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殉道后徒弟黑化了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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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可笙一早就回書閣去打掃屋子,顧昭也還有些事要處理,一時廊下只剩柳岐山與鐘妙師徒二人。 柳岐山望著她,片刻還是不知說些什么,只溫聲道:“怎么這樣不知道照顧自己?頭發(fā)還沒烘干就出來,當(dāng)心夜里頭疼?!?/br> 鐘妙收起玉符,朝頭上摸了一把,笑道:“我倒是忘了,快一百年沒叫水打濕過,還挺稀罕的?!?/br> 她話一出口就知不對,小心望著師父的神情,卻聽他問道:“在……天上的時候,會不會很冷?” 大抵人總是貪心,柳岐山從前對什么都沒有欲望,如今卻難以自制地想著:若是他能得到一次這樣的幸運……是否也能擁有第二次? 鐘妙認(rèn)真想了想:“大概不冷吧?到了那兒是察覺不出冷的。” 她望著師父難得猶豫的神情,忽然問道:“師父,師祖是怎樣的人呢?” 柳驚鴻是怎樣的人? 在這一瞬,數(shù)百年的時光自他眼底倒流,仿佛再一次嗅到那年春日的桃花。 柳岐山愣了一愣,最終只是這樣回答。 “她是個很好的人,倘若她還在,大概也會很喜歡你?!?/br> 當(dāng)天夜里,柳岐山久違的做了個好夢。 那年他剛筑基,正到了選擇道路的關(guān)頭,同齡的師兄弟們都去做了劍修與體修,只有他選擇修習(xí)丹道。 年少的柳岐山本就生了一副面若好女的相貌,又因這不同尋常的選擇,時常受人嘲笑。 有些生性頑劣的師兄會故意在半路上沖出來撞他,還要哄笑:“柳岐山!我看這丹道確實適合你!娘們唧唧的,不像個男人!” 不如劍修帥氣又如何?不如體修強悍又如何?柳岐山從來沒在乎過這個。 柳驚鴻是半路拜的山頭,因此在正清宗沒什么地位,想著等徒弟大了就帶他離開,有時受人苛待少拿些丹藥也不大計較。 她不計較,柳岐山卻不能不計較,他本就天賦出眾,只是怕被其他長老強行要走才一直韜光養(yǎng)晦。如今修習(xí)丹道,旁人看不上他,他卻終于能好好用功,研制出些對師父有用的東西。 柳岐山端著藥爐沖出丹房,頭一回流露出符合年紀(jì)的興奮與喜悅。 “師尊!師尊!您瞧!我做出極品氣血丹了!” 氣血丹只是最基礎(chǔ)的丹方,他那時不知道,還以為自己達(dá)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 柳驚鴻卻狠狠將他夸了一通:“好!我就說我徒弟是天生的修真苗子!真不錯!你將來定能成一代宗師!” 柳岐山就是在這時于夢中醒來。 柳驚鴻已死了五百年,許多是是非非再去糾纏已毫無意義。 柳岐山凝視著師父不曾褪色的容貌,輕聲問道:“師尊,若我當(dāng)年去做了劍修,是不是許多事都會不一樣?” 他心知這只是夢境,因此問出這句也并不抱什么期望。 柳驚鴻卻拍了拍他的腦袋。 “胡說什么喪氣話!”她爽朗笑道,“我早就說過,你將來定能成一代宗師——這不是做得很好么?” 柳岐山一醒來就被陽光打在臉上晃得眼花。 他模模糊糊記起自己昨晚似乎又喝了些酒,不想被徒弟看見,干脆躲進(jìn)祠堂同師父說話。 祠堂的窗戶封了數(shù)百年,也不知被哪個打開,傳來蟬鳴陣陣,堪稱震耳欲聾。 柳岐山扶膝站起,搖搖晃晃地想去把窗戶關(guān)上,怕曬壞了畫像。 卻聽有人在他身后笑道:“這你畫的?我倒不知道你還頗善丹青?!?/br> 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 柳岐山愕然轉(zhuǎn)頭,卻見一明艷女子托著下巴坐在一旁,指尖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負(fù)芘干暇破俊?/br> “瞧這喝酒喝的,都說了宿醉傷腦子吧?認(rèn)不出來了?” “師……師尊?” 鐘妙大半夜就帶著徒弟偷偷溜走,如今已到達(dá)北望山下。 此處是前往極北之地前的最后補給點,位于混亂之地的最北端,大抵是寒潮降低了人的血性,賣的東西還算正常。 鐘妙挑了一些茶磚,同鹽巴牛奶一起收進(jìn)袋中,又另外買了兩套厚重冬衣,慫恿顧昭穿上。 凡人的冬衣于修士毫無意義,顧昭摸不著頭腦,但他很少拒絕師父的要求,還是同她一道穿成了兩頭熊。一回頭看,鐘妙正拿著留影石大拍特拍,笑得發(fā)抖。 兩人行至荒無人煙處,這才取出馬車向山那一頭飛去。 越過這座山再度過定波行,就算是踏進(jìn)了極北之地的領(lǐng)域。 此時正是極晝的季節(jié),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地間唯有冰雪的白與海水的藍(lán)。 他們穿著特制的厚底靴踩在雪上,寂靜中回蕩著嘎吱嘎吱的悶響,再向前邁出一步,所有聲息都被吞沒在深深雪層中。 顧可笙為他們指出的是無根水的方位,這東西與帝流漿一般,都是在特定時刻自天地間產(chǎn)生的寶物。 在極晝與極夜交替的瞬間,倘若足夠幸運,會看見一場銀白的雨水。在落地前接住便化為無根水,據(jù)說有洗滌神魂的功效。 鐘妙不缺幸運,只需靜靜等待無根水降臨。 或許換了其它神明會選擇利用權(quán)柄直接奪取,但她親眼見過這世界的美好與脆弱,并不愿破壞規(guī)則帶來動亂。 又走了許久,他們停在一處背風(fēng)處,往上看是光禿禿的峭壁,也不用擔(dān)心什么雪崩,當(dāng)即掏出營帳搭建起來。 顧昭從未做過這樣的事,看鐘妙過于生疏的動作,大概她也沒有。 儲物戒里有大把精妙法器,鐘妙卻偏偏和營帳較上了勁。顧昭茫然看著鐘妙第三次將釘子敲斷,到底沒忍住開口問道:“師尊,這,不如讓弟子來吧?” 鐘妙哼笑一聲:“不必,我今日非要將它搭起來不可!” 她將失誤怪罪于凡鐵過于脆弱,從儲物戒中摸出把玄鐵,當(dāng)場拿靈火融成鐵釘?shù)哪?,到底將營帳穩(wěn)穩(wěn)扎好。 鐘妙這才心滿意足收手,招呼顧昭進(jìn)帳篷坐下,又取了捧雪,掏出個爐子點火溶化,看著是要煮茶。 顧昭琢磨出味了,當(dāng)下也不勸她換成儲物戒中的靈泉,反而掏出昨日在集市上買的粗劣茶磚細(xì)細(xì)掰開,放在她手邊供她自己拿。 又過了片刻,茶也煮好了,鐘妙又抓出把鹽巴猶猶豫豫想向下丟,顧昭眼疾手快將裝了奶的壺子遞過去。 鐘妙恍然大悟:“確實,我見他們是這么煮的?!?/br> 她將奶倒入鍋中,煮了片刻,看也不看伸手抓了鹽巴向下撒,也沒注意其中被顧昭混了不少香料粉末。 攪了攪,盛出一碗來嘗嘗味道,顧昭緊緊盯著她,倒比自己煮還要緊張些。 鐘妙捧著碗咂咂嘴:“不錯!就是這個味道,我做得很好嘛!” 顧昭這才松了口氣,見鐘妙一副洋洋得意自覺廚藝大師的模樣,眼里也帶了笑。 “師尊很喜歡觀察凡人的生活嗎?” 鐘妙抱著碗裹著毯子向外看,眼前唯有無盡的荒原,在這樣的空白中,仿佛人也能變得簡單起來。 “倒也不是觀察,這話說得太傲慢了,”她推了盞碗示意顧昭也盛了嘗嘗,“只是些年少時的愿望罷了。” 作為少山君的數(shù)百年間,鐘妙見過不少凡人的生老病死。 這個世界并不安穩(wěn),有妖族,有魔修,有兇獸,運氣再差點,還會遇上正道中的敗類。 凡人生活在這樣的世道,就像是于巨獸腳下掙扎求生的螞蟻。 修真界與魔修打生打死千百年,無數(shù)人想成為話本中的英雄,想擁有翻山倒海之能——動怒可使天地變色,出劍便斬渭河倒流,好叫人瞧一瞧什么是“英雄出我輩”,方不枉來世上活一遭。 但天地變色后的莊稼收成呢?翻山倒海后的凡人村落呢? 倘若討論這個,是不是不夠“正統(tǒng)”?不夠“英雄”? 鐘妙那時年歲尚小,卻已知道自己無法與他人共融,即使面對推心置腹的朋友也往往并不能得到理解。 “你是個修士呀,妙妙,”他們這么說,“修士生來就是要與天爭命,凡人不過朝生暮死,閉個關(guān)再出去就換了幾代人,這哪顧得過來呢?” 她想不通,就干脆自己親眼看看。 鐘妙在一處江南小鎮(zhèn)生活了兩年。 兩年,不過是修士的彈指一瞬間,卻足夠她認(rèn)識鎮(zhèn)上的所有鄰居。 凡人總是活得忙碌而努力,春天要為秋天cao心,到了秋季,又要為過冬做準(zhǔn)備。 鐘妙閑閑散散在鎮(zhèn)上瞎逛,還是隔壁奶奶看不下去,硬塞了套舊冬衣給她,又拉她去自己家里吃飯。 到了冬季,分明辛苦準(zhǔn)備了許久,卻仍是沒能好好過上年。 隔壁山頭上忽然來了個黑熊精,下山將田地糟蹋了個遍,還放話說要每家每戶都上供雞鴨,否則直接屠村。 鐘妙那時不過筑基后期,向育賢堂求助未果,當(dāng)即自己提劍上了山。 黑熊精皮糙rou厚,修為還高出她一截。到最后靈氣用盡打急了眼,鐘妙干脆化為獸型同它撕咬起來。 第二天清晨,她拖著一身血跡下山,卻意外碰見了出來尋她的隔壁奶奶。 鐘妙急忙想藏起耳朵與尾巴,一雙手不知先捂住哪個,卻聽奶奶啊呀一聲笑道:“原來是少山君呀!” 民間將老虎稱為山中之君,她年紀(jì)小,奶奶便稱她為少山君。 那是她的第一座山君廟。 鐘妙自覺只是做了件小事,卻得到這樣多的愛戴。村民們拿出酒rou招待她,還抱了新出生的孩子要她取名,鄰居奶奶在旁邊盯著,見到人敬酒就大聲攔下:“不行的!她年紀(jì)好小!不好喝酒的!” 距今已數(shù)百年。 后來每當(dāng)她心生迷惘,便在凡間走走看看。 看他們繁衍生息,看洪水淹沒田地,看山火蔓延后的廢墟,到了第二年,平原上又長出新的村莊。 鐘妙見顧昭聽得愣神,抓起顆奶果子砸他。 “回神了!別盯著雪地發(fā)呆!” 顧昭下意識接住,匆忙眨了眨眼。 “我只是聽得入神,沒想到師尊年少時還有這樣的奇遇。” 鐘妙笑他:“你不知道的多了,我難道還能生下來就是現(xiàn)在的模樣么?你們做小輩的總愛將師長看得神秘強大,要真到了我這個年紀(jì),就知道我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罷了——還有一身臭毛病?!?/br> 顧昭反駁道:“師尊何必每次都這樣妄自菲???我看師尊處處都是好的!” 鐘妙哼了一聲,臉上寫著“你瞧吧我說什么來著”。 顧昭拿她沒辦法,心中憋屈極了,別過臉向雪原上望去,卻見到只兔子正往外蹦。 那兔子通體雪白,照理是極好的偽裝,奈何今日點背,偏偏碰上顧昭想找個東西轉(zhuǎn)移話題。