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如潮 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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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已經走遠的陸別塵斷續(xù)聽到的男人的低語,腳步微微一頓。 八年,竟然又是八年。 這世界上究竟存在著多少個漫長難熬,同時又驚心動魄的八年,又有多少人暗自決定耗盡一生中所有的八年,去癡纏另一個人。 答案很明顯,不止一個,不止一人。 陸別塵的嘴角拂過一絲極淺的笑意,心中的牽扯感一瞬間變得強烈,像是要立即把他引向某個地方。 第65章 不過他現(xiàn)在還不能走。 剛回到急診室又接到搶救室那邊的電話, 說之前那個墜樓的孩子突發(fā)口鼻出血,心率急劇下降,于是陸別塵馬不停蹄再一次沖回搶救室, 與另兩名年輕醫(yī)生一起為孩子按壓心臟,試圖將心率救回來。 這是一項太困難的任務,小孩傷得太重, 幾番嘗試之后另兩名醫(yī)生無奈放棄了, 只剩他還在不甘心地堅持。由于孩子太小, 他需要極其謹慎地控制力道以免造成二次傷害, 所以不到十分鐘就出了一頭的汗。 好在四十分鐘后,孩子的心率成功恢復了正常水平, 搶救室里甚至爆發(fā)出一小片掌聲。 陸別塵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臂, 抹去頭上的汗水。旁邊同事看他一眼, 催促他該下班休息了。他點點頭, 但沒有立刻走, 而是留下又盯了一會兒小孩的心率。就算要下班, 也必須先在檢測儀上見到平穩(wěn)規(guī)律的曲線。 從搶救室出來, 陸別塵回到更衣室換了衣服準備離開,一抬眼見到外面的陽光瑩白一片,忽然間有些出神。 明明昨晚還下雨,今天卻又是清空朗朗,但凡人生也能這樣。 他走進陽光里, 讓皮膚在干燥的熱度中逐漸升溫。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又一次回憶起家鄉(xiāng)雪城的夏季。 其實無論置身在何時何地的陽光中,他最先想起的永遠都是雪城的夏季,就好像他的生命中只曾有過一個夏季。 他在陽光濃郁的地方停留了一會兒。摘下眼鏡看遠處, 世界有片刻的模糊, 片刻的安靜, 伴著恒久的孤寂感。 只是這份安寧只持續(xù)了半分鐘,就被一陣“醫(yī)生、醫(yī)生”的呼喚猛然打斷。 視線中遠遠有人飛奔過來,陸別塵立即戴好眼鏡,幾乎是本能地緊張起來。 看向聲音的來源,發(fā)現(xiàn)來的竟然是之前偷偷跑掉的那一對灰頭發(fā)搖滾小情侶。脊髓損傷的男孩仍然是坐在的電腦椅上被女孩推著移動,只比上次稍微好一點,腰腹間至少多了條捆起來的牛仔外套,充當安全帶。 陸別塵一眼看到這兩個人,額頭血管都像要炸開。“你們兩個到底在胡鬧什么!”他最快速度迎上去,一手固定住被女孩推得飛快的電腦椅,眉眼中藏不住的怒意。 沒想到那女孩一手掐著腰喘氣,一手從屁股兜里刷一下抽出來個東西直接遞到他面前,“醫(yī)生,我倆去領證了,給!” 看清了從眼前晃過的東西竟然真的是一對嶄新的結婚證,陸別塵有有一瞬怔住。 “喏,法、法定配偶!我可以簽字了,趕緊給我們做手術吧醫(yī)生!”女孩焦急地將結婚證往他手里塞。 “先進搶救室!”陸別塵極快做出反應。等不及搶救室那邊騰出人手來接,又為了不讓重傷的男孩再承受任何顛簸,他直接將人帶電腦椅一把托起來,就那么橫抱著送回了搶救室。 搶救室里又是一番忙亂。 不知該不該說是幸運,在經過那么一頓慘烈的瞎折騰之后,男孩的身體情況仍然被判定達到手術標準,可以進行緊急手術。他的女孩力透紙背地簽了手術同意書。 陸別塵一直等到男孩被送進搶救室,真正下班的時候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離開時路過重癥監(jiān)護室,又見到那個眼鏡碎了半邊的男人,還是守在監(jiān)護室門口,兩手捧著手機哭一下笑一下。 他走進監(jiān)護室去查看男人的妻子。先前放在她枕邊的手機已經弱電,于是他去借了個充電器插上,然后讓它繼續(xù)留在那里陪著這個不幸而又有幸的女人。 手機里不斷傳來門外那個男人的碎碎念,像一個僧人在虔誠地誦經。從監(jiān)護室出來,陸別塵對他說他的妻子目前情況已經暫時趨于穩(wěn)定。 或許仍然不會有奇跡,但至少,這個男人能夠得到他所切切祈求的,那多一天的時間。 再離開時,陸別塵又像上次一樣感受到心中的牽扯,那感覺就像糾纏的藤蔓,在身后男人誦經般的沙啞嗓音中不斷生長,隨時都像要破胸而出。 外面的陽光還是一片明亮。經過有雨花石裝飾的花壇,陸別塵停住,從一壇石子里挑了一顆捻起來握在手中。 被太陽曬過的小石頭在他手心釋放出guntang的能量,逐漸軟化了他眼中那從搶救室里帶出來的理智與冰冷,讓那雙眼睛變回本來的樣子,澄澈如水,也溫潤如水。 他想,今天對他來說是個好日子。 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 回到職工宿舍,陸別塵簡單沖了澡換了衣服,然后在窗口的桌前坐下,拉開抽屜拿出信紙和筆。 陽光在桌上鋪開成一片,筆尖在紙上不停書寫、涂改。一本信紙漸漸被撕得只剩下小半本。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別塵才終于在紙上畫下最后一個完整句號,放下了已經有些啞墨的筆。 就在他短暫出神的時候,面前的門突然被篤篤敲響。陸別塵立即將門打開,第一時間想到先前經手的幾個危重病人。 好在門開后也并沒什么來自病人的壞消息,只有小魚護士站在外面,眼神凝重地看著他。 “我天,陸醫(yī)生,瞧你這小臉兒。”門一開,小魚護士夸張地咧咧嘴,“我死了三天都沒你這么白。加班兒也別往死里加啊!” “我沒事?!标憚e塵禮貌地微微一笑。 “誒,我今天不是來關心你的!”然而小魚護士把手一揮,難得地帶了點不客氣。 “哦,那有什么事?”陸別塵問,仍然是極為禮貌的口吻。 小魚護士聞言,面部表情經歷了一瞬間的變幻莫測,舌頭在嘴里頂了一圈兒,才像是終于說服自己開口。 “陸醫(yī)生,咱就是說,你不能這么對顧露露。”她一手叉著腰,說話間臉上盡是無奈。 先前,她和陸別塵值同一個夜班期間偷偷觀察了他好幾回,早就猜到怎么回事,再加上顧慎如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就讓她更著急了,所以欲言又止地醞釀了一晚上,到現(xiàn)在終于憋不住來找陸別塵談話。 誰敢信,她小魚在費勁扒拉地開導完顧慎如那個“情敵”之后,還得回過頭來教育陸別塵這個讓她暗戀,哦不,明戀了若干年的男孩,就因為不忍目睹這個世界上又多兩個有緣無分的大傻蛋。 啊,這心胸寬廣的程度,這高尚的情cao,簡直震驚了她自己一百年。 另一邊,陸別塵聽小魚護士突然提起顧慎如,目光一動,“什么,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還好意思問!”小魚護士立馬把眉毛一挑,兩只手都叉到腰上。 “我跟你說,小姑娘昨天下午打你這走了之后,唉喲傷心的呀……”她也沒扯什么大道理,直接就開始繪聲繪色地編瞎話,用盡了畢生詞匯累積把顧慎如描述成了一個情路受挫之后悲痛欲絕的小可憐兒,仿佛下一秒就要跳河的那種。 邊說,她一邊滿意地看著陸別塵把他那雙漂亮的眉毛越擰越緊。 作者有話說: 稍微解釋一下領那兩個搖滾小孩是怎么快速領證的:他倆是本地集體戶,有常駐人口登記卡可以取代戶口本,然后現(xiàn)在很多地方都有那種自助領證機器,不用過人工柜臺,最快六分鐘領證。 ---thankyou--- 第66章 城市中, 陽光開始傾斜,一切事物都變成暖色調。這樣的景象在憂傷的人眼中就牽扯出不盡的往事。 顧慎如就是那個憂傷的人。 她當然不知道就在此時此刻,城市另一端正有人拼命地為她套癡情少女人設, 把她說成了一個只會哭的慫包。事實上從昨晚之后,她就沒流一滴眼淚了。對于所有的傷心、不甘和遺憾,她向來有自己的處理方法。 她的康復訓練目前已經進行到新的階段。今早, 腳上的笨重支具終于被換成了軟護踝, 助力工具也由肘拐換成了輕便的手杖。 此外, 她還在教練和醫(yī)生的陪同下嘗試了術后的第一次脫拐行走, 整個過程超出預期的順利,甚至得到了一小片掌聲。 不過這久違的自由行走并沒有給她帶來多么大的開心喜悅。 在所有人都為她激動鼓掌的時候, 她只是默然地一步步往前走, 表情平靜又堅定, 既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痛苦。 下午三四點的陽光透過復健室的一排窗戶在黑色減震地墊上鋪了一長條光帶, 她就在這條光帶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走了一個又一個的來回, 一遍遍穿過空氣中翻卷的灰塵, 往復地追逐著自己的影子。 教練喊停的時候她還不情愿,盡管衣服后背已經全是汗,動完手術的踝部又開始腫脹發(fā)抖。她就是不舍得休息,好像是體內埋藏了一股沸騰的能量,非得將它耗盡不可, 要不然整個人都會被燒死。 但偏偏又怎么都耗不盡。 下午的正式訓練結束之后,顧慎如又給自己加了上肢練習。在仰面躺在臥推凳上地推啞鈴的時候,她心里機械地重復數(shù)著數(shù), 目光虛焦定在空白的天花板上。 手里一公斤的啞鈴今天好像失去重量, 并不能很好地促進多巴胺分泌, 所以她把重量越加越大。 恍然中她像是又回到八年前剛到多倫多集訓的時候。當時的她右腳也帶著傷,身后也是艱巨的訓練和比賽任務,心中也有一大片正在用力試圖忘掉的人事物。 稍微這么一想,她眼睛里就結出一層冰霜。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么某人的決定就可以做得那么干脆果斷,而她自己卻總在原地踏步。她沒辦法,就是只能躲在一大堆運動器械中,依靠壓榨肌體來平衡內心的動蕩,以最失敗的方式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沒有情感的人。 八年前在加拿大那個時候,好歹還有jen陪在她身邊,她們兩個郁郁寡歡的女孩一眼就能看透對方,就像荒漠中同樣焦苦的旅人至少還能互相撐著比一比誰最后才渴死。 但現(xiàn)在連jen也已經提前去了想去的地方,只剩她一個人還在那片沒有邊際的荒漠里。真的走不出來。 她不停地推啞鈴,沒有組間休息,胸肩臂都開始發(fā)麻了也停不下來。 直到一串辨識度極高的夾子音猛地沖進耳朵里。 “寶啊,寶——”梁芝一邊喊,一邊滴滴噠噠踩著小高跟闖進了復健室。 顧慎如被她嚇了一跳,手里的啞鈴嘭通一下扔在地墊上。實實在在的肌rou酸痛感一瞬間泛起來,讓她齜牙咧嘴好幾秒。 差點忘了,沙漠里或許沒有水源道路,但說不定會有轟隆隆的直升機。 她現(xiàn)在好像也不完全是一個人。 “你咋這么快又來了?”顧慎如一邊拉伸手臂,一邊滿臉嫌棄地看著梁芝,“不是讓你回家睡覺么?!?/br> 前一晚梁芝和她一起沒睡好,今一大早就被她攆回去休息。其實她現(xiàn)在已經完全不需要陪護了,但梁芝還是不厭其煩地天天自帶一兜零食來sao擾她。 “睡什么啊,等我回我爸公司上班了有的是時間睡覺?!绷褐ルS口一咕噥,邊說邊擠到顧慎如身邊坐下,神秘兮兮地看著她。 “想干嘛?”顧慎如面無表情。 “沒干嘛,給你拿個東西?!绷褐ヒ操u不住關子,嗖一下從包里抽出個對折的信封遞給她,意有所指地動動眉毛,“當年我果然是對的?!?/br> “你對什么對……”顧慎如莫名其妙地接過信封,低頭一眼掃過,表情微微一凝。 那個不知道經歷過什么的牛皮紙信封有點臟臟的,中間一條折痕明顯,摸上去質感已經接近布料一樣柔軟,上面貼的郵票已經不翼而飛,只剩下半個模糊不清的郵戳。 現(xiàn)如今已經很難看到這樣一封實體信件了,顧慎如甚至都想不起上一次寫信是什么時候。 只有對應地想起某個人,這種古早通訊方式才突然顯得正常了點。畢竟那個人從小就念舊,會留著洗不干凈的校服,騎一輛修修補補的老式自行車,還會多年如一日地養(yǎng)著一直萍水相逢的小耗子,以及它的子子孫孫。 “這什么?”顧慎如把信封翻過去又翻過來,語氣平平地問了一句。在內心動蕩不安時裝作若無其事,這已經成了她的一項本能。 “嘁,這是你的魂兒唄?!比欢褐ヒ幻胱R破,翻了個白眼。 梁芝這話可不是亂說的,幾年前顧慎如在生日的時候收到這封沒有署名的信,整個人就好像丟了魂一樣,把它東藏西藏了很久,到最后又一臉絕情地交給了她,委托她幫忙扔掉或者燒掉。幸好她當時也沒舍得下手。 今早她從陸別塵的醫(yī)院回家之后,就一直感覺揣了一肚子的意難平十分不爽,想來想去就翻箱倒柜地把這封舊舊的信給翻出來了。沒法子,大狼狗實在太難接近,她還是加把勁兒助攻自家小雞崽吧。不要放棄啊傻妞! “打開看一眼唄,你是不是都忘了這個東西了?!绷褐ス傲祟櫳魅缫幌隆?/br> 顧慎如盯著那封信有點出神,半晌才默默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