你能學會保護自己。”

    學會保護自己……

    這一次顧慎如突然說不出話了，停頓之間終于有了一種頻道似乎沒對上的感覺。

    可能、好像，他們兩個說的就不是同一個事情？

    心里莫名一虛。

    難不成是她想錯了么，那一晚和她在一起的真就只是個陌生人而已？也不是沒可能，畢竟她當時那個狀態(tài)沒辦法完全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但真的很像啊。

    如果她沒認錯，那另一種可能性就是……那個時候他沒有把她給認出來。

    這兩個猜想中的無論哪一個，都讓顧慎如瞬間尷尬得想死。

    重逢的場景不是沒幻想過，但通常她給自己設定的都是爽文女主的版本，萬萬沒料到會像現(xiàn)在一樣淪為狗血憋屈流。

    不過想想也正常，那天晚上她也沒能立刻認出他來，他又憑什么會記得自己呢。

    但是，就真的好憋屈。

    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情影響，連剛才還尚可忍受的腹痛也越來越劇烈，讓她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額頭開始冒冷汗。

    “過來躺下，我檢查一下?！标憚e塵似乎察覺到，立刻起身伸出一只手準備扶她。

    但孟廷在這時候推著輪椅回來了，見狀立即出聲阻止：“不好意思，不能換個女大夫來檢查嗎？我們孩子還小，不太方便?！?/br>
    陸別塵聞言淡淡看了孟廷一眼，“抱歉，這里沒有女大夫，如果您——”

    “換個男的也行……”顧慎如突然用微弱的聲音打斷了他，成功將氣氛推向了新的尷尬。說完反應過來，她瞟一眼母親狐疑的臉色，只想抽自己兩下。

    “如果您不放心，我叫護士過來陪著?！焙迷陉憚e塵只稍作停頓，繼續(xù)看著孟廷，似乎沒聽見她的話。

    孟廷大概也意識到剛才語氣不太好，臉色雖不佳，但沒再說什么。

    于是之前那個護士接到示意走過來，一邊幫顧慎如躺上檢查床，一邊對她和孟廷笑道：“誒呀，阿姨您放心吧，我們這正規(guī)醫(yī)院沒有那些事兒，再說我們小陸醫(yī)生也不是那種人呀。人剛來一個多月，天天沒病沒災光來跑我們這兒來跟他要微信的姑娘都能排成溜，但人從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都不多看一眼。也不是所有長得帥的男孩子都不靠譜是不是……”

    可能是發(fā)覺顧慎如母女對陸別塵態(tài)度不善，這護士的話里帶了點打抱不平的意思。直到陸別塵的眼神看過去，她才會意收聲。

    將病人安頓好，陸別塵回身拉好遮擋的藍色無紡布簾，孟廷和護士都跟著站進來。三個人擠在狹小的空間里，目光集中在一臉想死的顧慎如身上。

    觸診的過程已經(jīng)無法用尷尬和詭異來形容。

    當男人的手掌接觸到皮膚，那種似曾相識的溫熱又干燥的觸感，讓顧慎如感覺到腹腔內(nèi)的痛與不知何起的癢，以及隱秘的羞恥和許多說不清的其他東西，融合在一起像火一樣燒起來。那一刻她只慶幸臉上還戴了口罩，就算失去表情管理也至少還有一層遮擋。

    但其實，此刻并無人注意到她的窘態(tài)，因為在觸診結(jié)束時，作為醫(yī)生的陸別塵的神情就變得非常嚴肅。

    “可能是急性闌尾炎，需要手術?！彼f著，轉(zhuǎn)身cao作電腦，“還不能確定，先抽血，然后做彩超?！?/br>
    “手術？”孟廷聞言臉色立即一變，“保守治療不可以嗎？”

    “先做檢查，情況嚴重的話必須手術。”陸別塵沒有抬頭，語氣不容商榷。

    孟廷眉頭深重，但沒再問什么，和護士一同將顧慎如扶到輪椅上，推去做各項檢查。

    折騰一圈下來，顧慎如的情況又加劇了，已經(jīng)疼得頭暈眼花渾身冷汗，再也沒有心思想別的。

    陸別塵迅速通知了外科醫(yī)生，對方根據(jù)彩超結(jié)果初步判斷是闌尾炎，但為了結(jié)果更準確還要求再做一個腹部ct。

    于是顧慎如又被推進了ct掃描室。

    陸別塵跟過去，在外面的cao作間透過觀察窗看著她，眉宇微微縮緊。

    “偽影太重了，看不清?！钡谝淮螔呙柰瓿珊?，一旁的技師搖了搖頭，轉(zhuǎn)而打開門交代里面的顧慎如躺好不要亂動。

    然而此時的顧慎如疼得相當厲害，身體不由自主蜷縮扭動，一頭亂發(fā)都被汗水浸透。聽到技師喊話時她嘗試了將身體放平，但完全控制不了，連肩膀都不由自主開始抽搐。

    “這不行啊?！蓖饷鎐ao作間，技師又一次搖頭。

    “我進去陪她。”一旁的陸別塵立即低聲道。

    “啊？”技師有些遲疑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要不叫家屬去吧?！?/br>
    “沒事，我去?！标憚e塵說著就直接打開了掃描室的門。

    “喂小陸，你穿上鉛衣（防護服）啊?！奔紟熢谕饷婧傲艘痪?。ct掃描有微量輻射，很多人忌諱。

    但陸別塵沒有去拿掛在門口墻邊的防護服，而是徑直走向了顧慎如。

    這時的顧慎如孤身躺在掃描床上，疼得都沒聽見腳步聲。掃描室頂部的大燈散發(fā)出瑩白冷硬的光，晃得她把眼睛緊緊閉著，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難熬的每一秒。

    直到一片柔和的陰影突然落在身上。

    睜開眼就看見了面前的人，靠得很近，朝她俯下身來。

    她雖然極力在忍，身體卻還是在疼痛的驅(qū)使下做出了本能反應，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向他的衣角。

    她想喊疼，但是張了張嘴，只發(fā)出半個音節(jié)。

    “我知道。”陸別塵在半空中接住她的手，輕握了一下，聲音放得很輕很輕。

    顧慎如不自覺死死扣住他的手掌，感覺指甲快要掐進他的皮膚里。他還戴著口罩，她看不全他的臉，只能望住他那雙被鏡片隔絕的，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眼睛。

    她說不清他是否真的從她的表情里讀到了她的想法，但就在她心念一動的那一秒，他突然抬手將眼鏡摘下來了。

    “忍一忍，待會兒給你買糖吃好不好？”他像哄小孩一樣對她笑了笑，眼睛微微收窄，眼下出現(xiàn)一對笑紋，極淡。

    那一刻，有無數(shù)念頭從顧慎如的腦中閃過，又被疼痛碾碎，融進渾身血液里。濕涼的掌心在對方的手里逐漸熱起來，她終于忍不住哭了，雖然哭得極為克制。

    陸別塵用指背擦掉她流向臉頰兩側(cè)的淚，將她被冷汗浸濕的亂發(fā)理到耳后?！皠e哭，很快就好?！痹捳Z間他一手略微施力按住她，順利完成了掃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